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我, 在姐姐眼里或許還稱不上全天下最好的弟弟;但姐姐在我心里, 卻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幾乎無所不能。而母親……她從來都不是全天下最好的母親。所以,我不會冀望她像其他人家的母親那樣對咱們。無論她做出甚么事來,我都只會覺得可憐又可恨,卻不會太過糾結痛苦?!?
“姐姐應該盡早接受現實才是, 不必因著母親做出任何事而煎熬難受,冷靜地替她處理事端便可。換而言之, 不必將她當成長輩, 而是當成同輩;不必想著依靠她, 從她那里獲取甚么像樣的支持, 而是想著適度滿足她的想望;甚至將她當成不懂事的孩童那般, 隨意地哄一哄她,或許便足矣。”
張清皎倚坐在軟榻上,回想著弟弟告退之前所說的那些話, 雙眸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堅定與清湛。仔細想想,她確實不應該因著金氏漸漸轉好了,便淡化了她曾經做過的諸多不靠譜之事。她們母女之間從未有過默契,所思所想所行從未契合過。若將金氏當成一位熊家長,鬧出事來不是遲早的事么?她早該有此覺悟才是,到底是太過小看沈清了。
又或許, 她在不知不覺間將遙遠記憶當中的母親形象投射到了金氏身上,因此潛意識中仍然寄希望于金氏能夠成為她期待中的那位母親。縱然她們都有缺點,在愛她的時候也都有令人覺得幸福與痛苦的時候, 但畢竟是兩個人。盡管都是不完美的平凡人,但誰都不可能成為另外一個人。已經失去的生活,已經失去的家庭,無法靠如今的親人來補足,她早該認清楚現實才是。
倘若像張鶴齡所言,不將金氏當成“母親”,心中積累的情緒果然便疏解了許多。也難為他小小年紀就能想得如此清楚明白,在興濟的這兩年應該也發生了不少事,漸漸地將他依靠母親的念頭徹底打消了罷。
“卿卿?!敝斓v樘的聲音,將她從沉思之中喚了回來。
見自家皇后回眸一笑,渾身郁氣已然消解了九分,朱祐樘自是喜出望外,心里暗暗地將兩位妻弟贊了又贊。他坐在她身畔,輕聲道:“方才陳準向我稟報,懷疑這件事另有他人在其中推波助瀾。不過,并沒有明確的證據指明是何人指使,線索在那尼姑庵的主持那里斷了。這主持靠著裝神弄鬼很是集合了不少信眾,暗中也收集了不少消息?!?
張清皎瞬間便想起了“間諜”這種職業,沉吟片刻:“換而言之,有人抓住機會便想使計謀禍亂后宮?若是一切如他們所愿的那般發展,指不定還有可能動搖未來皇嗣的身份?萬歲爺覺得,甚么人會是幕后主使呢?”
“我還記得卿卿說過,若誰能從中得利,那誰便極有可能是主使者,仔細想想確實很有道理。若從國仇來考慮,國朝皇室生亂,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韃靼與瓦刺;若從家族內部之爭來考慮,宮中生亂,有不軌之心的藩王便是受益者。總歸,即使并非韃靼、瓦刺或者宗室,此人對咱們必定也心懷惡意,且有不臣之心?!敝斓v樘分析道。
張清皎點了點頭:“若能將與主持來往甚密之人逐一排查,或許還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跡。她打探消息,總歸需要有人將這些消息送出去。眼下看似是打草驚蛇,但等到合適的時候,蛇總歸是耐不住要出洞覓食的。”
“我已經讓陳準好好盯著了。那主持關在了詔獄里,一直閉口不語。陳準不想對一個出家人用刑,便將她囚禁在里頭,不許任何人進出與她說話。如果她不是真正修閉口禪的出家人,遲早會受不住罷?!敝斓v樘道。
“此事暫時處理妥當,余下的唯有鄭氏了。”張清皎道,讓沈尚儀將云安召了進來。
為了避免鄭氏生疑,沈尚儀并未親自前去,只派了位年輕宮女傳喚云安進坤寧宮。云安正在記誦藥材,聽了年輕宮女傳話,忙起身快步行出去。鄭金蓮故作自然地跟在她身后,似是想趁機入坤寧宮見一見皇后娘娘。卻不料那年輕宮女住了步子,蹙著眉道:“尚儀只讓云安進去,你跟來作甚?”
鄭金蓮訕訕地住了步:“我是新來的,尚且不懂得規矩,姐姐勿怪。”她本以為自己來到坤寧宮,必定是出自于皇后娘娘的授意,指不定什么時候皇后便會私下與她見面,確認先前的約定,讓她接近萬歲爺獲得圣寵。
可是,事實并非如此。都已經過去將近十日了,她竟然依舊未能見著皇后娘娘的面。說是坤寧宮的宮人,但她只能跟著云安在廡房里灑掃,并不能隨意走動。別說進坤寧宮見皇后娘娘了,就連靠近坤寧宮都幾乎是奢望。守在外頭的太監宮女目光尖銳犀利,即使她好不容易生出“闖進去”的膽量,也會被他們的注視嚇得不敢妄動。
與預想中全然不同的生活,讓鄭金蓮漸漸焦躁起來。即便她自以為掩藏得很妥當,但就連與她并不熟稔,只是偶爾在這間廡房里休息的談允賢也能瞧出她的異樣,甚至還給她開了一回安神方。
但這一切只會讓鄭金蓮越發焦慮。她疑心皇后娘娘是后悔了,不想與她兌現當初的承諾;又疑心皇后娘娘只是在考驗她,只有覺得她的性情舉止都合適,才會安心地將她派到皇帝陛下身邊去。
此時,她只能立在廡房前,目送著云安踏進坤寧宮,眼底的復雜情緒幾乎要溢出來。這時候,她注意到坤寧宮外立著的太監人數變多了,心底不由得怦怦直跳。根據她的觀察,這便意味著萬歲爺駕臨了坤寧宮。
她其實從未見過年輕的帝皇,但在想象中卻已經“見”過他無數回了。想到腦海里面目模糊的年輕男子,她不自禁地雙頰微紅,轉身退回了廡房內。談允賢立在窗前,將她的情狀看在眼里,悄無聲息地輕輕一嘆。
“奴婢給萬歲爺和皇后娘娘問安?!边M入坤寧宮后,云安便恢復了往日的性情。若是鄭金蓮在旁邊,定然會覺得驚訝。這哪里是“穩重老實”的教導宮女云安?分明便是一位性情活潑膽量又大的孿生子!
“這些時日在外頭過得如何?”張清皎問道。
“有些單調,每日不是灑掃便是誦讀醫書。遇到疑難時,也不敢隨意去打擾談娘子,只能記在心底自己反反復復地想。不過,倒也因此想通了不少醫書上的問題?!痹瓢舶欀亲拥溃白铍y熬的是,奴婢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娘娘。每回娘娘坐在窗前時,奴婢便會假借讀書悄悄地看一看娘娘。每看一回,心里都會覺得懊悔,簡直恨不得馬上便回到娘娘身邊。”
朱祐樘聽得,眉頭輕輕一挑:這丫頭可真會說話,有些話連他都想不到呢。
張清皎則抿唇笑了起來:“當初是你自告奮勇去監督鄭氏的,這才過了多久,便覺得后悔了?難不成,你不想繼續替我分憂了么?這鄭氏之事若是換了人接手,可有些不好辦呢?!?
“依奴婢看,娘娘無須再派人接手鄭氏了。”云安回道,“這鄭氏眼下一門心思都想著沖到娘娘跟前來,始終放不下那一樁事??此瓢舶采?,實則漸漸地開始坐立不安了。每當遠遠望見萬歲爺的御駕時,她那點兒小心思簡直是藏也藏不住?!?
“既然是一個認不清楚自己身份的蠢物,便將她交給母后處置罷。”朱祐樘道,“卿卿也無須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都覺得鬧心。另外,我會讓東廠好好查一查她的身世?;蛟S那個主持之所以選上此女,也有甚么緣故?!?
張清皎頷首而笑:“這一條線索可別輕易斷了,指不定日后能釣出大魚來呢?!?
“這倒是無妨?!敝斓v樘道,“線索斷便斷了,總不能讓你的名聲受到任何損害。雖然母后有法子安置她,但我這兩天仔細想想,最好不能讓她留在宮里。下一回放歸宮人,便讓她出宮去罷。若是她愿意好好生活,可在錦衣衛里給她安排合適的婚事。若她依舊執迷不悟,便讓她去伺候那些年老的宮人,好好做善事,替自己積累些功德?!?
“這確實是更合適的解決之道?!睆埱屦H為認同,“總歸還須得母后受一段時間的累,咱們明兒便去探望母后,給她老人家好好備些禮物罷?!?
“待會兒咱們便去庫房里好好挑一挑。”朱祐樘點頭,“眼看著你的病已經幾近痊愈了,我覺得也該好好慶祝一番。不過,若是專程準備甚么宴席,又須得你費心費力,反倒可能累著你……”
“不必專程準備甚么宴席,前兩日我聽人稟報說,駙馬不是已經挑出來三名候選者了么?大妹妹擇選駙馬,怎么也不能只讓祖母、母后和王太妃相看,總歸該讓大妹妹也遠遠地瞧一瞧罷。若想在仁壽宮里做出甚么安排,怕是難過祖母那一關,不如將挑選駙馬改為游宴,在宮后苑里辦?”張清皎道。
“擇選駙馬是擇選駙馬,與慶祝你痊愈是兩回事。”朱祐樘道。
張清皎輕嗔道:“那我也只想與萬歲爺一起慶祝,哪有鬧得人盡皆知的道理?”
聞言,朱祐樘不禁笑了:“好,那便由我來安排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件事接近尾聲,帝后兩人的日常又要開始啦~
ps.明天可能會抓一下蟲,但不妨礙大家現在看文,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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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強調過么?
鄭金蓮絕對不會和皇帝陛下發展出什么來的。
另外,雖然是宿命論,但是量變決定質變。以朱厚照童鞋的折騰勁兒,他以后身體倍棒,而且是子嗣無憂的。皇帝陛下也不會那么早去世,留下娘兒倆——嗯,不止娘兒倆,理論上說有娘兒四個,但是不是再增加一個待我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