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親自帶寶珠去見皇帝。
……
一爐沉香似紅塵浮土,把金鉤玉闕描畫出凡世奢華?;实圩谏萑A中,看著中宮和寶珠進來。他聽說福王和定邊郡王把寶珠送到內宮門外面,讓他在心里重新勾勒出昭勇將軍之妻的身影。
看著中宮和寶珠行禮,皇帝情不自禁有一絲笑容。
他心中讓風刀雪劍割破的江山,讓寶珠的到來拼回大半。
福王在宮里長大,知道內宮外宮以至通往宮外,都有暗道相連。他先燒毀與外宮最近的民巷宅院,他找不到暗道入口,也讓人無法進入。
又怕有人暗中和內宮中通信,把內宮院墻外十數丈遠的亭臺樓閣花草樹木也燒去,從內宮往外面看,光禿禿一片先入眼中。
這算艱難時候上來,但袁將軍夫人安然進來。
任保結結巴巴的回話,是他內心中駭然?;实?,則是悠悠夢回,回到他曾深有寄托的安寧平和之中。
福王打碎這段安寧。
還有別人拼回來不是嗎?
“把外面的事情對朕說說吧。”皇帝笑容加深。中宮和他一直相伴,看出來此時的皇帝是這幾天里最輕松的,忙對寶珠使眼色,要她撿好聽話說,卻見寶珠垂首應聲,已說起來。
先道:“太子殿下好,公主好,請皇上放心?!?
皇帝點一點頭。
“大街上亂的時候,示警梆聲就起來。有人跑有人逃還有孩子們找不到家人。”
皇帝的笑容讓打下去,幽幽深嘆。
“最早起來的,是一幫子市井之徒。”
皇帝不安的動一動。
寶珠沒有看到,是敏銳的察覺到。板蕩亂世出英雄,她早知道皇帝不會愛聽。悄悄兒的一絲思緒覺得有不對,寶珠略加快語速。
“我有幸離鎮南王府不遠,帶著孩子們和公主王爺會合在一處。一開始想出城,沒出一條街,見到十幾個大漢護著一幫子百姓在民居里,觸動我等心腸,皇上和娘娘還在宮里,臣民們哪能就自己逃命?”
皇帝有了欣慰:“你是忠心的人?!?
“當時和王爺商議,都督府和指揮司要迎敵,百姓們誰來照管?王爺讓人認認那些大漢們,有一半是曾關押過,有名的刺兒頭。王爺說他出面多有不便,臣妾就大膽出面,以袁二的名頭兒豎起大旗,讓慌亂的百姓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他們可以到來,大家擰成團兒。”
中宮笑了:“這孩子,你呀,一直就是能干的?!?
皇帝含笑:“說下去?!?
“大旗剛豎,就有人來批。京中天子腳下有的是能人義士,他們抗敵也比普通百姓們傷亡小,又有,”寶珠輕輕地笑:“大同抗敵的女英雄們,”
梁山王世子妃,還有那嬌氣的小沈夫人,還有曾總想著害人的明珠,又一回和寶珠并肩作戰。
“哈哈,”殿中暢快的笑聲出來,皇帝沒來由的,忽然就笑得前仰后合。中宮見他喜歡,也就跟著喜歡,但笑得自持,又夾雜著擔心:“你們沒事吧?”
“有公主在,有鎮南王爺在,我們都好著呢。”寶珠抬眸,明珠似的眼光滿含笑意。
只看到她的笑,皇帝又有安心之感。
天下之安定,本來就在他心中。他不亂,世事也就不亂。話倏得出現在皇帝腦海里,深吸一口氣:“你接著說?!?
他似膽戰似心驚又似希冀,想聽到更多的忠臣義人,又怕聽到更多的顛簸流離。
“永定門破的時候,也沒有大亂。太子殿下出府親自督戰,太子聲望之下,又招攬來一批人,百姓們紛紛聲討。反賊不過就那些,京中百姓卻有千千萬。太子殿下仁心仁德,怕百姓們有失,我們當天才退出永寧門,為好出入,直到現在也守住永寧門,不曾離開一步?!?
皇帝深吸口氣。
“當天晚上在城外,以連大人等為首的老臣們等因知皇帝娘娘還在宮中,涕淚交加不肯飲食,”
皇帝不能再聽下去,打斷:“別說了,”看向寶珠更為溫和:“你是怎么進來的?”寶珠漲紅臉把她編的假話回出去,中宮打趣道:“這個你可沒有告訴過我。”寶珠扭捏:“這不是,編出來的,”
“你是個聰明孩子,你救駕有功。”皇帝笑容滿面,微嘆一聲:“讓這件事情結束吧!”
當晚,宮中又放飛幾只風箏,飄往何處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抹安寧的顏色高飛而出。
……
打雷似的馬蹄聲,驚碎官道黎明。漆黑盔甲從面罩到靴子上面,殺氣凜凜。
蕭觀的粗聲從盔甲內傳出:“快,再快!不能比小倌兒晚到!”
王千金怪叫一聲:“晚到沒辦法挑孩子。”
以白不是為首,都嘻嘻哈哈大笑,把殺氣沖散幾分。
他們剛打過援兵就回來,不曾休養,盔甲上都帶著暗紅血跡。見太子歇息的小鎮就在眼前,另一支隊伍直搶入眼中。
“小王爺您看,袁將軍!”白不是眼睛尖,一眼認出夾在中間的盔甲是袁訓的。蕭觀瞇起眼,再次怪叫一聲:“兒郎們,給我沖啊,把他們擠到后面!”
袁訓身邊的太子黨們才嘀咕著:“他倒跑得快!”南里北里的打福王的后援,接太子手諭也沒兩天,這就又到京外。
袁訓沒有蕭觀一腔混心思,住了馬道:“搶功來的吧?”
沈渭在他身邊咬牙:“不,這是搶孩子的!”袁訓失笑,想到出營門時蕭觀說的話:“我先到你家孩子給我一個人挑挑撿撿。”
“他做夢!”袁訓這樣說過,本就在蕭觀前面,當下揚鞭也大喝:“咱們才是先到的!”一馬當先,先行奔出,太子黨們隨后跟上。
全是好馬,奔進二十來步,還緊追的就只有蕭觀和王千金白不是。見太子黨們的馬尾巴就在前面,王千金馬上縱身而起,一蹬馬背,對著落在最后的尚棟就撲過。
尚棟得的是姑爺袁懷璞,又滿腦子天天不停著想他的“發明”,沒當事兒的趕著馬,冷不防讓王千金一把撲到地上,跳起來大罵,見連淵也被白不是撲倒。
連淵比尚棟心神在家的多,把白不是也同時帶到地上,揪住就打。那邊王千金在尚棟馬上穩住,又接著撲倒宋程。
袁訓回頭看一眼也是罵:“這招兒真損!”見蕭觀玩命的打馬已追上來。甲面推開,小王爺一臉壞笑:“嘿嘿嘿嘿嘿,”他騎術就是好,又把沈渭越到馬后面。
罵聲一片中,袁訓和蕭觀都打馬如飛。官道上就聽到小王爺一個人的怪叫:“爺爺我這是大宛良駒,放眼天下數第一,你們的馬不行……”
“爹爹,是你嗎?”脆生生的小嗓音,突兀的穿過黎明前的這段黑暗,出現在蕭觀大聲里。
袁訓和蕭觀全聽到。
袁訓大喜,緊緊勒住馬韁:“壽姐兒,”隨著這一聲,天光大亮,今天沒有雪,晨光相對晴朗。道邊兒上一行人露出身影,孔青帶著人在兩邊護著,中間是一排高矮不等的孩子。
最左邊的是加壽,披著她去客時穿的小披風,金碧輝煌。
貼著加壽的是香姐兒,和姐姐擠在她的披風里面。另一邊擠著的是小小的福姐兒。袁懷瑜袁懷璞離開兩步,挺著腰桿神氣的佩著木刀,一只小手叉在腰上,一只小手握在木刀上。在姐姐叫出來后,扯高小嗓音道:“大將軍在此迎接!”
袁訓長笑一聲,從馬上跳下來。耳邊蹄聲出去,小王爺馬太快了,還沒勒住的這功夫,一閃出去。就聽蕭觀大叫:“哎哎,停下來,哎哎,你太快了你,”這時候馬蹄前揚原地才算停住。
沈渭在后面罵:“該,讓你好馬!”和太子黨們趕上來看袁訓的孩子們。
壽姐兒一手扯一個妹妹,想香姐兒總說爹爹不俊,又有福姐兒沒見過爹爹幾面,母親說她不認得爹爹。加壽告訴香姐兒:“這就是你說的英明神武的爹爹。”
刻意避開俊這個字,免得和香姐兒為爹爹是長俊的,還是本來就俊爭不清。
香姐兒笑嘻嘻:“這是我英明神武的爹爹?!?
福姐兒笑嘻嘻學:“英明神武的爹爹?!?
袁訓蹲下來,一張大臉出現在他肩頭一側,蕭觀嘿嘿:“也叫我一聲,”加壽對他瞅瞅,不認得。香姐兒往后退,大受驚嚇,這張臉可不好看。只有福姐兒小,又見人就愛笑,學了一句話很自得,繼續笑:“英明神武的爹爹?!?
“哈哈,這孩子多乖巧,我是你公公。”蕭觀伸手越過袁訓就要抱,袁訓搶先抱起,另一只手又抱起香姐兒,叫著加壽:“到我身邊來,咱們自己家人好好說話?!?
讓蕭觀閃了個空,原地站著干生氣。
沈渭走過,冷笑:“該!”揚長越過他。尚棟走過來:“活該!”揚長越過他。連淵走過來,嘀咕:“這臉真難看,投軍幾年,做了多少噩夢不是?!?
蕭觀怒道:“想翻臉是怎么著?”
“別生氣別生氣,”宋程最后一個過去的,壞笑一地:“這不是最后一回調侃您,最后一回生什么氣!”
小王爺想想有道理,對著前面過去的人揮拳頭:“有能耐你們以后別再到老子的地盤上來!”鼻子里重重哼上一聲。
這些混蛋們,這從此就算是不容易再見面。小王爺以后像他的爹以前那樣,常年不在京里。而太子黨們凡是從軍中回京的,都官職不錯,常居京中。
……
“這么早就不睡了?”沈渭接過香姐兒。
他們這一隊人還沒開打,身上盔甲干干凈凈,香姐兒就給他抱。袁訓得以一手抱加壽,一手抱福姐兒,福姐兒還小不懂,和加壽說著話。
盔甲涼,披風早除下來把她們包住。
加壽笑遂顏開:“母親不在,走的時候說壽姐兒當家,帶弟弟妹妹們,我帶他們去分早飯呢?!甭犐先ナ羌酶呱械氖虑椋栍H親女兒額頭,上一回夜里沒看夠,這一回再看還是看不夠,親得加壽格格笑,扯一扯福姐兒:“爹爹也親妹妹?!?
福姐兒見說,仰著小面龐,晨光下看她玉白的小面龐更像寶珠,袁訓笑著也親了親她。
沈渭的話從前面傳過來:“不喜歡沐麟?”他的兒子他還沒有見過,只知道名字。香姐兒委屈的不行,麟哥兒,就是那個丑八怪。
告訴沈渭:“丑!”
沈渭張大嘴:“不會吧,”袁訓在后面接話:“這孩子古怪,別聽她的。”沈渭還是有些相信的,有點兒受傷害,回到袁訓身邊小聲道:“我兒子要真的丑,可真配不上你女兒?!痹枌ο憬銉嚎嚳嚸嫒?,安慰沈渭:“丑也罷,不丑也罷,橫豎這是你們家的人了,你喜歡你帶回家養著。”
香姐兒對父親吐吐舌頭,更說出來:“出天花,丑八怪!”
袁訓徹底板起臉:“不要胡說!”
沈渭傻眼。
加壽見到父親好生喜歡,見父親和二妹不高興,離得近,揮舞著小手阻止香姐兒:“二妹不要亂講,麟哥兒已經好了,麟哥兒也不丑了?!?
“這是,真的嗎?”沈渭有氣無力。他還不知道。
袁訓拿女兒沒辦法,喚奶媽:“接過二姑娘去,讓她乖乖些?!弊约菏掷镆粋€女兒也不丟,再來安慰沈渭:“天花來得急,后來好了,怕你知道著急,就沒告訴你吧?!痹柺盏綄氈榈男藕?,察覺沈渭像是不知道,也沒提這事。
沈渭直著眼睛:“你也知道?”
“我知道的時候也好了,寶珠寫信報喜,我尋思告訴你不是喜,只怕添憂。再說我們這就回來,等見過殿下,再去看你家人問個明白就是?!?
前面,出現一片營地。有個地方熱氣騰騰,加壽手指給父親看:“那里做早飯,姑姑幫忙分,我也幫忙分?!?
又看跟在袁訓腳下的袁懷瑜袁懷璞:“懷瑜懷璞也在呢,懷瑜昨天很乖,把他的飯分給窮人家的孩子。”
袁懷瑜一昂胖腦袋,袁懷璞急了:“還有我還有我,”加壽對他歉意地一笑,又向父親道:“還有懷璞也少吃好些,”袁懷璞松口氣:“就是嘛。”
袁訓看著可樂,但還記掛著懷瑜咬加壽,很想對他板板臉,他又是為去救寶珠。不給他個臉色看吧,看他興沖沖跟前跟后,小手撫著自己腰間佩劍不丟,一個調皮搗蛋包。
加壽說話把他引開,招著小手:“英敏哥哥,讓你說中,爹爹真的今早回來?!比巳褐?,走出一個小少年。
他英氣勃勃,神采上已露崢嶸,邊走邊笑話加壽:“沒羞,還讓抱著?”見到袁懷瑜,沒好氣:“袁懷瑜,你昨天又欺負姐姐沒有?”袁懷瑜袁懷璞一起跳出來,梗著小脖子:“沒有!”
“姐姐欺負我,”
“母親不在,她敢扮母親?!?
“她又不是!”
加壽開開心心:“母親不在,我就是母親!”從父親懷里要下來,又扯福姐兒也下來,叫過香姐兒:“給父親去端飯?!毕憬銉何锫暱谒骸拔茵I了?!?
加壽走在前面,后面跟著弟弟妹妹,從英敏殿下旁邊走過,帶著她們不知道是去吃飯呢,還是能說去幫忙。
孔青等人跟著。
小小的一排身影看得袁訓心情舒暢,更想寶珠。寶珠進宮他知道,這就加快步子去見太子,打聽下寶珠進宮的經過。
…。
“哈哈,了不起,”太子殿下見到太子黨們回來心花怒放,聽袁訓回妻子,更笑得欣然。袁訓愣一愣:“有殿下在這里,她又做下什么大事情,殿下這么夸她固然好,只是當不起?!?
太子對著他樂:“我先不告訴你她做下什么,只先問問你,你當初是什么眼睛挑中的親事?”
袁訓腦海里情不自禁出現寶珠坐在房中做紅包。
當初,那寶珠實在淘氣,做個面口袋似紅包快把鐘氏兄弟嚇倒。袁訓實話以回殿下:“當初挑她,是她孩子氣,以為娶回家來好管教。”
“哈哈,那現在是她管教了你呢,還是你管教了她?”太子樂不可支。
袁訓搔腦袋:“她又干了什么,在殿下眼里可以把我也管教進去?”
太子悠然:“你妻子啊,這一回干的事情不小,至于是什么內幕,我也蒙在鼓里,她現在宮里呢,得等見到她以后才能知道?!?
袁訓松口氣:“平安進去就好。”
“平安之之極,”內宮中發生的事情傳不出來,太子只能這樣回答。他對寶珠是正大光明去見福王,卻很快進入內宮也好奇,正要扯著當丈夫的推敲過程,柳至走進來回話:“回殿下,各路人馬召集已齊!”
一聲怒吼出來:“好你個柳至,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就坐一旁的蕭觀跳起來,對著柳至就是一拳。
太子怒斥已經來不及,猝不及防,柳至挨上一拳,翻身險些摔倒,離他最近,本就在房中的長陵侯世子扶住他,柳至怒目蕭觀:“小王爺你發什么瘋!”
蕭觀怒容不減,手一指袁訓:“我不在京里,你們家作什么欺負我家小倌兒,”袁訓張口結舌,忽然無地自容,眼睛對著地尋瞍著,似乎想找個地縫鉆。
“這房里地整齊著呢,你省省吧。”長陵侯世子陰陽怪氣:“哎,我說小袁,你可真會定親事。”這房里還有留在京中的太子黨們,袁蕭兩家的親事也早定下來,但他們看過來的目光,還是竊笑不止。
袁訓漲紅臉:“我和小沈也定下親事,和連淵……”
沈渭一頭闖進來。
他是見過殿下,就掛念兒子去見家人,這時候上氣不接下氣的回來,一把抱住袁訓,身子一矮往下就拜:“我的好袁兄,”
袁訓嚇了一跳,扶起他,看看眸中有了淚,袁訓驚駭:“孩子好好的吧,家信上說他好了,長得俊,”
“好!”沈渭簡單的說過一個字,更把袁訓抱得緊緊的:“多謝,多謝伯母和嫂夫人不退親,”
“呼,”袁訓心里一塊石頭落下來:“就為這個,自然不退親,你嚇死我了?!庇趾苁乔妇危骸岸每晒殴帜兀?,還擰著,你別嫌她怪?!?
沈渭淚中帶笑:“不嫌,她說得也沒錯,沐麟現在也確是不好看,”
出天花的人袁訓見過,寶珠信中也說得明白,說長大了應該會印跡消退。袁訓打斷沈渭不讓他說下去:“親事已定,不能再退,這話不用再說?!?
沈渭用力點頭:“嗯!”
旁邊的人看在眼里,都浮出笑容。長陵侯世子又開口,這一回誠誠懇懇:“小袁,你真會定親事?!?
袁訓忽然很想來脾氣,揪他到身邊,湊到耳朵根上罵:“小沈小王爺全是你表弟,你一視同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