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院,花枝到東邊的小院給兩位格格傳話:“福晉說了,除夕當晚,府裡辦一場家宴,屆時貝勒爺也會過來,請兩位格格不要無故缺席。”
富察格格眼睛都亮了起來:“姑娘說得可當真?”
花枝笑了笑:“自然。”
待花枝走後,富察格格沒忍住輕輕歡呼了一下:“快四個月了,貝勒爺總不來我這裡,本以爲今年是見不到了,沒想到福晉居然還念著我們,讓我們和貝勒爺一起過年。”
周格格也十分意外:“自上次後,貝勒爺也不來我這裡了,可能是惱了我。我還以爲再也見不著貝勒爺呢。”
富察格格不解道:“怎會?你是再和順不過的性子了,又沒犯錯,貝勒爺如何會惱你?”
周格格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笑了笑,把這段含糊過去了。
富察格格興致勃勃:“你說,咱們要不要準備什麼驚喜?唱個曲兒,跳個舞,你不是還會撫琴嘛,到時候奏上一曲,沒準貝勒爺喜歡,能正眼瞧我們一次呢。”
周格格露出猶豫爲難之色:“你別忘了,咱們上頭還有個福晉吶。福晉讓我們去吃家宴,我們卻在家宴上使勁兒討貝勒爺喜歡,福晉會放過我們嗎?”
周格格這麼一說,富察格格也退縮了。可是過了會兒,她又不甘道:“若是宴會上得了貝勒爺青眼,福晉不高興,又能拿我怎麼樣?”
周格格搖頭:“要做你做吧,我可不敢。”
富察格格鄙視地看了她一眼:“你個膽小鬼。”
富察格格是會跳舞的。她待字閨中時,穿著裙子能一口氣轉三十個圈還穩穩當當,還算有兩把刷子。富察格格差人去製衣處訂做了一件嶄新的裙子,每天在屋裡練習。
這件事自然瞞不過正院。聽了花枝的稟告,瓊蕓道:“隨她去,正好藉著這件事,我也想瞧瞧,貝勒爺是什麼反應。”
除夕當晚,貝勒府屋檐下到處掛著紅色燈籠,柱子上貼著對聯,正院裡的前廳八扇門全部打開,廳裡頭燒著上好的炭,正中央支著個大圓桌子,大圓桌子上首正對著的就是開著的四扇正門。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外頭的夜景一覽無遺。許多太監、丫頭、婆子們端著東西從旁門進,然後又匆匆端著東西離開,好不熱鬧。
平貝勒從書房沿著直道過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圓桌子上頭的福晉。
見了平貝勒過來,瓊蕓連忙起身迎出去:“來得正好,快開席了,現在上的都是些涼菜,都嚐嚐,還不錯。”
瓊蕓帶著平貝勒在圓桌子上首坐下,自己則坐在他旁邊。瓊蕓隨手抓了把瓜子兒塞到平貝勒手裡:“給。”
平貝勒看著手裡的瓜子,又瞧瞧桌子前頭堆起來的瓜子殼:“你居然還磕瓜子兒?”
瓊蕓笑了笑:“大過年的,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就別那麼講究了。”她偏頭對站在旁邊的花枝說道:“傳令下去,開席。”
大廚房離這邊是很近的。剛出鍋的菜裝在食盒裡,外頭用厚布裹了,奴才們提著小跑著送來,端到桌上時,還是熱氣騰騰的。
瓊蕓道:“我沒讓他們提前準備,怕菜放涼了又油又膩。所以剛上的菜沒多少,咱們一邊吃一邊聊一邊等,上流水席。”她又笑著對馮延年說道:“今兒過年,不許拘著你的主子,爺喜歡吃什麼,你都給他撿上來,讓他吃個夠。”
馮延年笑著應了一聲。
正巧,此時奴才們送來了一道蓮藕排骨湯,掀開蓋子,湯裡的香味立即就飄了出來,上面撒著青綠的蔥花,燉得軟爛的肉和粉糯的蓮藕,就臥在湯底下。
馮延年只看了貝勒爺一眼,便知道他想喝湯了,於是挽起袖子,笑呵呵走近桌子給貝勒爺盛了一碗湯。
平貝勒吹著湯裡的熱氣把湯喝盡,胃裡的熱量彷彿順著血液傳到了四肢百骸,在寒冷冬夜格外舒服。他滿足地吐出一口白氣:“爽。”
瓊蕓在旁邊嗑瓜子,笑道:“今天妾身請了雜耍班子過來,貝勒爺有興趣不?”
見平貝勒點頭,瓊蕓心中有些得意,就知道你喜歡這些東西。
雜耍藝人走進院子裡,開始佈置現場和熱身。
瓊蕓湊到平貝勒耳邊,問道:“貝勒爺,要喝酒嗎?”
平貝勒搖搖頭:“我不喜歡喝酒。”
可是瓊蕓第一次在翊坤宮見他,他就滿身都是酒味呀,還帶著女子的脂粉氣息,一看就是剛從某個溫柔鄉里出來的。所以新婚那天,瓊蕓纔會想著□□他,想以容貌打開局面,誰料結結實實碰了壁,最後還是靠的智慧。
瓊蕓不禁再次感慨。
我的美貌一無是處。
周格格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剝了個橘子,遞到平貝勒跟前,輕聲道:“爺,吃橘子。”
平貝勒詫異地看了周格格一眼,沒有動。
周格格伸著手,臉上一時有些難堪。她猶豫著,要不要把橘子拿回來。
瓊蕓看到這一幕便裝模做樣地嘆氣:“有的人啊,一坐下來就有人給剝橘子吃,有的人呢,在這兒坐了半天了,也不見人端杯茶上來。”
平貝勒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橘子:“陰陽怪氣地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想喝茶就直說,爺給你端過來,行了吧。”
說著,他隨手把橘子擱在桌上,兩隻手從奴才手裡端了茶過來,遞到瓊蕓嘴前:“要不要爺餵你呀?”
瓊蕓揚眉輕笑,兩隻手接過茶杯:“妾身謝謝貝勒爺。”
菜一道一道地上來,瓊蕓不知道平貝勒是什麼口味,愛食葷還是愛食素,愛雞鴨還是愛魚蝦,愛吃甜還是愛吃辣,乾脆命人將全國各地的特色美食全做了一遍。他想吃哪個就吃哪個。
馮延年果然沒說什麼規勸之語。平貝勒眼睛朝哪道菜看,他就給平貝勒夾哪道菜。
四個女人坐在院子角落抱著琵琶奏起了急促的曲聲,仿若戰場上兩軍交鋒,陷入了最激烈的生死搏鬥。幾個漢子扎著紅頭巾穿著馬甲打著赤膊在院子裡耍起了大刀,他們時而刀刃相交,時而齊齊比劃。錚錚刀鳴和急促激烈的琵琶調融合在一起,彷彿他們此時此刻就身處戰場之中。
平貝勒看得飯都忘了吃,遇到精彩處,更是不由自主地開口叫好,就差脫了衣裳要去院子裡和人比劃一番。
瓊蕓手疾眼快地按住了他。
平貝勒有些委屈:“不是說好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
瓊蕓堅決不允:“任何自由都是有限度的,爺今日去了院子,明日傳到宮裡,聖上就該下旨訓斥了。”
平貝勒興奮過度的腦子清醒了些。他明白瓊蕓的意思,已然打消了念頭,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院子裡的雜耍。
一曲過後,鳴金收兵,漢子們也收起了大刀,向坐在前廳裡頭的主子們行禮。
平貝勒一拍大腿:“賞!”然後他轉頭看著瓊蕓:“接下來還有什麼?”
瓊蕓就是不說:“貝勒爺,您耐心往下看,先吃吃菜,好節目都是值得等待的。”
平貝勒悻悻轉頭,腹誹福晉就會賣關子。
好在今日的菜是真不錯,每道菜都是剛出鍋的,都是熱氣騰騰的,香辣鹹甜,每一道都恰到好處。他嘗一道奴才們就上一道,直到平貝勒再也吃不下了,流水席就此終止,廚房裡再不做新菜了。
第二個節目是噴火。那個人穿著披風帶著半張面具,在嘴裡含了一口酒,對著火把一噴,火把上的火就騰得升起來,燒成一大片。
這個平貝勒在街頭看過好多遍了,熱鬧是熱鬧,但是不如上個好。
瓊蕓又給平貝勒抓了把瓜子兒:“爺耐心往下看,沒完吶。”
噴完火,那人把火把插在旁邊,從箱子裡取出一根鞭子,又戴了一副手套。
平貝勒一生從未做過如此隨意的事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瓜子兒放在嘴裡磕起來。
那人含了一口酒,對著鞭子噴出,火立馬沿著鞭柄燒到鞭子尾。他單手握著鞭柄就這麼舞了起來。鞭子上燃著火焰,像一條蛇在他手裡四處遊動盤旋。角落裡的女人抱著琵琶彈起了大氣磅礴的曲調,和著院子裡熊熊燃燒的大火,震撼了每個人。
一曲舞畢,平貝勒喝了一口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福晉,你該不會是仙女下凡吧?”
瓊蕓莫名其妙:“爺,您說什麼呢?”
平貝勒看著瓊蕓:“少給爺裝傻,這麼多花樣,這麼好聽的調子,爺可不信,是外頭的那些人能自己搞出來的。”
瓊蕓笑著解釋道:“妾身就是出了幾個主意,然後使了銀子讓他們想法子做,做得好有賞,僅此而已。”
平貝勒半信半疑地住了嘴。
第三個節目,就是喜聞樂見的變戲法啦,即使平貝勒在外頭看過許多次,依然覺得新奇,那真是百看不厭。
變戲法的人走了之後,院子裡忽然安靜下來。
瓊蕓轉頭對著平貝勒說:“爺看看外頭的月亮,再有一會兒就是新年了,今年咱們一起守歲吧,希望明年一切順遂,貝勒府平靜安穩。”
平貝勒也跟著望向外頭的天空,笑道:“好,那就一起守歲,一起過年。”
正在此時,院子裡忽然響起了絲竹之聲,富察格格手持紅梅,盛裝款款而來。隨著動聽的樂曲,富察格格舞動起來,她身軀柔軟迷人,笑容嫵媚溫婉。哪怕是瓊蕓也要忍不住稱讚一句,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停留在富察格格身上。
不過她還真不能光顧著欣賞節目,她得看著平貝勒。這個男人,面臨貌美女子的刻意勾引,他會怎麼做呢?其實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畢竟這個貌美女子不是別人,是他的妾。
平貝勒看著富察格格跳舞,臉上神情難測。
曲子聽了,舞也停了。富察格格走進前廳微微屈膝行禮:“貝勒爺吉祥,福晉吉祥。”
瓊蕓沒說話,她看著平貝勒。
平貝勒坐在圓桌上首沉默很久,似乎是很難啓齒,他問得有些艱難:“富察氏,你明明是我的格格,府上的主子,是該坐在這張桌子上的人。爲什麼要自降身份學著樂伎在院子裡頭起舞曲意奉承?你不覺得羞恥嗎?”
富察氏練了十來天的舞,沒想到是如此下場。她的臉瞬間白成一片,跪在地上慌忙辯解:“貝勒爺息怒,妾身這麼做只是希望能討您高興,求您也看妾身一眼。妾身日日待在後院,見不到您,心中思念,纔不得不出此下策。”
平貝勒自幼長在宮中,見慣了宮中女子唱唸坐打的功夫,對這樣‘情真意切’的傾訴能有幾分真,是心知肚明。他覺得厭煩:“既如此,以後你就好好待在院子裡反省吧,沒事就不要出門了。”
在場的衆人都是驚訝的,瓊蕓亦是。這本該是個美人投懷,順水推舟的美事,可不料男主人公不配合,給他們唱了一出反客爲主。
瓊蕓出言打圓場:“富察氏這幾天就在屋裡好好歇歇吧,待明年開了春,你再出來走動。”她見平貝勒沒反對,於是讓珍珠翡翠扶著富察氏回屋,別杵在這裡惹貝勒爺不高興了。
站在旁邊的入畫心中嘆氣。不中用,都不中用,周氏和富察氏加起來在福晉手底下都走不過一個回合,貝勒爺本人又不按常理出牌。除非貴妃娘娘再塞幾個女人進來,否則以後平貝勒府後院,就是福晉的囊中之物了。
娘娘大意了呀,當初不該讓福晉嫁進來的。
花枝附在瓊蕓耳邊說了一句話。
瓊蕓立馬笑道:“時辰快到了,何公公,把院子收拾乾淨,把爆竹掛好,挨個點了。”
院子裡響起了噼裡啪啦的爆裂聲,何太監看著水漏斗裡的刻度,拎著銅鑼狠狠一敲,高聲唱禮:“新年到~”
院子裡所有的奴才齊齊跪下磕頭:“貝勒爺新年吉祥,福晉新年吉祥。”
平貝勒的神情又再度輕鬆起來。瓊蕓看著平貝勒臉色,上前道:“新年已到,爺,咱們回屋吧。”
見平貝勒點頭,瓊蕓轉頭吩咐花芽把菜撤下去,回鍋熱熱,分給府裡的奴才。這些都是好菜,主子吃的時候,都是奴才們拿著公筷公勺撿出來的,菜都是乾淨的,賞給闔府奴才也沒有什麼不妥。
吩咐完花芽,瓊蕓才搭著花枝的手跟在平貝勒的後頭,隨著他一同進了正院。
解下外頭的衣裳,瓊蕓拉開櫃子,從裡面拿了個東西出來,然後雙手背在身後,朝著平貝勒走過去。
平貝勒正脫衣服呢,看見瓊蕓神神秘秘地走過來:“幹什麼?你後頭藏著什麼東西?”
瓊蕓道:“妾身曾經說過,要是爺願意留在正院歇一個月,就送您一個好玩的東西。”她兩隻手從背後伸出來,捧著一個木頭疙瘩道:“就是這個。”
平貝勒拿起木頭疙瘩看了看:“這是什麼?”
瓊蕓解釋道:“這個是六面戲法盒子。你看它有六個面,每個面塗成不同的顏色,這六個面都可以轉動,妾身把這些顏色打亂,貝勒爺,您能把它拼回去嗎?”
六面戲法盒子其實就是魔方,不過瓊蕓爲了更加方便理解,就給它換了個簡單粗暴的名字。
瓊蕓把平貝勒手裡的魔方拿過來,隨意轉動幾下,魔方每個面的顏色都被打亂了。她遞到平貝勒眼前給他瞧了瞧,然後收回來,又是隨意轉動幾下,每個面的顏色又恢復了原狀。
她把顏色再度打亂,塞到平貝勒手中,頗有調皮地問道:“貝勒爺,您能恢復嗎?”
平貝勒嗤笑:“小孩子的玩意兒也敢拿到爺面前顯擺,多簡單的事情。”
然後他低頭開始轉動。第一面是最好恢復的,可是剩下幾面就很難了。半刻鐘過去了,瓊蕓問道:“爺,您能恢復嗎?”
平貝勒擡手,很是嘴硬:“你再給我點時間,爺一定能恢復。”
於是,瓊蕓就站在旁邊,看著平貝勒若有所思,皺眉緊皺,唸唸有詞,絞盡腦汁,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後喪氣垂頭。
瓊蕓心中一陣快意,叫你丫的把府裡的爛攤子塞給我。
她認真地看著平貝勒,墨色的瞳仁中彷彿只有眼前的這個男人,道盡萬千眷戀深情:“爺,妾身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東西,所以特地差人尋來的。期盼未來一年裡,爺都能像現在這樣快樂。”
平貝勒沒吭聲,耳根子卻悄悄紅了。他把六面戲法盒子塞進懷裡,掀起被褥就鑽了進去:“天色不早了,睡吧。”
瓊蕓以爲自己又碰了壁。且慢慢磨吧,瓊蕓並不灰心,反正她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