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握著賞汝嫣的葇荑醮筆書畫,絲絲情意盈溢在他們的眉目間。這幕相依相偎的景象,使得徐長吟雙目一陣刺痛,不覺后退一步。
而房中的朱棣與賞汝嫣聞聲抬首,一見是她,皆是一愣。
朱棣眼神倏沉,沉聲問道:“你怎么出宮了?”
徐長吟張唇,卻覺喉頭干澀。難怪他不許她出宮,原來是賞汝嫣來了!難怪他出宮后便未再出現,原來是陪著賞汝嫣!她來的著實不是時候,掃了他的興致!
朱檸從徐長吟身后探過腦袋,見此情景,也是滿面訝異:“汝嫣姐姐,你也來了?”
賞汝嫣退出朱棣的懷抱,斂裾對徐長吟深施一禮:“妾身見過王妃娘娘、公主殿下!”
徐長吟眼神復雜地望住眉頭緊攢的朱棣與有些不安的賞汝嫣,只覺心頭驟然被一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不必多禮!”她伸出手,去扶賞汝嫣,卻發覺手掌輕顫,不禁又收回手,藏在了袖下。
朱棣深睇她一眼,上前扶起賞汝嫣,道:“汝嫣得聞你與檸兒受傷,特意從京中趕來探望。”
徐長吟心弦顫顫,扯開唇角:“嫣夫人有心了。”說著,她避開朱棣的目光道,“我只是來取些東西,這便回宮去。”
話罷,她不等朱檸張嘴,牢牢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拖往西廂。一到房中,朱檸剛要大呼,徐長吟便撫住她的嘴,“什么也別說,什么也別問,我們回宮去!”
朱檸被撫住嘴,甚么話也說不出,只能瞪住她點了點頭。
徐長吟見她允下,放開了手,轉身在房中胡亂拿了幾件東西,隨即又拉住朱檸走出了房間。
剛拉開廂房門,便見朱棣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外。
徐長吟垂眸斂首,并不看向他,卻溢了滿面笑容:“王爺好好照顧嫣夫人,我這就回宮。”
話罷,她朝不遠處的賞汝嫣和煦地頷首,隨之拉住朱檸馬不停蹄地往外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趕似的。
“王爺……”明峰上前,低聲欲言。
朱棣一抬手,漆目定在急步走出的徐長吟身上,淡淡道:“護送她們回宮!”
一出小院,朱檸張嘴便道:“四嫂,你吃醋了!”
徐長吟一震,側首瞪住她:“你說甚么?”
朱檸也配合的放緩語調,咂著小嘴,一字一字的說道:“你在吃醋,吃嫣姐姐的醋!”
徐長吟動了動唇瓣,勉強笑道:“別瞎說,我為何要吃她的醋?”笑話,她可非那種喫醋拈酸之人,更何況是因朱棣而起。
朱檸哼了聲,一臉不信:“你見四皇兄與嫣姐姐抱在一塊,覺著刺眼,心里不舒坦了不是?否則,你怎地會像見鬼了似的要逃走?”
徐長吟啞然,半晌方辯解道:“不是!只是想著宮里比宮外安逸許多,我何必自找苦受?”
朱檸丟給她一記全然不信的眼神,徐長吟有些狼狽的撇開臉,急聲道:“我的傷處有些疼,快回宮吧!”
月色朧明,宮燈明皇。
一抹纖影斂裾提履,悄然避過巡視的侍衛,躡足進了淺縈月華的御園里。
寂靜安詳的夜,蟾彩霜華,御殿芳庭霧靄浮沉,晃若置身云霞繚繞之中。滿園妍花碧草綴著露珠,沐著銀月,仿佛散落花間草叢的珍珠。濃蔭搖曳的榕樹上溢出醺醺酒香,沁著芳草的幽香,如麝蘭和。
尋著酒香而去,倏見得樹隙枝蔓間落下一曳裙裾,掩映著一雙如玉秀足,正恣意的搖晃著。目光稍移,即見得徐長吟倚樹而靠,一手搭膝支頤,一手勾著酒壺,嘴里正怡然自得地哼著小曲,好不快活。星月灑落,映著她眉彎眼笑的玉顏,讓人移不開眼。
徐長吟瞇眸望著高懸夜空的練月,“別后只知相愧,淚珠難遠寄。羅幕繡幃鴛被,舊歡如夢里①……”念罷,她苦笑著搖首,“徐長吟呵徐長吟,你竟也有無病呻吟的時候!”
自在宮外見到朱棣與賞汝嫣在一起后,她的胸口處一直堵著一口氣,憋悶得讓她幾欲窒息。而眼前一浮現朱棣擁著賞汝嫣的那幕,她就煩燥無比。
難道她真的在吃醋?不對,她怎么會吃醋?朱棣心中一直有賞汝嫣,她從最初便是知曉的,怎會到了如今來嫉妒賞汝嫣?況且,她與朱棣從始至終便不會,也不能有何關系,她有何立場去在乎?
愈想她的思緒愈是混亂,心頭也愈加煩亂,她一口飲罷酒,陡然見得不遠處緩步而來一人。未幾,便已瞧見,來者居然是朱棣。
徐長吟一驚,慌忙抬足藏好。三更半夜的,他怎么進宮來了?是來探望她?還是來質問她?
正當她胡亂猜測之際,朱檸在榕樹下佇足,也未抬手,只是不咸不淡的道:“是你自個下來,還是讓本王上去抓你下來?”
徐長吟無聲一哼,對他的威脅不理不睬。
朱棣未見她回應,也不覺意外。隔了須臾,徐長吟未再聽見聲響,不覺探首朝樹下望去,卻見空無一人。她微怔,喃喃道:“難不成見了鬼?”
“你以為本王是鬼還是人?”驟然,一記冷冷的聲音從徐長吟背后響起,她大吃一驚,身子一歪,險些掉下樹去,幸而朱棣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徐長吟驚嚇不已地抱緊他,失聲道:“人嚇人,也會嚇死人的!”
朱棣冷哼,將她攬入懷里,“你還知道怕?”
徐長吟一聽,積郁數日的火氣也涌了上來。她一把推開他,慍怒的道:“我怕不怕,又與王爺有何干系?”他不去找她的賞汝嫣,夜半三更來找她做甚么?
朱棣瞇眼,含怒說道:“我已嚴令不許你出宮,你今日卻敢堂而皇之的違令!”
聞言,徐長吟也越見火氣,她冷冷一笑,“是呀,我今日不該出宮,不該不識相的掃了王爺與嫣夫人的雅興。”不對,她不該表現得如此氣憤,她應該平常對之,她不能讓他瞧出她的在乎。可是,她的心管不住她的嘴,她繼續說道,“王爺大可直接與我說了,我自會識相退避,不會打擾了王爺。”
①引至唐韋莊《歸國遙》,與第九章詩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