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懷退下后蘇珞敲門走進書房,書房里男子正在翻書,曾經葉青梧也在這里小住過一段,如今,他卻絲毫不記得那些過往。
葉青梧望著他的背影,他神思專注,連她進來都不曾發覺,葉青梧不禁幽幽的想,若一直記不起,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宮廷天下,背負一生,只想一想便覺得負累重重不能前行。
“早些睡吧。”葉青梧上前抽了他手中的書冊。
洛熠宸似是還沉浸在書中的內容里,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半晌無言。
“可是有何不好了?”
葉青梧搖搖頭,“沒有,你多慮了。”
她將書放在書架上,轉身欲走,卻被他抓住了手臂,葉青梧回身望向他,這一次洛熠宸沒有再松開,而是蠻力向前拉了一下,葉青梧被帶的踉蹌了一下,撞進他懷里。
男子便握住她的肩頭,“不要瞞我。”
葉青梧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這樣子,讓她忍不住又想起他曾經的樣子,也是這般認真讓她不要對他有所欺瞞,而她不肯給他多一分信任。
葉青梧微微搖頭,“真的沒事。”
“那剛剛,那個男子給你說了什么?”他聲音大了一些,語調也頗沉,如果臉色再冷峻一些,便真的更像過去的他了。rllo
“你說方懷?一些瑣事罷了,對了,明日一早我要進宮里一趟,回梧桐苑,曾經你為我修繕的地方,你可要隨我過去看看?”
男子稍稍遲疑了一下,卻是問道:“可會給你惹麻煩?”
葉青梧搖頭,“不會。”
他便皺了皺眉,“既然我回宮不會惹麻煩,為何你不想我回來?”
“……”她微微滯住,不知他這話是否是想要那權利。沉默了片刻,葉青梧說:“我并非不想你回宮,我一直憂心的,是你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若是你想,現在重新登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我也并無二話,只是,你做好混唄如何面對你的群臣了嗎?”
天下群臣猶如群魔亂舞,心中各有計較,更遑論加國剛剛劃入康源版圖。
洛熠宸不再說話,葉青梧便道:“除此之外,我沒有什么再多計較的。”
四目相對,葉青梧抿唇一笑,“你不用擔心,只要你想,那些東西都是你的,雖然你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不過,我相信你。”
“那我明日隨你進宮。”
葉青梧點點頭,“那早些安寢吧。”
退出書房,洛熠宸望著葉青梧窈窕身姿眸色微深,他不解,同樣是女子,為何自己對于其他人便不會有這旖念,而對于葉青梧,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壓制。
微微嘆息一聲,洛熠宸字床畔坐下來,摸著腰側的短刀摘下來摩挲了片刻,直到最后抱著它沉沉睡去。
三年來,這已是他的常態。
翌日一早,清冷的宮道上兩人緩緩而至,女子白衣繁復,暗紋密布,男子的玄衣如女子的衣衫一般低調,卻在背后繡著一只金龍。
兩人緩緩而至,葉青梧一路未曾言語,走路時也總是落后男子半步,可有路時,男子卻像記得一般,先行邁步。
兩人緩緩而行,去到梧桐苑時已經下了朝,兩人踩著梧桐苑的梧桐葉走到里面,里面一切照舊,葉青梧說:“你不在的三年,我在乾泰宮搬了出來,一直住在這里。”
洛熠宸微微點頭,“可覺得還好?”
“自然,很舒適。”
葉青梧微微一笑,洛熠宸隨著她一同入內,只來得及在正殿站了站,便有宮人來報,攝政王來了。
葉青梧側頭看向他,“可要一起見見?”
“攝政王?”
“你的弟弟。”
“親的?”
葉青梧笑開,“同父異母如何?”
洛熠宸沉思一番,“你先見,我在這里走走。”
葉青梧點點頭,吩咐宮人將洛青陽迎進書房,她并不著急的帶著洛熠宸在宮里轉了轉才進書房。
如今的洛青陽一身蟒袍朝服站在書房之中,聽到開門聲轉過身來,眼神一亮,向前搶了兩步,卻在葉青梧以為他會說什么時,他俯身跪了下去。
“這是何苦?起身!”葉青梧托住他的手將他扶起,兩人落座葉青梧便道:“進來朝事可忙?”
“你還不知道,無非是那些事罷了。”
暗自搖了搖頭,洛青陽道:“皇兄呢?可回宮了?”
葉青梧唔了一聲,“今日在的,只是還不知道你過來。”
“他在何處?我可否一見?”
葉青梧沉思了片刻,微微點頭,目光掠過他指尖,果然少了那顆扳指。
葉青梧未在說話,兩人步行而出,洛青陽道:“你這一路定然很是辛苦吧?”
“尚可,一切都值得,此行乃我幸事。”
洛青陽抿了抿唇角,微微頜首,黑金的衣袍看起來高高在上,面色冷硬的樣子仿佛多年前的洛熠宸,只是葉青梧永遠不會將他當成洛熠宸。
晨光之下,洛青陽望著葉青梧偶爾心中閃過懊悔的情緒,他開始后悔幾年前的決定了。
“是啊,皇兄能安然歸來,是國之幸事。”
葉青梧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抬手朝前一指,院中梧桐樹下正是洛熠宸,此時他一身玄衣望著飄飄落下的梧桐葉,緩緩伸手接住其中一片。
望著梧桐葉上清晰的脈絡,不知此時他在想些什么。
“什么都不記得?”洛青陽又問。
葉青梧點了點頭,“是啊,與我相見已經三個月有余了,仍然記不起過往。”
洛青陽擰起眉心,“為何會如此?”
“江鷓鴣說可能是重傷時被人搭救扶了一種叫做瓊蘆花的藥所致,他已經去研究解救之法了,你不必擔心。”
洛青陽微微嘆息了一聲,兩人漸行漸近,才恍惚聽到梧桐樹林中男子的淺聲低語:“蜀錦地衣絲步障。屈曲回廊,靜夜閑尋訪。玉砌雕闌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
葉青梧一怔,回身望向這梧桐苑,屈曲回廊,十步一景,竟與這詩中所說相差無幾,難道洛熠宸那時便是這樣想的?
他轉身去看洛熠宸,卻見他也同樣望著梧桐苑的景致,神思似是不再,葉青梧輕輕叫了一聲,他緩緩回神微微一笑,“青兒……”
“你……想氣來了?”葉青梧屏息凝神,幾乎不敢多做他鄉。
只是稍微怔了一下,男子微微搖頭,“未曾,只是頭不太舒服。”
“我看看。”葉青梧捏住他的手腕搭了個脈,便道:“你不要想太多,能想起來就想,想不起來也沒有什么。”
“我曉得。”
他這才看向葉青梧身后的洛青陽,洛青陽立刻撩衣擺大禮叩拜,洛熠宸忙上前兩步托住他的手,“不必如此,這幾年我不在,朝里朝外定然沒少讓你操心,實不必如此。”
“皇兄嚴重了。”洛青陽朝他抱了抱拳,又道:“是我該當如此,近幾年皇兄不在,南硯尚小,若我如從前那般在外胡鬧,朝中宮里只剩下青梧母子三人,我心中定也困頓難熬,都是我該做的。”
“話雖如此,卻是我該謝你才對。”洛熠宸側眸望向葉青梧,“不如我二人今日留青陽一起用膳如何?”
葉青梧不知洛熠宸為何忽然如此說話,只當他想感謝洛青陽,便點了點頭,“好,我讓人下去安排。”
“青梧不必如此……”
洛青陽還想推脫,葉青梧卻道:“我看這樣妥帖的很,你二人相處的時間該比我和他要長的多,未曾想起我來,說不定會想起你。”
洛青陽不知還要如何拒絕,只得點了點頭,勉強同意。
葉青梧轉身離去,院中只剩下他們兄弟二人,洛青陽問道:“皇兄這幾年可好?”
“還可以,”洛熠宸淡淡一笑,梧桐葉在手中飄落,只道:“只這幾年勞你一直照料你皇嫂和太子,我心中愧不能安。”
“皇兄太見外了,都是我該做的。”
洛熠宸點點頭,面上帶笑,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靜靜的望著他的時候竟也有一種讓洛青陽不知所措的感覺。
他下意識摩挲手指,卻發現戴在拇指上三年之久的扳指此時卻不在了,心中略帶沮喪。
兩人信步向正殿走去,洛青陽克己守禮,跟在洛熠宸身后半個多的地方,從不僭越一步。
等二人進了正殿,里面已然封好茶水,兩人分主次落座,葉青梧才道:“我聽南硯說你的棋力還在,不如下幾局?”
以往兩人還可聊些政事,如今洛熠宸不在朝中,聽的云里霧繞怕還不如下棋呢。
洛青陽見洛熠宸為說話便應了下來,又問道:“你呢?可要坐下來觀棋?”
“好啊,”葉青梧看了洛熠宸一眼,欣然應允。
兩人都走了幾步,洛熠宸忽然問道:“青陽還未娶妻吧?”
話音落下,洛青陽手中的棋子忽然掉落,滾了幾下落了下來,葉青梧一怔,“怎的了?知你不想娶妻,如何嚇成這樣?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已近而立之年,每次戰勝歸來,京城之中哪家女子不巴巴的盼望著,能得你青眼相加,你也莫要太過挑剔了。”
洛青陽微怔,幾年前的事他不知葉青梧是否還記得,若記得,怎能如此平靜的說出這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