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女官稟報, 皇后的鳳駕緩緩停了下來。
朱祐杬等兄弟六人遂上前行禮, 齊聲道:“給皇嫂請安。”
沈尚儀徐徐地用如意勾起了轎簾, 露出了里頭端坐的皇后娘娘。盛妝打扮的皇后微微含笑,掃了他們兄弟幾個一眼:“怎么?今日你們都不用進學?”
前些日子皇帝陛下正式下旨,讓興王、岐王、益王、衡王與雍王出閣讀書。從此以后,不再是內書堂里派遣的太監給他們啟蒙, 而是由來自翰林院的才子們來教授他們。之前幾位親王讀書尚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別說上課的時候走神了, 就算是隨心所欲地曠課頑耍也沒有人敢阻攔他們。
可如今卻不比往日了——如果稍有懈怠, 說不得這些講官一狀就告到了皇兄面前, 還會被言官緊盯著不放。經過數日的“斗智斗勇”以及“屢戰屢敗”之后, 他們總算感受到了被講官和言官支配的恐懼, 頓時對當年不過六七歲便出閣讀書的皇兄肅然起敬。
在這種備受煎熬的時刻,冰場上的那些回憶便顯得尤為珍貴了。每當想到給他們帶來冰場的皇嫂,兄弟幾個就禁不住又期盼又激動:如果他們將皇嫂哄得心情愉悅, 說不得便能央她向皇兄求求情,許他們每日松快松快呢?更說不得皇嫂還能想出別的游戲,讓他們有機會試試呢?
“今天是會親的日子,皇兄特地允了我們放假,陪著母親去見見親眷。”朱祐杬回道,“我們也是頭一次見母家的親戚, 還不知都有甚么人會來呢。話說回來,皇嫂也是去西華門?可是覺得不放心,想親自去那里坐鎮?”
“怎么?我便不能是去西華門會親么?就許你們見親眷, 不許我見?”張清皎勾起唇角。
朱祐杬等人怔了怔,皇六子雍王朱祐枟與在場最小的皇八子朱祐梈心直口快:“皇嫂的娘家不是早已回鄉了么?怎么這會子又回京城了?”
“你們怎會知曉?”張清皎挑起眉,“我似乎沒有提過罷?”
朱祐枟沒有答話,朱祐梈毫不思索地道:“是給皇祖母請安的時候,聽祖母與母親說起來的。祖母說,難得有個光明正大的會親日,她也想見一見家人。母親說,祖母若是思念親眷,隨時召進宮便是了。母后與皇嫂也都不必拘泥甚么會親日,只是除了三位貴人之外,這種例子不可多開,免得宮中生亂。”
他今年不過四周歲,記性不錯,學出來的話也有模有樣:“祖母說,既然宮中已有規矩,還是盡量遵守得好。不過,可惜皇嫂的家人都在故鄉,沒有回京。不然,皇嫂也可趁著這個機會見一見親眷。”
張清皎心中一哂,對周太皇太后的想法不作任何評價。這位長輩召見親人可謂是相當隨心所欲,不拘日子,更不拘時辰。倒是王太后謹慎些,一年頂多不過見上一兩回而已。如果定要按照宮規來行事,難不成太皇太后以后能忍得住一年只與娘家晚輩見兩次?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或者說,她只想用新出的宮規,限制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作為皇后,她當然可以成為遵守宮規的模范人物。但她不例外,王太后不例外,太皇太后便也不能例外。
換而言之,除了極少數人之外,她見一見娘家人這樣的小事根本不會引來任何人的不滿。而且,令她意外的是,太皇太后竟然對她家人的行蹤了如指掌。看來,宮內宮外都不乏有人給她報信,更不乏有人緊緊盯住了張家。
“便是父母兄弟不在,也有其他親眷。”她輕輕笑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回轎子里去罷。改日若遇上休沐的時候,我會在宮內苑里辦一場賞花宴,你們可都得過來。本該在月初辦的,但那時候忙著此事不得空。正好如今牡丹、海棠、芍藥、茶花都競相開了,咱們也該賞賞花、踏踏青,好好松快一番。”
盡管親王們對于賞花和踏青這樣的活動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只要想到多少能散散心,幾個孩子眼底便迸發了強烈的熱情:“再過幾日就該休沐了,皇嫂若是定好了日子,別忘了派人告知我們。”
“放心罷,忘不了你們的。”
這時候,張太妃與邵太妃的輿轎才不緊不慢地趕了上來,正好望見皇后的鹵簿離開。張太妃掀開轎簾,笑吟吟地看著齊齊目送皇后鹵簿遠去的大小少年們,對身邊的女官道:“他們與皇后娘娘倒是有緣。每次說要去坤寧宮的時候,緊趕慢趕地生怕落了后。去給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問安,倒不見那般積極。”
“皇后娘娘與幾位親王殿下年紀相近,性情和善溫柔。這樣的長嫂,自然能得到弟妹們的敬仰。不僅僅是親王殿下與皇子們如此,聽說皇女們也隔三差五地便想著去坤寧宮,與皇后娘娘相處得極好呢。”那位女官自然知道主子想聽什么,笑著回道。
“可不是么?皇后娘娘年紀雖輕,為人處世卻極為妥帖。連我每回見到她的時候都禁不住覺得歡喜,更不必提孩子們了。”張太妃道,不著痕跡地瞥了隔壁的輿轎一眼,“照我說,若有人忌憚皇后娘娘,那必定不是娘娘的過錯,而是某些人心虛。”
女官哪里敢順著她的話往下接,只得沉默不語。張太妃輕笑一聲,也不怪她,自言自語道:“再忌憚又如何?勝負早已分明。若非皇后娘娘寬容大度,她們娘兒幾個哪有眼下的好日子?不過,以她那種小性子,這些事定然都記在心里,就怕皇后娘娘哪天想起來呢。成天過得戰戰兢兢的,都是自找的。”
相隔不遠的輿轎里,邵太妃微微蹙起眉,顯然對于兒子和皇后親近一事非常在意。她非但不像張太妃那樣輕松愉快,反倒是滿臉憂愁,仿佛裝滿了心事。透過轎簾望見兒子們轉身回來后,她才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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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西華門的城樓附近格外熱鬧。城樓外整整齊齊地停著數輛清油馬車,排成十來列。每一列中少則一輛馬車,多則兩三輛馬車,旁邊都有太監跟隨。眼見著時辰將至,守門的禁軍敲響了安置在城門一側的鼓,清油馬車里陸陸續續下來了不少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不敢喧嘩,而是安安靜靜地排成數列立在馬車邊。
“皇后娘娘親眷,沈氏五人!”
“憲廟張娘娘親眷,張氏六人!”
“憲廟邵娘娘親眷,邵氏三人!”
“憲廟吳娘娘親眷,吳氏七人!”
立在禁軍邊的司禮監太監高聲唱道,示意跟隨這些親眷的小太監過來驗證身份。小太監們如領隊一般,躬身請親眷們隨行,自己小跑著過去,拿出特制的牙牌與經過順天府蓋印的戶籍名單等給禁衛反復確認。確定人數、性別、年齡都沒有出入之后,禁軍才會放行。
成功進入西華門后,便又有小太監領著這一行人去往城樓兩側的廡房。這些廡房都是新建的,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兩邊。雖比照貢院考舍而建,每間廡房卻都算是寬敞。可容十來人會談,不設門禁,只在門上垂了半截綢簾擋風。
哪家親眷進入哪間廡房早有安排,小太監們順次將他們領進去后,便立在角落里作為監督。親眷們只能在里頭安坐,不得擅自出入廡房。禁衛們在數步之外專門設了行障,防止有人誤入宮中。
這時候,前來會親的后妃們也陸續趕到了。張清皎特意命人將鹵簿停下來,請吳廢后的輿轎先行。吳廢后命女官謝過了她,輿轎徐徐停在了吳家人所在的廡房外。片刻之后,周圍的眾人都聽見了隱忍的哽咽聲。
張清皎頗有些感慨,目送張太妃、邵太妃等人的輿轎陸續落在相應的廡房外。直到確認所有答應會親的后妃都已經與親眷會面,且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后,她才示意鹵簿來到沈家人所在的廡房外。
甫下轎,廡房里的沈家眾人便都紛紛跪下來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平身。”張清皎扶著沈尚儀走進廡房內,坐在早已鋪設好的主位上。
姑父沈祿怕沖撞了貴人不敢抬首,起身后便退到一旁躬身不語;姑母張氏眼眶微紅,瞧起來倒像是有許多話想說,卻也不敢貿然開口;表弟沈峘已經是半大的少年郎了,穿著直綴,很有些讀書人的模樣了;二表姐沈洛驚喜中帶著隱約的畏懼與敬仰,有些欲言又止。
最終,張清皎的目光落在唯一神色較為自若的人身上。這是一位陌生而又熟悉的婦人,穿著打扮很是富貴,面容里帶著幾分姑母張氏的影子,滿臉都是笑意:“皇后娘娘可還認得民婦?說起來,都已經有十來年不見了呢。上回民婦見到皇后娘娘的時候,娘娘還小著呢。”
張清皎淡淡地頷首:“原來是大表姐。表姐是甚么時候回京的?”
作者有話要說: 警告,警告,又一名豬隊友到位。
皇后娘娘:你不能對我好點嗎?
老天爺:對你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