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雅閣,紫榆翹頭案上鏤金小爐中散著香煙裊裊,楚琉素坐在錦杌上,看著暮苒在畔忙里忙外的背影,接過冬欞給的茶盅,淺淺飲著。
她轉(zhuǎn)眸望著窗外,秋風(fēng)漸漸變成蕭蕭風(fēng)梭,刮得窗欞上的窗紙颯颯作響。這天一會兒一個(gè)樣,也不知這樣大的風(fēng)今晚皇上壽宴該在外舉行,還是室內(nèi)呢。
"美人,這件如何?"暮苒說著快步走來,拉起楚琉素便在身上上下比劃著。
楚琉素遞給冬欞茶盅,接過大氅來,眼中驚訝一閃而過,卻搖頭道,"這個(gè)要不得。"
且看著針腳和這純火紅的狐毛,便知曉這東西乃是絕品。楚琉素道,"只怕這東西整個(gè)北宋只有一件。"
暮苒含笑道,"是不錯(cuò),這狐皮大氅乃是當(dāng)年云貴妃的東西,后來她仙逝后,攝政王把她的東西全都收回了府邸。"
楚琉素了然,"換件吧,我就是穿著擋擋風(fēng),端是用不得這樣好的。"
"不妥,"暮苒態(tài)度微有些強(qiáng)硬,"我叫你穿著你就穿著,仙人已逝,用不著那些忌諱。"
楚琉素再度搖頭,"這穿出去豈不是招人話柄?再說庶女穿成這樣,絕對落人口實(shí)。"
暮苒抱著衣裳,不作聲了。楚琉素又道,"這大氅內(nèi)里的里子乃是鮫綃,輕紗薄如蟬翼,你我相識不久,我哪里承受的起?"
暮苒眉頭一挑,突然看著冬欞和張媽媽道,"你倆先出去。"
張媽媽沒有動(dòng),冬欞看了眼楚琉素。楚琉素不禁滿意點(diǎn)頭,道,"放心,有話你且說,這兩個(gè)是我貼身婢女,自然是信得過。"
暮苒嗯了聲,拉著楚琉素坐在錦杌上,鄭重其辭地問,"你還在害怕什么?"
楚琉素一怔,這是第二個(gè)人這樣問她了,她搖頭,"這是何意,我沒怕啊。"
自重生起,她走的路處處驚險(xiǎn),她早就不再怕了。
暮苒皺眉,耐心地說著,"可你在怕,你的所作所為讓我看來,你是在害怕。"
"何以見得?"楚琉素卻突然一笑,"雖然咱倆相識不長時(shí)候,但自那天起,我已認(rèn)定你是我的閨中密友,你且明說便好。"
半晌,暮苒才道,"你是庶女,從小沒了娘,就連爹都不疼不愛。"
楚琉素點(diǎn)頭。
"那你告訴我,自你從山上回來之時(shí),到底是靠著什么一步步活下來的。"
楚琉素渾身一震,良久,她垂下眸子,"靠的是無所畏懼的勇氣。"她道。
"那你還怕?不過是件大氅,傳出去就算千人萬人指責(zé)你又如何?"暮苒的話叫楚琉素為之大震,她卻接著道,"庶女又怎樣,庶女就不是人了嗎?再說,你隱忍了這些年,還忍個(gè)什么勁!"
尾句,端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楚琉素眸子亮亮的瞧著她的鳳眼,面色一瞬煞紅了起來,這話字字戳她心,叫她很是羞愧。
"你怎知我隱忍多年?"楚琉素忽的道。
眸子如清水中存的墨玉般瞧著她,暮苒嫣然一笑,娓娓道來,"我怎會不知?我暮苒結(jié)交好友,自是要摸清底細(xì)。再說,你身為庶女能在嫡母和嫡姐的欺壓下活下來,靠的不僅是智慧更是手段,更需隱忍。"
聞言,楚琉素心中大駭,她都把自己的底細(xì)給摸清了嗎?暮苒又道,"就像是三皇子,宋平煜,如果這些年他不隱忍,你認(rèn)為他能在皇宮這種高墻深宮中活下來?"
原來,她對每個(gè)人的底細(xì),都門兒清。
張媽媽和冬欞相視一眼,皆是驚訝,這位看似平常的女子,竟然如此有心計(jì)么?
楚琉素沒去想這些,她只知道,她認(rèn)定的人,斷然沒有再去懷疑的道理。
暮苒看出她們的驚訝,無謂一笑,"如果你見過以前的我,那么一定會原諒現(xiàn)在的我。"
曾經(jīng)她有多純,如今就有多媚。
楚琉素沒有多問,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暮苒起身連帶著楚琉素一起,她親自給楚琉素穿上了大氅,道,"如今你身后有我,勇敢的往前走罷,我會在你身后為你除去一切阻礙。"
楚琉素裹著大氅,只覺得自有一股暖意席卷全身,不知是身上暖和,還是心中暖了,她低頭淺笑,"謝謝。"
"走,帶你去用膳。"
楚琉素跟在她身后,嘴角端是忍不住的笑意,暮苒這性子,她當(dāng)真是喜歡得緊。
下了三樓,到達(dá)一樓船板時(shí),見眾人已經(jīng)分席開始用膳。隨著暮苒的身影,眾人把目光鎖定在楚琉素身上,不對,應(yīng)該是她身上那件大氅。
楚琉素神態(tài)自若地笑著,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她知道這件大氅無比驚艷,但不知道驚艷到何種地步。
竟然連楚琉月本該在眾人面前裝出大方溫婉模樣的她,那一瞬目光由驚訝、不可置信都都變?yōu)閼嵑蕖⒓刀剩阶詈笠蛟苟径兊锚b獰。
楚琉素坐在屬于寧國侯府女眷席上,楚琉諾也是瞪大眼眸驚訝異常,"七妹,這狐皮大氅穿在你身上夠美!"
楚琉素微微一笑,卻聽楚琉瑩怨毒道,"人靠衣裝不知道么?再好的東西穿在她身上都糟蹋了!"
楚琉瑩聲音很低,但卻讓眾人都能聽見。眾人不禁哄堂大笑,都乃一個(gè)府邸的,卻是面和心不合。但也有嫉妒的人,不甘地說,"就是了,也不知一個(gè)庶女造了哪輩子好運(yùn)!"
楚琉月忍著給楚琉素扒下來的沖動(dòng),淡淡道,"三妹,說話需謹(jǐn)慎!"盡管她額發(fā)上纏著層層紗布,紗布中還微透絲絲血跡,但她的姿態(tài)依然是高高在上。
楚琉素視若無睹,瞧著冬欞剛剛布完菜,正準(zhǔn)備拿起筷子時(shí),卻被暮苒一個(gè)猛勁拉起了身,身子微晃,冬欞快速上前扶著她。暮苒冷冷地盯著眾人,"用膳都堵不上你們的嘴,走,我們?nèi)?nèi)閣用膳!"
說罷,便帶著楚琉素轉(zhuǎn)身就往船艙里走去。眾人敢怒不敢言。唯有宋燁此時(shí)出另一間閣子中走出來,他攔住暮苒與楚琉素,道,"來我們這用膳罷。"
男女七歲不同席,楚琉素?fù)u搖頭。
暮苒見狀,鳳眼微挑,"二殿下莫不是看上我家琉素了?"
這打趣的語氣讓宋燁一怔,面色卻突然染上一層淺粉色,一直蔓延的耳根,他咳咳兩聲,道,"暮苒姐竟會捉弄人。"
暮苒一笑,看出了點(diǎn)勢頭,她道,"好呀,當(dāng)真是喜歡琉素的,但是,琉素性子淡,可不一定接受你哈!"
說著,便拉著楚琉素走去了內(nèi)閣。宋燁悄悄抬首,自嘲輕笑,搖著頭回了閣子。
暮苒帶著楚琉素進(jìn)了攝政王的專屬內(nèi)閣,閣子中,只見南海珍珠為簾,處處精雕細(xì)琢,古樸雕花小檀桌,雖然華貴,但不顯庸俗。而珠簾后隱約可見一道緋紅的身影。
暮苒上前挑開珠簾,楚琉素只聽著陣陣叮鈴清脆的脆耳聲,空氣中充滿著幽幽地靡媚之味,這香味兒似乎讓楚琉素覺得自己身處在風(fēng)花雪月場所,掉入十丈軟紅之內(nèi)。
奢華、迷靡、卻詭譎。這是楚琉素現(xiàn)在的感受。
心想,這頓膳食是吃不安穩(wěn)了。
從進(jìn)來開始暮苒就沒有跟楚琉素再說一句話,她開始忙東忙西的擺弄膳食,又忙里忙外的端茶送水。這段時(shí)辰里,楚琉素就一直坐在紫檀椅子上,靜靜地。
直到宋肖挑開簾子,這一室靜謐被他一句話打破了,他道,"用膳。"
不知為何,楚琉素總有些討厭他,甚至是害怕……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么,直到后來,多年之后的一個(gè)夜晚,她才終于想通。
這閣子中,宋肖是主,是以,在他動(dòng)筷子之后,旁人才敢開始用膳。
一頓飯下來,楚琉素胃口總是懨懨的,算下來就動(dòng)了幾筷子,便漱了口。
大約一盞茶時(shí)辰過后,宋肖也放了筷子。這時(shí)候,室內(nèi)的空氣更加無聲。
"都準(zhǔn)備好了么?"宋肖驀地開口。他身畔的青爺頷首道,"是,主公放心!"
這閣子中似乎沒有暮苒和楚琉素的存在,他倆時(shí)不時(shí)交流著,說是交流,總是宋肖問一句,青爺答一句。
這時(shí),又聽宋肖道,"快要下午了,把船原路返回,讓人張羅著準(zhǔn)備壽辰。"
他的尾音,纏綿沙啞,總是這般好聽,像是輕紗一般,動(dòng)聽極了。
可是,這里面卻也透著陰冷,詭譎的氣息,楚琉素悄然瞥向窗外,想著何時(shí)才能出去。
"怎么,著急回去了?"宋肖走向床榻,懶懶地躺了下去,像是渾身散了架一樣。
暮苒沖楚琉素笑笑,楚琉素苦味勾唇,"不是,只是想著該下雨了。"
宋肖緩緩闔上眸子,單手撐著腦袋,興味道,"我倒以為你是坐不住了呢。這可不好,你身上可還是穿著本主的東西。"
他喃喃說著,楚琉素摸了摸身上穿著的狐皮,是極為柔軟,舒適,讓人愛不釋手,但她沒有一絲留戀地道,"王爺?shù)臇|西,琉素不敢要。"說著,便要脫下來,卻被暮苒抓住了她的皓腕正沖她無聲搖頭。
神色也是從未有過的尊敬。
楚琉素不由得垂下手,卻聽躺在床榻上那位幽幽地道,"脫啊,有本事就脫下來,別穿。"
楚琉素嘴角微抽,卻忽然笑道,"沒本事,那就穿著。"無端端的還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暮苒見狀,噗嗤一笑,問道,"可暖和?"
楚琉素含笑道,"暖和!"
"聽說你及笄了?"宋肖闔著眸子,又道。
"是。"
宋肖唇畔淡淡勾起,"那你為何還如同個(gè)小孩子一樣?"
暮苒呵呵一笑,鳳眸微挑起來,含笑瞧著楚琉素,楚琉素面色一紅,羞怯的別過了頭,宛若鮮嫩的花瓣一樣,美麗嬌柔。
宋肖微瞇的鳳眸,似乎眼底更加陰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