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太陽已經快下山了。瓊蕓用了飯喝了藥,在燭火下查看她的嫁妝。
此次出嫁,瓊蕓帶了四個丫頭、兩個繡娘、兩個廚娘和四個轎夫過來。這些人都是瓊蕓用慣了的,衣食住行,烏達能考慮到的全考慮到了。
瓊蕓翻著冊子。還有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從瓊蕓的春暉院里搬過來的。烏達又著意讓木匠打了些新的,將整個屋子擺得滿滿當當。
還有房契、地契、鋪子、首飾、不勝枚舉。瓊蕓一頁一頁地翻過,在冊子最后一頁看到一沓銀票。她拿起銀票,一張一張地數。
十萬兩,阿瑪怕是把他畢生的積蓄都搬空了。
花枝絞了個熱帕子,遞給瓊蕓,低聲勸慰道:“小姐,落淚傷身,老爺知道了也會擔心的。”
瓊蕓用帕子拭去臉上的淚痕:“我知道。”
花蕊從外頭進來稟告:“小姐,貝勒爺在書房歇下了,今天應該不會過來。”
瓊蕓點頭,并無意外失落之色。
按制,福晉入府,平貝勒要在瓊蕓屋里歇上三天,以示榮寵。但是平貝勒心情不好,瓊蕓也不指望他體貼至此,還能想到這個。
第二天一早,瓊蕓帶著花枝花蕊等一眾下人把自己的嫁妝清點完成,抬進小院的庫房鎖好。鑰匙配了兩把,一把在瓊蕓手里,一把花枝拿著。
府里的諸位管事太監嬤嬤過來請安,共五個婆子和一個太監。瓊蕓注意到,昨天早上過來查房的老婦人也在其中。
見瓊蕓望過來,老婦人上前請安:“見過福晉,奴婢姓李,底下人尊稱一句李嬤嬤,管的是后宅女人侍候貝勒爺的事。若是福晉或者府中哪位主子身子不便,奴婢便會將事情記下,同時報給貝勒爺那邊。若是遇喜,亦要在奴婢這里查具體的日子。”
花蕊笑道:“這可真是巧了,小姐帶過來的廚娘,也有一位姓李呢。”說著,那位姓李的廚娘也出來見禮。
瓊蕓輕笑:“既然有兩位姓李的嬤嬤,合該想法子區分一下。”
兩個老婦人報出生日,廚娘要小上幾歲。于是約定,眾人稱府里原來的李嬤嬤為大李嬤嬤,跟著瓊蕓陪嫁過來的廚娘,叫小李嬤嬤。
瓊蕓道:“以后后院里的廚房,就歸小李嬤嬤管著。”輕描淡寫間,她就奪了原本在后院負責廚房的人的位子。瓊蕓并不在意那個人會不會對自己生怨,她只管自己的吃食夠不夠安全。至于底下的人會不會服小李嬤嬤,這就看她的本事了。
還有制衣,瓊蕓也把自己的陪嫁安插進去,提拔了花繡娘做管事。
后院里的太監少,但也不是沒有。上來請安的太監姓何,主要管的是后院里的搬運、巡邏和看守院內各處的門。瓊蕓并沒有對此做出任何改變,只是要求何太監每日巡邏完成后,要來院落里向花蕊匯報當日情況。
另一位老婦人上前請安:“奴婢姓劉,以前有幸給平貝勒做過奶娘。府里一直沒有女主人,平貝勒也就叫奴婢管著后院的事。千盼萬盼著,福晉總算來了,府里的事有了個拿主意的人,奴婢終于可以好好歇歇,安享晚年了。”
言語間,竟是要把管事大權交還給瓊蕓。
瓊蕓當然不肯,態度很是和氣:“劉嬤嬤不必如此,以前是你管著,以后也是你管著,只是劉嬤嬤以后搬到我的院子里來吧。這樣府里的事情,我拿不準注意,還有個可以商量的老人。”
聽見瓊蕓這么說,劉嬤嬤心里一番嘀咕,可是她也不能拒絕。畢竟瓊蕓是主子,而她是奴才。
剩下兩位嬤嬤,一個管的是庫房,一個管的是雜物。王府里有兩個大庫房,一個在前院,一個在后院。后院里所有公中積存的東西,都放在庫房中,分貴重輕賤在一個院子里分門別類地鎖著。
瓊蕓讓劉嬤嬤拿著庫房的鑰匙。那兩位嬤嬤,就讓她們一起管雜務。畢竟府里的各種雜務挺多,一個嬤嬤也管不過來。
送走了各位管事,瓊蕓只留了何太監在外面候著,她要在府里逛逛,需要何太監帶路。
花枝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這樣把下人全部打亂,又把我們自己的人安插進去,不怕他們心中生怨,陽奉陰違嗎?”
瓊蕓倒是很有把握:“不會的。”
看小姐的神情,花枝就知道小姐還有后續的安排。只是小姐不說,花枝也不好繼續問。
嫁進這座王府兩天,瓊蕓這才有精神將她未來一生要住的地方好好打量一番。瓊蕓住的是一座三進院落,院子里種著一顆楓樹。楓樹生得高大,樹干粗壯,華蓋如傘,正逢十月,楓樹上的葉子已黃了一半,還有少許染上一抹楓紅,遠遠瞧去,漂亮極了。
瓊蕓站在房門前,看著這顆不知活過多少年月的楓樹,心中忽然對生活充滿了期待。
出了院落,沿著又寬又長的游廊往后頭走,經過兩道穿堂門,左手邊就是后院里的大廚房。主子們和奴才們的吃食,都是這里負責的;右手邊就是后院的奴才們住的院子。
再往后頭直走,又穿過一道門,門后就是環繞整個后院的東西夾道,順著夾道往東走兩步,轉身進入圓形拱門,瓊蕓的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極大的后花園。園子里有山有水,有樹有花,正中央還有個波光瀲滟的湖,湖上建著回旋曲折的亭廊,漂亮極了。
瓊蕓沿著園子走上一圈,竟然微微喘息起來。這園子著實大,風景又好,瓊蕓已經打定注意,日后要多來這里走走,鍛煉一下身體。
她注意到,園子四周墻垣開了好幾個圓形拱門,四通八達。
瓊蕓坐在石凳上歇息了一會兒,然后隨便找了個拱門出去,又是左右兩片建筑群。她踏上夾道往前走,走到頭,才驚覺自己到了后門。
后門處搭了個棚子,有兩個太監坐在棚子里守門,見何太監過來,連忙起身過來請安。
瓊蕓揮手讓他們退下,一邊向東走一邊和何太監閑聊:“何公公,我瞧這東西夾道,是把整個后花園都圍起來了,無論從哪邊走都可以。”
何太監躬身答道:“正是呢,平常奴才帶人巡邏,也是要格外注意這條路。”
瓊蕓沿著夾道走了一段路,又走不動了。花枝有些心疼,上前勸道:“小姐,王府太大了,您歇歇吧。”她轉頭問何太監:“敢問公公,府里可有肩輿?”
何太監躬身答道:“自然是有的。”他忙差人去叫。
過了一會兒,八個年輕力壯的太監抬著一張空椅子過來,在瓊蕓跟前落下。
單靠歇腳,瓊蕓確實是恢復不過來了。她也不逞能,搭著花蕊的手坐上了肩輿。
肩輿抬著瓊蕓繼續往前走,其他人在旁邊跟著。
轉過一道彎,直走一段路,又轉過一道彎,再走一段路,瓊蕓看到左手邊的墻垣上開著一道門。她讓轎夫落轎,自己搭著花蕊的手走進去,恍然驚覺右手邊的大院落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就是我們剛剛出門時見到的那個院子吧。原來我們在它的西邊,現在我們在它的東邊。”
何太監夸獎道:“福晉好眼力。后院的庫房在這里。幾位管事以及稍微有些頭臉的丫頭婆子都住在此處,奴才也住在里面。這里離您的院子近,離幾位格格的院子也近,于奴才們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住所了。”
他看福晉眼中似有疑惑,笑道:“您再往前走,走到頭,就會發現一個十字回廊。那十字回廊向南,就是兩位格格住的院子,那里還有許多房子空著,十字回廊往西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到頭,就快到了您住的正院。奴才們住的地方,就在后院主子們后頭正中間。”
瓊蕓點了點頭,這里是走廊,有頂,不適合坐轎子。她按照何太監的說法,先走到頭,再轉西,一直走,果然回了自己的院落。
打發走何太監,瓊蕓坐在房中憑借記憶畫圖,她看著筆下成形的簡筆畫,吩咐花枝:“午后請貝勒爺過來一趟,說我有要事找他。“
平貝勒并不在府里頭,他在外面斗蛐蛐呢。不過聽到瓊蕓找他,平貝勒還是回了府:“找我什么事?”
瓊蕓把簡筆畫遞給他。
平貝勒仔仔細細看了一回,疑惑道:“這是我府里的路線圖?”
見瓊蕓點頭,平貝勒沒明白:“你給我看這個做什么?”
瓊蕓請平貝勒坐下,給他斟了一杯茶,這才不急不慢道:“瓊姝錯嫁的事情,我一直很疑惑,到底是何人設計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爺您和瓊姝的私下約定的。當初貝勒爺和瓊姝只在城外見過一面,給庫雅喇氏,也就是我阿瑪的繼室遞過一回消息。再后來,就是貝勒爺差人送了那頭花過來。可是這頭花從后頭看,就已經是有人故意設套,引著爺您去送了。庫雅喇氏做事一向周密,又極度寶貝她的嫡親女兒,這件事絕不可能是從烏府泄露出去的。那么,消息泄露的源頭,可能就在您的身邊。”
平貝勒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可是我并不知道是誰,沒有證據,我也不能隨意發作身邊的人。”
瓊蕓點頭:“這個人,或者說這些人,不是在后院,就是在前院,甚至王府早成了篩子,什么地方都有。”
她指著自己的簡筆畫:“前院我管不了,可您看看后院。東西夾道把后花園包在里頭,后花園除了東邊一排房子,其他三側都有圓形拱門。這意味著,后院的任何人都能通過后花園到達后門,再賄賂兩個守門太監,就能輕易地出府。
瓊蕓的一席話把平貝勒說得汗毛倒豎。這所王府是內務府督辦的,住進來后,平貝勒也知道身邊有些人同外頭的勢力不干凈,卻沒想竟到了如此地步。
豈不是,他今天在府里干了什么,明天想知道的人就全知道了?
瓊蕓繼續指著簡筆畫:“貝勒爺,妾身的想法是,請人把后院改建一番。將后門通往后花園的直道砌磚堵死,只留下向西的這條夾道,在夾道的拐角處增加一道角門;再把東邊十字回廊和東西夾道相連的這條道堵死,把奴才們住著的院落正對著北邊的門堵死,在西邊,也就是廚房的院門正對面開一個門。這樣,旁人想走后門進來,就必須先向西走過長長的夾道,經過一道角門,轉彎再走一段才能進入后花園。這就有了第一重保障。而院里服侍的貼身奴才,各位管事,要從新開的西側門出去,經過一道門,才能進入后花園。這是第二重保障。”
平貝勒讓瓊蕓說得云里霧里的,這圖太簡單了,他著實看不懂:“馮延年,取府里的堪輿圖來。”
大太監馮延年躬身應了,連忙差人去書房取了貝勒府的堪輿圖,遞到平貝勒手上。
平貝勒把圖遞給瓊蕓:“要堵死的地方,你就涂黑,要增加門的地方,你就涂紅。”
瓊蕓也不客氣,拿起毛筆刷刷兩下,就將自己所說的地方標明白了。
平貝勒接過堪輿圖一瞧,立馬明白了瓊蕓的想法。他又拿起毛筆在圖上改了幾筆,對著瓊蕓說:“后門西邊的那個大院落里,也住著許多奴才。那個院落前后都開著門,即使你在拐彎處增加一個角門,里頭住著的奴才也可以任意在后門和后花園間來去自由。我把整個院子一分為二,互不相同,一邊只能通向后門,住在里頭的奴才就負責外頭與府內接洽的事務,主要還是采買運送這一塊,相當一部分都是從后門走的;另一邊,就負責府內的事務,主要是后花園,很大,需要不少奴才打理。”
瓊蕓拿起堪輿圖,不住地點頭。這位平貝勒其實非常聰明,就是比較單純,很多事情想不到那么復雜,但是被人稍微一點撥,就能融會貫通,甚至舉一反三。
她笑道:“這樣一來,后門西邊要多搭個廚房了。”
平貝勒揮手不在意道:“無妨,雜役廚房,搭一個就是了,也不費什么事。”
瓊蕓又對著堪輿圖看了一番:“那后門東邊的這些房子呢?這里倒是沒有夾道,堵上了后門到后花園的直道,住在里頭的人,只怕要繞半個后院才能到大廚房吃飯,實在有些遠。”
平貝勒側身把頭湊到瓊蕓旁邊:“其實那里沒什么人住,荒涼的很。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這好辦,把堵死的圓形拱門往東邊挪一挪,住在里頭的人,就可以穿過整個后花園過來領飯。”
兩人商量了一些細節,把事情敲定下來,平貝勒就讓馮延年派人去外頭找人。
這件事宜早不宜遲,多耽擱一夜,平貝勒都睡不安穩。
馮延年前腳剛出門,平貝勒突然喊道:“回來,再拿份堪輿圖來,爺要看看前院。”
事實證明,當初內務府的人在前院上沒做什么文章,老老實實按著規制來的,可謂是門禁森嚴。可能是知道平貝勒平常不怎么關注后院吧,才把主意打到這上頭。
兩人談完正事,該用晚飯了。瓊蕓順理成章地把平貝勒留下來用飯,平貝勒也自然而然地要留在院里歇息。
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溜走。
第二天兩人一起用早飯的時候,瓊蕓還無比自然地把后院所有下人的身契要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