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一片充滿盛夏收獲的山林。綠色的山中夾雜著鮮紅的桃林,在今天特別的熱鬧。
袁訓一行到了這里,品嘗過現摘的桃子個個滿意。宮中的東西往往遠高于別的地方,但他們把自己滿意的東西送回去,是自己的心意。
太子快馬送去先行挑出的小小一簍,第二批送去的不少,大家起個大早一個不少都來采摘。
傷勢沒有好全的鐘南和念姐兒也在這里,齊王收到信件后大喜過望,就跳了起來叫著。
他即刻就想和念姐兒分享這好消息,想讓她跟自己一樣的喜歡。
但是他忘記大家都在這里,比如說先湊熱鬧的一定是……元皓、韓正經、好孩子、小紅和往這里來的加壽等把他圍住。太子也過來,念姐兒還沒有到。
孩子們烏溜溜眼睛看過來,齊王還是想和念姐兒先說,握著信只是笑嘻嘻。
別的人相對有眼色,再不然就是老成的多。只有一個人得天獨厚深受寵愛,是個凡事他都占第一。
元皓噘起嘴:“不想對我們說嗎?”這一開了頭,加壽等一起點頭:“哈哈,我們先聽聽又怎么樣?”
老公事們聰明伶俐,是這一行里都能有功勞的人。齊王殿下也不敢得罪,又內心里不愿改變念姐兒先聽,只是打哈哈:“等會兒,再等會兒。”
孩子們都不樂意,又一起扭頭看念姐兒還有多遠到來。總算她到來,孩子們催促:“說吧,念姐姐到了。”齊王把信直接給了念姐兒。
加壽也裝模作樣嘟嘴兒,卻見到念姐兒喜上眉梢。原來信是皇帝親筆,后面蓋的是小印。內容簡單,對齊王呈上來的奏章嘉獎數句,令他再往蘇州和杭州巡視,這一回不是為大天教,是為經濟通商。圣旨已經往蘇州去了,讓齊王在蘇州接旨。
把信還給齊王,對著孩子們不樂意的面容,念姐兒笑道:“我們還跟你們多呆陣子呢,就這消息,可好不好?”
加壽等都笑容加深,元皓卻更加的不高興了。這也有剛才讓冷落適時大發作的心思,胖臉兒皺起來:“就是還要占住我大老虎睡的地方是嗎?”
他的布偶老虎本來睡在床上,他在床里,加壽在中間,布老虎在外面,遇到念姐兒后就當了他的枕頭。后來天熱了,又到了新地方有的是新鮮東西買,布老虎先收起來送走,念姐兒是最近受傷才來,元皓也還是認為占住他布偶的地方。
別人都為齊王和念姐兒喜歡時,元皓歪著胖面龐算一算:“還要占住我和加壽姐姐的床多久?”
好孩子撇嘴:“你才是占住加壽姐姐的床呢。”太子怪元皓不恭喜,跟著附合:“就是這話了。”好孩子一愣,先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仰面龐認清確實是太子殿下,他平時雖然和氣,好孩子也不敢亂和他親近。好孩子頗覺得意,把個眉眼兒笑成彎彎。
念姐兒不會生氣,但怕齊王生氣,對著桃樹上豐碩果子盈盈笑道:“哎呀,我見到一個大個兒的,可我的手還沒好,誰頭一個來幫我?”
“我我!”又是元皓最快,小胖手舉得高高的,腳尖也踮著:“加壽姐姐讓我照顧你,你有事情只找我。”
念姐兒笑眸對齊王微轉,齊王暗笑又防備上自己,把自己當成小肚雞腸跟個孩子話也會計較的人,正要說句什么,元皓還有一句,這就邀起功:“今天早上你擦牙的青鹽是我拿來的。”
齊王大樂,因太子幫忙說元皓不對,齊王的話就對太子解釋:“雖是不敢小瞧的老公事,也還是孩子。他的孩子話,我最喜歡不過。”
太子幫著好孩子,也有為元皓開罪齊王的意思。既然齊王不生氣,太子也是最疼元皓的一個,這就釋然。
元皓為首,小些的孩子簇擁著念姐兒真的摘桃子,摘下來的算念姐兒的。齊王對袁訓走去,把信也給他一觀。袁訓對他道喜,說前往蘇杭二州的差使不小。二老王和大學士從桃樹深處出來,聞訊后也來道喜。喜悅,沸騰般的從齊王四肢百骸出來。
皇子貴人,以至于功勛子弟,在入官場的時候披一層光彩,見到的人無不仰視,地位相差過多的人也許如望神衹。
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同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公事上不見得高人一等。有些因為身份不同,在家里就養成高人一等,官場上碰壁的相當多見。
三、五年一過,父輩中可靠的人不得力時,他們也就跟著不得意。能熬出來,才能成為人物。
齊王殿下就是這樣的處境,他比太子早幾年參政,戰戰兢兢諸事小心。很想在皇帝面前得到賞識,但在京里難出奇兵。倒不是太子一定打壓他,只各衙門里的世家子弟、老公事們,就足夠殿下打量的。
殿下想相與個人手,老公事們不是好收服的,反過來還要看看殿下份量足不足。
自己栽培一個,輕易也不能動搖本司老公事根基,不然群起而攻之。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古有之。
齊王最早對太子的不順眼也由這樣心情而來。他由衷想辦事,卻不如太子一出宮就配備的人手齊全。給太子看的公文順理成章送去,齊王能看到一半就不錯。
人比人氣死人,在這樣情景下,情緒會上來的人不在少數。
但好在念姐兒幫了他不少,梁家也沒有居心叵測的人,齊王雖有過百般的不痛快,還是走到今天。
終于,他得到皇帝的賞識。也明白一個他銘記終身的道理。刑部辦案興許雷厲風行。政績辦差更多水到渠成。回想他初到揚州準備大展身手是多么的可笑,但當時卯足了勁自己一點兒沒發現。
后來請太子看歌舞,順便請了商人,順便聽了他們的話,不想卻合皇帝心意。
這讓齊王對辦差的體會更多一層,也對袁訓等笑容更加親切。打心里,齊王油然生出感激。
他深深的感激這一行人。為他們中間有數不清的好處。如他們遇事一條心,孩子們都允許討論,大人們之間就事論事觀點也多。如他們很歡樂,也很會保護自己。等等,都隨著同行讓齊王心儀不已。能繼續同行,殿下知道這先是父皇的好處,再就是這些人了。
……
午后的日頭曬得地上發燙,院落周圍都是樹木,在房里倒不會滿身大汗睡不著。但鐘南幾乎沒閉上眼。既然睡不著,他坐起來。看看中午用一個涼榻睡在床前的妻子龍書慧鼻息沉沉,就沒有打擾她,躡手躡腳往房外去。
他走出院子,龍書慧心有靈犀的睜開眼,追了上去問道:“你去哪里?”
鐘南滿面笑容:“走走。”
“上午剛摘桃子走的路可以,你的傷又沒有好,還是回去吧。”龍書慧勸他。
“我睡不著,再說傷口結痂有幾天,只要不掙開,動動活活血也好。”鐘南說著停下腳步,眸光在妻子面上瞅著,見她睡眼惺忪撲哧一樂:“我真佩服你,跟個沒事人一樣睡得香甜。”
龍書慧明知道他在開玩笑,嬌嗔著回:“我也佩服你,聽到還要在外面呆著就喜歡成這模樣。”
“不止是我喜歡,大小爺和念姐兒也喜歡。你中午沒看出來嗎?大小爺多吃一碗飯呢。”鐘南回過,嗓音轉為喃喃:“其實要說回家我也愿意,我記掛著曾祖父的身子呢。也記掛著顯兆中了沒有。以他的年紀不中也在情理之中。”
在他的話里,龍書慧也把去年夫妻離京的時候,南安老侯的話回想起來。
南安老侯如今是從秋天開始就臥床不起,就是有走動,也只在房里。他居住的小院都不出,怕吹到風。直到第二年夏天方能多走幾步。這樣的身子說去就去,應該是不愿意兒孫離開。但聽過鐘南回過的話,南安老侯叮囑一番話出來:“你是功勛子弟,我一生受皇恩海深,侍候殿下不可以怠慢。在殿下身邊一天,就如同在我身邊一天一樣。如果中途我去了,你夫妻也是日夜孝敬的人。”
小夫妻這才沒有牽掛出了京,而且不時有信來往,知道老侯安然渡過去年冬天,據說今夏身體不錯,出來會了幾回親戚。
龍書慧先勸丈夫的頭一個心思:“前天曾祖父有親筆信給你,是親筆,能寫信,可見你不用擔心,先養好身子當差要緊。要說你擔心顯兆?”龍書慧也樂了。
老侯還有幾句話,剛才也一起想到。是他說:“明年要是回不來,這科殿試要誤了,不過孰輕孰重要分清。沒有陳留郡王這門親戚,你怎么能去侍候殿下。殿下為重。去吧。你年紀還輕,先見識些外省政務,回來再考中,等放了官,儼然就是老公事,到任上誰也難為不了你。凡事,歷練從來比書本子好。”
這是老侯當差幾十年,平步青云的肺腑之言。
用在這里,龍書慧笑吟吟說著丈夫:“你是擔心顯兆考得中,就把你顯下去了吧?”
鐘南嘿嘿兩聲。本科,他本來也是要下的。但念姐兒求助龍書慧,當時只想到她跟隨齊王出京,身邊沒有家里人陪著,要讓人說風言風語。把鐘南春闈應試忘記。
龍書慧自從在京里成親,對九叔也好,姑母陳留郡王妃也好,都看得很重。
念姐兒又將是親王妃,名聲不可以有絲毫的差錯。鐘南也不是三十四十了還沒有中的焦慮,衡量一下,龍書慧請丈夫一起同京。
遇上袁訓,他們事先沒有想到。他們本不算是齊王隨行,但出力不少,齊王上報的嘉獎人員里有他們,他們在知道以前也沒有想過。
這就夫妻開著玩笑,其實心里并沒有什么。但這樣一說,知道回去再也睡不著。龍書慧也興致上來,扶上鐘南道:“九叔最會安排,上午收到信,說不好明后天咱們就離開。你既不睡,好看的地方再去走走。也免得離開這里后悔沒逛好。”
“走。”鐘南也興沖沖:“咱們再把菜地看看,摘個菜瓜來吃。”
夫妻們往菜地走去,還沒有到,見到兩個小身影鉆了進去。全是胖胖的,穿著露胳臂腿的小褂。
“是胖孩子和正經。”鐘南促狹心起:“我們嚇他們一跳怎么樣?”龍書慧搖頭:“小人兒不能亂嚇,咱們倒是跟他們結伴同行的好。一會兒他們戲水去了,要幾個荷花咱們玩。”
鐘南說好,跟龍書慧換個方向,跟在兩小子后面走著。身后腳步響,又來了一個。
好孩子小跑過來:“咦?南哥和書慧姐姐在這里。你們也跟胖孩子學上了,中午淘氣不肯睡?”
哪怕她是女孩子,鐘南也對她彎彎腰,好孩子笑瞇瞇還個禮。鐘南笑道:“我傷口癢睡不著,書慧陪我走走。”
好孩子點點小腦袋,露出一個明白的笑,體貼地道:“那逛會兒吧,日頭毒的,只別曬到了。”
“好好,你怎么也沒睡呢?”鐘南答應著,也問了問她。
好孩子露出氣憤:“全是胖孩子害的,前天中午他就貪玩不肯睡,姐姐們卻要睡,只得我看著他罷了。我剛瞇會兒,一睜眼,又不見他們倆個。只得出來找找。”
鐘南說話,手指悄悄對菜地里指指。
好孩子會意,小聲道:“我也猜到,謝謝哥哥。”叫著:“胖孩子出來,回去睡覺了。”也鉆到菜地里。
留在田畦上的鐘南和龍書慧一起笑,鐘南悄聲得意地道:“看我對老公事有禮貌嗎?咱們還要接著同行呢,可不能得罪一個。”
說到這里,好孩子又鉆出來。菜地里走的額頭上汗珠子下來,氣呼呼道:“我分明見到他們了,卻頭也不回。”
鐘南龍書慧急忙露出想主張的神色,好孩子卻不要他們幫。小腰身一叉,尖聲道:“胖孩子瘦孩子,你再不出來,我回家去,把你的點心吃光光,梅湯喝光光,涼風吹光光,再去荷塘把你的荷花看光光。”
這一嗓子可真管用,菜地里立即就有嗓音出來。
元皓義正辭嚴:“住我的點心。”
韓正經嚴肅認真:“仔細吃多了會瘦,酒窩沒了。”
鐘南和龍書慧掩面竊笑,就見連滾帶爬那兩個出來了。
三個人吵吵嚷嚷:“為什么你要吃我的點心?”
“為什么你不睡覺?”很快你追我趕的往屋的方向去。在他們背后,留下大毒日頭和一地清風,再就是笑得跌腳的鐘南小夫妻。
鐘南忍住笑的時候,再裝出恭敬的模樣,對著三個人背景彎彎腰,然后一本正經:“別看他們吵,一會兒就好了。時時的要恭敬才行,不然的話,還想這里繼續呆著嗎?”
這是明白表露他對老公事們的恭敬,有一多半兒是哄他們玩。聞言,龍書慧大笑出來。
好孩子說到看荷花,他們攜手來到荷塘。柳蔭下坐著,鐘南忽然心滿意足,揉著傷腿癢的地方微笑:“京里也有荷花,為什么這里就這么好看?”
“因為有他們呀。多可愛不是。”龍書慧柔聲的回:“還有九叔在,有九嬸在,還有加壽有執瑜執璞有……”
“是啊。”鐘南由衷地道:“我也這樣想。”
荷風帶著清香飄來,兩個人都有無憂無慮之感,慢慢靠在一邊,就在這里睡了過去。
睡夢中,嘴角也微微的勾著。
……
袁訓等人已經起來,在太子房里談話在關鍵地方。昨天就卡住的地方,今天依然沒有好主張。
張大學士總算贊成再次放走林允文,但顧慮重重:“怎么放呢?打打殺殺中有個閃失,傷到殿下可怎么辦?”
還是就是大家共同的疑慮:“林允文禍害這些年,弄一個教義只知道分崩離析,從沒有榮和聚攏之想。他轉回心思這話,我怎么也不能信。魏行不是上了他的當,就是跟他一條心。唉,出來一個官員不容易,這又要倒下去一個。”
張大學士想到一件事情,今年殿試取士比往年多,莫非是皇上為這些即將翻身落馬的官職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