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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杜美柯的下場

沈清的案子一結,慧安便安下心來每日守在沈清的靈堂之中。開棺驗尸不比人死下葬,在世人眼中是極為不吉利的一件大兇之事,故而京城之中這會子雖是人人都要拿鳳陽侯府的事議上兩句,感嘆半晌,好奇心重的不行,但是沖著這大兇二字,多數人走路卻也都繞著侯府。只沈清終究是冤死,那些平日和侯府走的近的人家卻也免不了到侯府來祭拜,慧安守在靈堂之上,雖是有沈峰一家撐著場面,但到底瞧著人丁單薄,叫人心生唏噓,來探望的夫人小姐們皆免不了拉著慧安哭上一回。

這日慧安正跪在蒲團上將紙錢往火盆中丟,卻聽外頭傳唱小廝喊道:“關府二夫人祭奠亡魂,樂起。”隨著這喊聲,悲樂揚起,慧安抬頭正見一個身姿微顯富態,著一身素服的夫人進了殿,她身后跟著一個身段還沒長開的小姑娘,也穿著素衣,頭上戴著一朵白絨絹花,正是關府二房的姑娘關禮珍。丫鬟點了三炷香送送給二夫人和關禮珍,二人拜過將香交由丫鬟插在香爐中,慧安便忙跪著回了禮。那二夫人便走了過來,扶起慧安拉著她的手,嘆道:“好孩子,快起來,瞧著可是憔悴了不少。這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過悲痛,能叫冤情得昭,這已是你對母親的一份大孝了,該算一件大好事,該高興才是,沒得哭成這樣還得叫你那母親在那頭瞧著難過。”她說著瞧向慧安身后的方嬤嬤,道:“是方嬤嬤的吧?嬤嬤是府中老人,多勸著點,姑娘是個純孝的,但這大冷天的日日跪在地上可是不行。她是孩子不知這其中厲害,嬤嬤卻不能由著她傷身。”

方嬤嬤聞言忙福了福身,慧安已忍不住又落了淚,也福身道謝,關二夫人便瞧向關禮珍,關禮珍這才上前扭捏了一下,嘟著嘴道:“你別難過了,哭多了對身子不好,還丑……”慧安知道這關禮珍和顧妤馨交好,上次到侯府赴宴就不待見自己。但瞧她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中也確實帶著幾分關切和同情,映著那還顯嬰兒肥的臉蛋,紅嘟嘟的嘴巴,和有些別扭的神色,倒像個鬧脾氣的孩子,慧安心中便生出些喜愛來,沖著她一笑,道:“多謝妹妹關心。”關禮珍卻撇了撇嘴扭開了頭,倒是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拉著慧安道:“她是個不懂事的,被我寵壞了,你別理她。你們年紀相差不大,來日你進了府,正該多親近親近。你是個懂事穩妥的,將來有你帶著她,也能叫她學學,早日明白事理,我也能少操點心。”二夫人說著便沖慧安溫和一笑,慧安聽她話語中沒將自己當外人,帶著一股子親昵之意,不由就紅了面頰,忙道不敢。倒是關禮珍瞧她面紅,鼻翼間發出一聲冷哼,抬眸瞪了慧安一眼。慧安反倒沖她笑了笑,又眨巴了兩下眼睛,直弄的關禮珍一張臉憋的漲紅,跺著腳卻說不出話來,二夫人瞧著卻是一笑。又拉著慧安交代了兩句,這便帶著關禮珍離開。倒是方嬤嬤瞧著二人走遠,笑著道:“這二夫人倒是個和善的,將來姑娘入了府起碼有個說話人。”

四日后,七日停靈日滿,沈清落葬,接著慧安又送走了沈峰一家,偌大的鳳陽侯府一下子便冷清了下來。太后是三月中旬離京,如今禮部已在緊鑼密彭的準備著太后移駕東都的各種事宜,慧安的行裝方嬤嬤和趙媽媽兩人早已在打點。侯府發生這么多的事情,如今慧安又趕著要離開,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那些孫熙祥名下的財產都要一一到官府落檔,被孫熙祥弄的亂七八糟的侯府產業也都需要處置,雖是有劉張兩位老掌柜替慧安操持著這些店鋪,又有竹名早前買來的人手,但到底還是缺人。加之不少店鋪已嚴重虧空,慧安便索性將那些狀況差的鋪子盡數關了門,準備將鋪子先盤出去,等她有了好主意再重新做生意也是不遲。

侯府中的事卻是很快就進入了正規,慧安將竹名一家也請了回來,她離京卻將方嬤嬤留在了府中,內院慧安交給方嬤嬤總管著,有竹名和趙媽媽一起幫襯著,必定是亂不了的。外院,慧安將竹名的男人馬成提了副管家,加之童氏也從肅城送了兩個本分靠得住的管事過來,幫著慧安料理侯府。喬萬全慧安雖不算十分的信不過,但他是個聰明人,如今侯府慧安已坐穩了位置,在這一段時間也展示了手段,壓住了喬萬全,慧安料想他不敢也不會做出什么不規矩的事來。

慧安忙完侯府的事便是最后的走親訪友,在慧安忙著沈清一案時,鼎北王府和永寧伯府聯姻。慧安只叫冬兒給聶霜霜送去了賀禮,永寧伯夫人和聶霜霜也來侯府祭拜過沈清,只是當時靈堂還有客人,慧安也沒能和聶霜霜說上體已話,如今卻是少不了要再往永寧伯去一趟的。拜帖已經送出,只方嬤嬤卻說一家家跑太過耽擱時間,倒不如在侯府辦個賞花宴,請了幾位小姐來作耍,也算是道別。慧安一聽也覺可行,這便忙著親自寫了帖子往各府去送。其實和慧安相熟的也就那么幾位小姐,倒是不必大操大辦。只秦小雙卻是不適合一道請來的,慧安便叫方嬤嬤準備了些侯府自作的糕點,當日下午便親自帶著往云裳齋而去。

云裳齋在京城最繁華的正德街上,離朝陽樓卻是極近,云裳齋一共兩層樓,一樓大廳寬敞,有料子也有成衣,二樓多是雅間,供夫人小姐們坐在樓中細細品茶點,慢慢挑選布料花樣。云裳齋建造的極為精美別致,在正德街上也算惹眼,鳳陽侯府的馬車停下已有小廝迎了過來,慧安下了馬車,扶著冬兒的手進了店,掌柜的便迎了上來,慧安要了一間雅室,只說要做一件斗篷。鳳陽侯府也算是云裳齋的老主顧,掌柜的卻也認識慧安,許是秦小雙先前就給過交代,慧安倒覺著那掌柜比尋常更熱情幾分,竟親自領了她進了雅室。

慧安才到雅間,還沒吩咐去請秦小雙,外頭就傳來了秦小雙鶯歌般的笑聲,接著她便進了屋,揮手叫掌柜下去,親自接過花樣冊子,拉了慧安的手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還說這兩日去府上拜訪呢,你倒先到我這里來了。”秦小雙今日穿著一襲做工精致的銀紅色小襖配著同色燈籠裙,她極為襯這紅色,瞧著真真人比花嬌,慧安見她笑的眉眼彎彎,自有一股風情,不由瞧的一怔,卻道:“幾日不見,怎瞧著姐姐又似漂亮了。”秦小雙見慧安打趣自己,由不得嗔的瞪她一眼,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越長越好看了?倒是你,哎,侯府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本想去瞧瞧你的,只……你也知道我這身份總歸是不合適,怕給你帶了非議,惹麻煩,便也耐著沒到府上去。本還擔心你難受,如今瞧著你這張嘴,卻是我白白替你擔心了。”慧安聞言一笑,握住秦小雙的手,道:“姐姐說的什么話,安娘是真心和姐姐相交,姐姐去瞧我又怎會給我惹麻煩?!以后姐姐再如此說,安娘卻是要生氣的。”秦小雙忙笑著賠了不是。

兩人又聊了一陣,卻聽秦小雙說:“如今你府中也清凈了,眼見著又要跟著太后到東都去,我卻也沒什么好東西送你的。今兒你既要做件斗篷,又來了我這地界,可不得叫我做個東道。依我看那東都這會子只怕更是暖和,這斗篷也不選那笨重的料子,我這兒新來的冰絲料子,極是漂亮花色也多,就用這料子做件夾布的斗篷便成。既來了,索性再做兩套春裳,我瞧著你這臉色可是沒往日好,不若就做兩件紅色的,也趁的人喜慶點……”既秦小雙有這份心,慧安也不和她客氣,笑著道:“秦姐姐這卻是小氣了,不送我金啊玉啊也就罷了,只兩件衣裳就想把我打發了卻是不行。這衣裳上的繡線,卻是要給我用金絲銀線的,不然我可不依!”  秦小雙聞言失笑,連連道:“金絲銀線卻是沒有,不如就在這斗篷上給你打個碗口大的赤金護心鏡鑲在上頭當裝飾,也顯得我大方不是。”慧安咯咯而笑,拍著手連聲道:“姐姐說話可是要算數,姐姐給打,我便穿的。”

兩人說笑了一陣子,又選了衣裳的花樣用料,秦小雙卻提起韋圓來,“昨兒還到我這里做了五套春裳,打扮的極為明艷,不住的沖我打聽歐陽府老太太和歐陽夫人的喜好,只怕真是又打上歐陽博士的主意了。這女子真是……豁達啊,這心也變的太快了點。”秦小雙說著由不得搖頭失笑,慧安聞言就愣住了。

慧安先前想著促成韋圓和孫熙祥的好事,一來這對她好處極大,再來也是瞧著韋圓不討厭,若是真要有個繼母,她倒寧愿這人是韋圓。只是她沒想到后來銀蓮會主動示好,她又輕易就設計孫熙祥成功,更是一下子扳倒了他,韋圓的這一步棋便落空了。只那日鳳陽侯府設宴,慧安也給韋圓發了帖子,但是韋圓沒有去,慧安先還奇怪,后來還想著韋圓聽了孫熙祥入獄的消息不定會到鳳陽侯府來,沒承想她竟像是消失般,一直再沒出現過。如今慧安聽了秦小雙的話才知,韋圓竟是移情別戀了,竟瞧上了翰林學士歐陽府的歐陽聞。

那歐陽聞風度翩翩,年前結發妻子仇氏又因病去了,歐陽聞卻是連個子嗣都沒留下的,和孫熙祥相比,這歐陽聞卻是樣樣都要高上一籌的。只那歐陽聞如今只有弱冠,卻是比韋圓要年輕的多啊!慧安結舌,半晌才張了張嘴,道:“她是挺叫人……佩服的……”

秦小雙見慧安這般,卻是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打趣道:“你這個不通禮數的,和人家這遼州來的辣妹人相比確實要成真真正正的京城閨秀了。” 慧安這會子才算真正回過勁兒來,由不得一笑,道:“我本來就是行止端莊的淑女!”

她見秦小雙挑眉,自己也笑了,又免不了好奇地問:“韋氏怎會突然又瞧上了歐陽博士呢?說起來前段時日她倒是常往侯府去,她雖是不通禮數,但卻是個真正豪爽的,人單純,也沒什么壞心。我本就覺著若是她做我繼母,卻是埋汰了,如今她能瞧向別人我卻是松了一口氣。只是她那性子終究不合適京城,只在遼州卻能過的自在,我倒不希望她在京城能尋到人家。”

秦小雙聞言笑道:“只你盼著人家不成事,倒還成了好心了。聽說下大雪那日,韋氏和歐陽博士在京郊碰上過,恰那時歐陽博士在亭子中避雪,韋氏過去人家偏將亭子讓了出去,自己冒雪騎馬回了城,只后來在書香樓,韋氏似要買一方硯臺,那掌柜欺她是外地的,拿了贗品抵好貨,剛巧又被歐陽博士給撞破。這一來二去的,韋氏便動了心思,這兩日一直纏著,天天往歐陽府跑呢。” 秦小雙說著拈了一塊慧安帶來的糕點吃了一口,這才又道:“那歐陽府是書香世家,門風清貴,且不說韋氏和歐陽博士年歲就不相當,便是年歲合適歐陽府也不會允韋氏那般的……豪爽女子進門,這事韋氏只怕還是白忙活。”

慧安聽了點頭,心中雖有些好笑,但卻對韋氏生出了幾分真正的欣賞之意來。韋圓雖在世人眼中粗野不通禮數了一些,也缺了女子該有的矜持,但是慧安卻覺著她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對愛情更是如此,她雖和離過兩次,但還是敢愛肯愛,對愛情還是抱著最初的那份純真的期待和渴望,敢于追求,敢于付出。 而且韋圓并非傻子,慧安和她接觸期間發現她是個很精明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別人對她的非議和不恥,但她卻還是故我行事,是真的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是真的灑脫隨性。對這樣的女子,慧安倒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幸福。

慧安和秦小雙又聊了幾句,秦小雙卻突然面色一正,說起一件正事來,“我聽說你將侯府好幾處鋪子都盤出去,西坊黑角胡同里的兩間鋪子也準備賣出去?”

慧安聞言一愣,卻點頭道:“是,姐姐也知道,我是個不擅經營的,如今手中也缺人手。那些鋪子扔著也是可惜,黑角胡同的鋪子雖是大,但不在正街上,家母在世時一年就沒多少進項,如今更是虧的厲害,我就想著干脆賣出去得了。”

秦小雙聞言點頭,卻道:“我對那鋪子沒心思,是想若你手中現銀多,倒可以考慮件事。” 她見慧安面露認真,這才道:“你定然也聽了,皇上已經重新頒布了復馬令,更是將馬政列為往后咱大輝的國政重務。還從內閣抽調了芶大人任太仆寺卿,專門為了發展養馬,皇上還特增了涂陽,儀真等五牧監也是專管馬政,又要在州郡增設六牧師苑令,這可都是要為來日北征做準備呢。我大輝歷來少馬,這回皇上要在京郊馬場那邊開辟個大官馬場出來,天子六廄也要擴建,皇上還準備在邊郡開設三十六所官用大馬場。民間養馬更是可免賦稅,每戶但凡有馬一匹便可免一人兵役,這往后養馬可成全天下的大趨勢了。只大輝國庫歷來空虛,這些年賦稅非但沒增,反倒是連年減少,前年南邊又剛剛遭了災,皇上卻是不愿為興馬政而增加百姓負擔的。這養馬開馬場卻是要用大量銀錢,如今天水、安定、北地三處大馬場,那大好的草場都劃了出來,但朝廷卻沒銀子。”

慧安見秦小雙說的口干,將茶盞遞給她,她輕啜了一下,這才又道:“關于這銀子的事兒久議不決,最后沒法子,皇上決定這三處馬場朝廷向百官放干股,叫百官參股。這飼養的官馬雖不算營生,但待朝廷有了銀款,卻是會按干股付銀,也算是從百官手中買馬。用著朝廷的地,到時候馬場朝廷也會派馬倌,到時候賣馬自是利少,可這利少抵不過馬多啊, 更何況這可是個長久的營生,更是只賺不賠,卻是比銀子爛在手中要強的多。如今這事兒已叫靖北侯錢家攬了下來,只是這么大一塊肉,雖那錢家富可敵國,可也沒有叫錢府獨占的道理,我們王爺便想著要占上一股。我是想著你祖上便養馬,你又是個愛馬的,這事許是你會感興趣,你若是手中有現銀,倒是不妨尋思下這事。”

慧安聞言目光閃亮了起來,經侯府這一鬧騰,她如今手中就現銀多,只上次關元鶴從孫熙祥那處追回來的就有二十多萬兩銀票,這回侯府一整頓,又余出來不少現銀。她本還想著這些銀子放著怪浪費,想慢慢籌謀,多買些良田來,如今聽了秦小雙的話,慧安當即便動了心,問道:“這么好的事,大輝那么多后親國戚,勛貴權臣,皇商富豪的,這還不搶破了頭,我怕……”寧王那是什么身份,人家寧王想要參上一股也是尋常,只她一個孤女,這事怎么著只怕也輪不到鳳陽侯府。

慧安想著,秦小雙已搖頭笑道:“這倒未必,你想想,這事事關重大,那馬是六畜之首,關系軍備國力的。更何況這是為朝廷供養軍馬的大事,要不是朝廷實在沒有法子,也不可能叫下面人參合。這事卻不是什么人皇上都能信得過的,有權有錢的是多,但也得皇上允他們參合此事才行。依我看,你這身份卻是正正合適,更何況你和太公主聽聞也有交情,這事若是再叫太后開了口……還有不成的道理?”

慧安一想還真是這般,越是有權,只怕皇帝越是忌憚,她一個孤女卻是方便。慧安想著便目光一定,瞧向秦小雙,道:“這事我回去再尋思下,謝謝你小雙姐姐。” 秦小雙見她面含感激,只笑了笑,捻起一塊點心來,道:“你府中的這松豆糕子卻比我這樓里做的好,真真正正的松軟可口,豆香四溢。” 慧安聞言便笑,忙道:“姐姐若是喜歡,回去我叫冬兒去廚上取了方子給姐姐送來便是。”

慧安回到府中,又細細琢磨了下秦小雙說的事,便喚了喬萬全和馬成,并慧安信得過的幾個鋪子管事過來,將方才的事和他們細細討論了一下,最后決定試試,若能參股,便盡量買上幾干股。慧安叫喬萬全將侯府能挪用的現銀先列出來,理個單子出來。

忙完這事,方嬤嬤才拿了后日慧安宴客的食單叫慧安定奪。慧安仔細瞧了瞧,笑道:“這乾鮮果品十六碟,倒是齊全的很,糕點酸甜咸香倒也不錯。只這菜品鲙鮮魚不若換成蒸鮮魚,一來要宴請的客人多是景心生辰宴都去過,咱們府上的魚鲙卻是萬比不得鼎北王府的,也不要拿出來叫人貽笑大方了。另外,姑娘們也就是用些果酒,吃過兩巡酒后,再上新菜,第一道換成羊蒸卷,第二道還是這金銀豆腐湯,第三道換成雞脆芙蓉湯,其它都好,只這粉湯饅頭勞乳娘交待下廚上,做的小巧玲瓏一些,也討個好看。” 方嬤嬤聞言卻笑,道:“姑娘跟著舅夫人學了一段時間管家,這操持家事的能耐卻是長了不少。乳娘這就將換過的食單送去給魏婆子, 姑娘就放心吧。”

這次侯府宴客慧安只請了和她相熟的幾家小姐,人本就不多,只文家姐妹,成國公府汪家姐妹,魯國公府羅家姐妹,再來就是聶霜霜,水輕靈,謝云芝和殿中侍御史云府的二姑娘云珊瑚,滿打滿算也就一桌人。也不必怎么麻煩著準備,兩日后便到了宴客的日子。

如今已是陽春三月,雖是今年的冬季比較長,二月天還下了大雪,但這雪一融,太陽一出來春天就跟著來了,天氣更是一日暖過一日。慧安宴客設在花園中,這日陽光明媚,春光俏麗,侯府的園子中雖不能說姹紫嫣紅,但也開了不少花,綠柳映紅別有一番好風光。文家姐妹到時,慧安正陪著汪家姐妹并謝云芝幾個說話,見方嬤嬤領著她們過來,忙迎出了九曲橋。“今兒你們姐妹可是來晚了。”慧安說著便上前挽了文景玉的胳膊將她們帶進了亭子,亭子中早已制備了席面,用清一色白瓷官窯蓮花如意碟子擺放著榛子、松子、乾葡萄(莫非是葡萄干?)、栗子、龍眼、蘋果、橙子、核桃等干鮮果品。

今日慧安穿著一件粉紫色圓領繡海濱的小襖,襯得肌膚粉嫩嫩,如今笑起來更是眉色飛揚,人比花俏,文景玉瞧了她兩眼,便嘟著嘴道:“安娘可真是越長越出挑了,也難怪太姑姑不稀罕我呢。”文景玉口中的太姑姑指的自是太后她老人家,文景玉那話說的酸溜溜的,慧安聞言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她是因隨行東都的事心中吃味,慧安忙笑著哄她道:“父母在不遠游,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怕礙了你做孝女,也就我這孤苦伶仃的無礙。”

文景玉本來就因這事對慧安起了一絲嫉憤,聽她這般說卻是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笑了下便率先坐下,口中嚷嚷著:“我不管,今兒你可得叫我吃好玩好了,不然人家卻是不依。” “嘖嘖,玉姐姐這話說的,這若安娘是個男子只怕半邊骨頭都要被她磨酥了,還不什么都依著她。”慧安尚未答話,倒是那邊羅易蝶接了一句,她一句打趣直臊的文景玉漲紅了臉,起身便去追打她。魯國公府本就和鼎北王府走的近,兩人一鬧起來,帶動的眾女都笑鬧了起來,一時亭中分外熱鬧。

正鬧著,慧安卻瞧見聶霜霜和云珊瑚一道在方嬤嬤的帶領下向這邊而來,她忙出了亭子迎了過去,沖聶霜霜一笑,這才拉了云珊瑚的手,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說著已是紅了眼眶,聶霜霜見慧安神情激動,便奇怪地瞧了她和云珊瑚一眼,打前一步進了亭子。慧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這云珊瑚也是慧安前世的閨閣好友,孫熙祥第一次帶著孫心慈往國子監去,在府門處慧安所說約了云小姐,指的就是這云珊瑚。慧安和云珊瑚的關系雖是沒有文景心那么近,但她也算是慧安難得的閨蜜,和慧安性情頗有些相似。只她前世時嫁到了永州,一去便再未回來,慧安卻是再沒見過她。而慧安重生后,她又去了綿陽外祖家小住,一直都沒在京城。故而算起來,慧安已有七八年沒見過她,這便頗有些不能控制情緒。

鳳陽侯府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云珊瑚回到京城便聽說了,如今她見慧安紅了眼睛,卻以為她是因這些事情鬧心。她便也跟著紅了眼,握住慧安的手就道:“以前來府上瞧著你那父親倒是人模人樣的,卻不想竟是個道貌岸然的畜生!你要是為他鬧心可是不值當,我都替你不值。”

雖人人都知道孫熙祥是個混賬東西,但到底這是鳳陽侯府的家事,他又是慧安的生父,倒是從沒人在慧安這里如此直白的罵過孫熙祥,慧安聽聞云珊瑚的話就有些發怔,半晌才笑了起來。心中只道這丫頭還和前世一般,是個直腸子,潑辣性,不覺拉著她的手,道:“是,是,好珊瑚快別說他了,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今兒你可得多吃我幾杯酒。”說著便和她一起進了亭子。

今日沒有長輩在,大家又都是尋常就總在一處玩鬧的,加之慧安馬上就要離京,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年半載,說不定等她回來再相聚,到時候大家就都已出嫁為人妻,卻是再不得這般自在了。故而因大家都有心好好玩一場,沒一會便鬧了起來,亭中不時傳出歡聲笑語,酒也吃的多,待席散時羅易蝶和文景心兩個已是吃多了醉了過去。聶霜霜和慧安因是剛訂了親,故而自是免不了成了眾女灌酒的對象,兩人都吃的上了頭,倒是沒醉倒。

待散席,慧安送走客人,卻將醉倒的文景心留在了府中,她送鼎北王府的幾個姑娘出去,文景華拉住慧安的手,由不得道:“老太君和嬸嬸若然知道三妹妹醉倒在你這里,定然要生氣,我們回去就只說三妹妹舍不得你走,非要留在府中過夜和你說體己話,再請老太君示意,若然允了三妹妹在府中過夜,必會派人過來伺候,若然不允拖延一會兒三妹妹也該醒過勁兒來了,回去只說吃多了也是無礙只是三妹妹就得勞安娘你多照顧著了,今兒是我帶著妹妹們過來的,要是叫老太君知道三妹妹吃多了,只怕我也免不了挨罵。”慧安聞言忙應了,叫她放心,文景華和文景玉才登上馬車離開。

慧安回到榕梨院,先去看過文景心,這才回到房中吃了醒酒湯。她躺著瞇了會兒,醒來時文景心也剛剛醒來,正在棉兒的伺候下吃醒酒湯,慧安坐在床邊瞧著,待她用過,這才揮退了丫頭,也脫了鞋子爬上床,拉了文景心說起話來:“我瞧著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沒吃幾杯果酒竟就醉了,可是你心里裝著什么事兒?”文景心聞言便紅了面頰,半晌才咬了咬下唇,道:“安娘,我娘最近正琢磨著給我說親呢,我心里有些害怕。”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忙緊了緊文景心的手,急聲問道:“你可知道都瞧的什么人家,可看好定下了?”文景心便搖頭,回道:“沒有定下,我叫棉兒去打聽了,似是有三五家,最后母親只選了兩家,一家是忠義伯家的三公子,一家是督察院劉大人的嫡次子……”

慧安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文景心的話還沒說完,她便急聲打斷:“那劉鴻是個混人,萬萬不能嫁他!”文景心被慧安嚇了一跳,有些狐疑得瞧著她,慧安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景心你不知道,那劉鴻我見過,真不是個什么好的。”

這事既已說開,文景心便少了那份羞澀,聞言便詫異地道:“聽說劉鴻去年剛中了舉,還是頭甲。人也老實,家中……家中也沒有小妾,就只有一個通房,還是早年就伺候在身邊的大丫頭,顏色也是一般。劉大人只位列四品,劉鴻家世一般,雖是嫡子,但卻非長。母親會中意他,也是瞧中了他的人品,你怎說他是個混人?”

文景心說的這些慧安自是知道,文二夫人瞧上這劉鴻不但有文景心說的這些原因,更因為那劉鴻是次子,而劉家嫡長子已生養了四個嫡孫,文景心嫁過去在子嗣上面卻是壓力要小的多。她本就身體弱,文二夫人又只文景心這一個獨女,可謂用心良苦,可……可前世的文景心就是毀在了劉鴻這個混蛋手中,大婚前瞧著老實,誰知婚后卻一房房的妾室往府中抬。倒不是這劉鴻是個多好色的,只他是耳根子極軟,又是個憐香惜玉的,但凡個女的掉上兩淚,他便會動惻隱之心。那些小妾動動嘴皮子掉掉金豆子,他便被慫恿的沒了主意,這般男人卻是最要不得,只這些慧安卻一時不知怎么和文景心說。

想了會,慧安這才開口道:“我見過這劉鴻兩回,一次是在仙鶴樓,他本是去定雅間給父親賀壽辦酒宴,先是想定松鶴閣,可他那朋友卻說雙喜閣好,勸了兩句他便改了主意,那菜品也是,被小二哄得最后只余下又貴又不實在的。第二次是在香墨樓,這劉鴻去買硯臺,也是先看中了一方,被他那朋友一勸最后卻買了另一方,我卻瞧著他后來買的那個不怎樣。”

文景心原以為劉鴻做了什么混賬事叫慧安撞破了,她這才會如此激動。可半晌卻聽慧安說了這么尋常的兩件事,文景心從慧安的話中實在聽不出什么不對來,她有些不明白慧安的意思,不明白怎么這樣慧安就覺著劉鴻是個混的了。

慧安見文景心不懂,心里有些著急,只這話文景心沒過過日子,也沒什么閱歷定是聽不明白的,可文二夫人卻定然明白。故而慧安便拉了文景心的手,瞧著她的眼睛鄭重的囑咐,道:“你回去只挑個時間將我這話原原本本的說給你母親聽便是,過兩日要是你母親棄了這劉公子你就給我捎個信兒。”文景心聽慧安那話中的意思,竟似確定了母親會放棄劉家這門親一般,她心中納悶,卻也是點了點頭。慧安這才拉著她又開解了一番,可她總瞧著文景心還藏著什么心事兒一般,只問她,她卻裝不知。慧安見她不愿說,便也未再多做探究。

過了兩日,文景心果然又叫棉兒到侯府一趟,卻是她將那話帶給了文二夫人,文二夫人不知又怎么試探了那劉鴻一番,后來卻是再也沒和文景心提起過劉府的事。慧安知道文二夫人這是打消了將文景心嫁劉鴻的心思,這才放下心來。

而日子也到了三月中旬,離太后離京就剩下七日。馬府也終于來了人,用一頂青帷小轎將孫心慈從角門抬進了府。大輝建朝時,因以戰亂多年,本就人口不多, 故而朝廷對罪臣家眷的處罰一直較為寬松,罪臣女眷情節嚴重的,其家人才會受到株連。一般判刑皆比官員輕上許多,或罰款,或為民,重的才會將女眷流放,或充做苦役和官奴,直到抄斬。如孫熙祥這樣,孫心慈卻是沒有受到重罰的,她只是從官宦之女變成了庶民而已。孫心慈到底還有姿色在,馬鳴遠只怕對她還有新鮮勁兒,之前馬府遲遲不接她過府,可能是怕惹來麻煩,如今沈清一案也算漸漸平靜下去,接她過府卻也在情理之中。

慧安早已交待,侯府的東西一樣也不叫她帶走。孫心慈身邊原先伺候的丫頭婆子更是早已被慧安發賣,她走時那秋蘭院的東西愣是一樣也沒能帶走,自免不了哭鬧了一場,但是如今她無依無靠,哭鬧又不濟事,她也只能懷著不甘的心上了小轎。

慧安原想著這下什么事都忙罷了,便只等著離京就好了,誰知在離京前又出了一茬子事兒。

這日她正拿著方嬤嬤理出來的行李單子看有沒有漏帶的東西,冬兒卻快步進來,稟道:“姑娘,今兒奴婢在街上恍惚瞧見了一人,就覺著那身影頗像杜美珂,只奴婢追過去那人卻是沒了影子。”方嬤嬤聞言一愣,道:“定然是你瞧差了,那杜美珂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關著等著問斬呢,怎么可能在大街上瞎晃悠。”冬兒卻還是一臉糾結,半晌才道:“許是看差了吧……”

慧安卻蹙了蹙眉,只因冬兒的眼力一向極好,瞧她那神情,卻似真見著了杜美珂一般。慧安雖當時沒說話,事后卻越想越心疑,就喚了沈景和沈影,叫二人想法子去確定一下杜美珂是否還在牢中。

誰知翌日慧安得到的消息卻是,牢中確實還有一個杜美珂,但那卻是另外的一個死囚替身,真正的杜美珂竟是早已在兩日前就叫人掉包離開了刑部大牢。而那救出杜美珂的卻是杜尚書府的孫管家!

慧安聽了這話險些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半晌才找到神思。上次杜美珂借東姜人的手欲謀害慧安時,慧安便知那孫管家對杜美珂極為中心,如今他竟買通獄差辦下這等殺頭之事,想來對杜美珂只怕不光是忠心二字。

慧安一點也不懷疑是杜尚書或杜夫人指使那孫管家去做的此事,只因這偷換死囚的事罪名太大了,杜廖和杜夫人不會這么蠢。可即便這樣,只怕這事一經揭開杜廖也難逃罪責,那孫管事怎么著都是他府中下人啊!

方嬤嬤聽了這事,也是吃驚地捂了嘴,半晌才結舌道:“這……這也太大膽了吧。”沈景便道:“其實這兩年刑部也發生過偷換死囚犯的事,只要做的隱秘,那大牢里的秘事多了去了。”

方嬤嬤由不得又感嘆了半晌,這才道:“姑娘,既這事咱們知道的,便捅出去,抓了杜美珂回來,這回不光杜美珂的命不保,還能順帶叫杜廖也吃上一壺!”

慧安聞言卻沒有說話,她總覺這事蹊蹺,便是杜美珂真被偷換了出來,也沒有在街上走而又偏巧叫冬兒遇到的道理。這事倒像是誰早先就設計好,要引她入套的!刑部大牢偷換死囚的事,沒有上頭的首肯,那些小牢頭卻是沒有這么大膽子的。而刑部尚書是太子的人……

慧安想著這些,不由抿了抿唇,卻道:“沈影,你二人先私下找尋杜美珂的藏身之處。別的什么也不用做,這事牽扯太大,我們先靜觀其變。我總覺著這事不簡單,像是誰刻意設計好的,把我們侯府當槍使,再瞧瞧吧,不定這事少了我們的攙和,也能被攪起來呢。”

此事慧安撂下,每日該做什么照樣做什么,一副只等跟隨太后出京的模樣。果然,三日后,杜美珂和杜府管家孫一順在歷城被官府發現了蹤跡,兩人拒不受捕,被萬箭穿心而死!

尸體被運送回京,掀起了大輝又一樁滔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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