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燁恍若不覺,淡淡笑道:“皇叔此言差矣,兵部侍郎的兒子有錯在先,工部尚書兒子不過是替天行道,既是替天行道,哪里有殺人償命一說?”宋肖頓時放聲大笑,眉梢眼角卻隱隱透出幾分譏誚,說:“小侄兒這替天行道真是用的妙。照你如此說,當年景帝劉啟錯手殺死劉濞兒子,后有劉濞打著“誅晁錯,清君側(cè)”的旗號聯(lián)合貴胄七軍造反,這也是為了替天行道?而不是給自己早起造反之心找借口?”
宋燁眉峰一跳,緩聲道:“皇叔真是說笑。您的意思,可是說以后兵部侍郎就欲密謀謀反也是為了替天行道了?這到底是哪里的話,難不成還看著他反了這北宋的天下不成?”宋肖道:“你既然知曉這其中的緣由,便更不能任由李錚兒子為所欲為,殺人不償命!不然以后人人都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濫殺無辜,視人命為草芥,這可如何是好?你說呢?”
宋燁頓時面色一沉,宋肖這話明面上是打壓兵部侍郎,實則是為他兒子死了,找一個無法解釋的理由。這一下子,都扯上北宋未來的趨勢走向,更是讓工部尚書無話反駁。兵部尚書面上難堪,實則內(nèi)心佩服宋肖,雖然給他叩上了個反了這北宋的名號,實為是為了他著想,這樣一來,他兒子死去便不是宋燁所說的替天行道了。
工部尚書的臉色更是難看到極點,面色都微微一顫,顯然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他兒子一鞭子甩死人,本就是錯,更兼宋肖越扯越大,這罪名著實給叩的穩(wěn)穩(wěn)地,實打?qū)嵉?,讓他無從辯解。宋燁反而一笑,這段日子,他已經(jīng)從摸索變?yōu)椴粍勇暽?,這點話,雖然足以讓他心驚肉跳,但該反口還是要辯解的,便道:“皇叔莫在信口開河,李錚的兒子著實該罰,可怎樣罰,也是個難活?!?
宋肖說:“不外一命抵一命?!彼螣畈[眼,半晌才笑道:“有些重。再說他也是失手,做不得如此下狠手?!彼涡び质且恍?,娓娓道來:“那劉濞的父親劉仲乃是高祖劉邦的二哥,文帝見出了此等大事,都趕忙給劉濞賠禮道歉……小侄兒,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宋燁如何不明白?宋肖的意思是兵部侍郎看似是個三品官,但其實跟李錚這二品官足以比擬。更兼兵部尚書手握權(quán)力,掌管的權(quán)利跟兵部尚書不相上下,更是統(tǒng)管全國的軍事行政,尚書的副官,這樣的人,如何也是得罪不得的……其實不是得罪不得,而是他乃宋肖的手下,是宋肖如何也得罪不得。萬一真的起了逆反之心,他宋燁還沒這個能力,能壓制宋肖。
宋燁硬生生擠出一絲笑意,眼底卻是極度的不甘,喟然道:“便是殺人償命。”宋肖一笑,眉頭舒展。工部侍郎緩緩拜下,施了大禮,嘴中道:“代王英明?!惫げ可袝彩且话?,卻是拖拖拉拉,許是心里寒了心,傷了肺,不言不語。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下朝后,一個望天長嘆,一個面帶微笑。上朝的自然也有宋平煜,不過他權(quán)當一個看官,靜看龍爭虎斗,不帶作聲的。等他回了安王府之時,這次直接去到府邸內(nèi)最里面的一座院子,他來自然是不需要通報的,面帶著微笑,自顧自坐了下來。
這座院子很安靜,同往日里一樣,似乎不管外界發(fā)生了何等事情,都與這逼仄之地毫無關(guān)系。宋平煜為自己倒了杯茶,先咕嘟咕嘟飲到了底,才感慨說:“還是這里清凈?!闭f著,抬眼看去對面的男子,又是一笑,道:“你也清凈?!?
尉遲甃淡淡一笑,說:“好好的茶,就讓你這沒品之人一飲而盡,定是沒嘗出什么滋味。我這可是上好的云霧山茶,涼下來,正等著你回來。”說著便給宋平煜又添了杯茶,正是夏日,自然不能喝熱茶,此茶溫度不熱不涼,正是下口舒適已極的適感。宋平煜端著茶,淺淺嗅了下,卻自嘲一笑,說:“我對于古玩字畫等玩物還能參透一二,對茶葉實在是沒有悟性,倒是荒廢了你的一番心意?!?
尉遲甃坐在胡床上,輕輕向后一仰,方道:“無事,這乃我這樣整日無所事事之人,才有的閑情逸致,像殿下此等人中龍鳳,以后等塵埃落定,自然有的是雅致去滲透其中。”
宋平煜頓時一笑,卻是微微得意。此話委實說道他心坎上,便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币活D,又笑:“或者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蔽具t甃清疏的眉目隱隱透露笑意,說:“殿下是想通了,不過時機正好。南帝過不了兩日便就啟程回朝,此等時機,望殿下不要錯過。”
宋平煜微微沉思,又道:“是個好時機,可本王有一事,一直不得心意,望國師指點一二?!蔽具t甃淡聲一笑,說:“莫不是府中那姑娘?生的倒是楚楚動人,不過也是個能鬧的。”尉遲甃說話素來如此不顧前不顧后,自然不會理會此話說出來對于宋平煜的感想,宋平煜心中一跳,面上不動,仿佛是笑了下:“國師通曉天地,這等事情,自然也能如數(shù)猜到,便就是她了?!蹦系奂热粏⒊蹋鹪伦匀灰S南帝部隊一同去南宋。
尉遲甃說:“不過是個女子,殿下一舉奪冠,什么樣的女子找不到?何況是個利用您的,到時候天下之大,全數(shù)被您收入囊中。您也不比為了她,壞了計劃?!?
宋平煜方才一笑:“您說的也對,到時候想要跟她八分相似的都能有,何況是個利用我的了?!彼G訥一笑,說:“可是這種感覺自然不是那八分相似能帶來的,還請國師進言,留給本王吧?!彼麖乃涡つ遣坏玫娇隙ǖ拇鸢?,自然要另謀出路,可想來想去,也便只有聯(lián)手的南宋國師了。
尉遲甃一笑,目光瞟向窗外,但見花叢柳綠,錦繡繁榮,頗是春色末老的最后一抹艷,這樣的時節(jié),也許就是割舍情意最好的時節(jié)。便說:“我知道這種感覺,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您不必冒這樣的險。當年,我也曾這樣喜歡過一人,可我不能表露出來,”他頓了頓,面色徒然鄭重蕭索,道:“一絲都不能,不然我的地位岌岌可危?!?
因為她是瑯琊王氏,南帝一直實為勁敵的瑯琊王氏,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人生有一絲一毫的差錯,這乃祖訓(xùn),更是自己心中所想。盡管動了心,卻一絲都不能讓外人看出,分毫都不可。所以,他自己提出便是使計讓她在冷宮兩年,本想斷絕她的情意。
可是……可是,是斷了,斷的干凈,她連一絲真情都不肯為他流露了。這分明是他想要的,可是,當初那心痛的感覺,猶在心尖,時刻刺痛。他知道他不配,他們的情,本就是縹緲的,虛幻的,就如同這窗外莽莽繁花,風(fēng)吹雨打便也就落地成灰了。
宋平煜略顯驚訝,這樣一個無情無心之人,也有動情的一天?他似乎是明白了世人為何都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明白了自古所言的江山美人是何意思了。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情,難以雙得。沉思過后,便為割舍,他說:“您說得對,這樣美好的事情,最好連一絲幻想都不能有,有了便就是動搖了,有了動搖,便不能堅守本心了?!?
尉遲甃這才展露笑顏,起身打了個千兒,恭敬說:“殿下能明白就好。您這樣下去,必成大事!”宋平煜哈哈一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似苦似酸,就如這涼透的茶,有些澀澀之感,壓在舌尖,苦不堪言。最后才說:“先生好生歇著,做好準備。”
倆人相視一眼,也不知是真情或假意,反正是笑了。日子轉(zhuǎn)瞬即逝,不過兩日,便傳出工部尚書兒子猝死在牢獄的消息,世人都當是畏罪自殺,其實也只有宋肖明白這乃一招偷龍換鳳,瞞天過海之計。當時他寫給工部尚書那封信上便不外如是。在權(quán)謀面前,沒有正義,沒有誰對誰錯,所以這一招正是拉攏工部尚書李錚的好機會。
這出戲,所有人都演的到了位。工部尚書更是會為此感激宋肖,宋肖也如愿以償?shù)牡玫搅斯げ康闹С帧T僬f,這種機會,本就靠得是個時機,機會來了,自然要抓住。
在這期間,琉素的身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總是三天兩頭的得個病。小病無礙,喝幾服藥便能壓制,可礙不住整日這樣昏昏沉沉,大病了一場,只能在床上養(yǎng)著身子。期間里,自有人登門拜訪,琉素隔珠簾望去,卻怎也想不到是麗華郡主。
她也比往日里消瘦了些,琉素忽爾想到,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還沒有許配人家。周太妃為了宋燁根本顧不上她,蓮太妃因病早早的斃了,聽聞只是草草辦了喪事,納入先帝黃陵,繼皇貴妃位分。更兼她母親早逝,寧國侯已死,更是無人顧及她了。這樣看著她一日不濟一日的面色,也著實可憐。
因在病中不便見人,琉素便說:“你怎么來了?”
麗華郡主坐在小杌子上,聲色微啞,不答反問:“我來告訴你一件事?!鳖D了頓,放軟聲:“各取所利,你不吃虧,但你也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