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珥走了過去,走近了些才看清楚他臉上的神情,竟然是有些迷惘。
認識席白川這么多年,在她的印象里,他從來都是從容淡定,如同清晨朝陽蒸發昨夜霧氣那般清冽,何曾見過他露出這種不知所措的模樣?玉珥心頭不禁一動,抿唇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故作隨意問:“皇叔自己贏不了自己嗎?”
席白川眼底的迷惘如同火堆上的薄冰,慢慢融化,最后化為一縷輕煙消失得干干凈凈,臉上又是往常那樣平靜:“不是,在想些事情?!?
玉珥見他指尖還夾著一枚白子,便順手拿過黑子的棋罐,捏著黑子下了一個位置。
等了一會,席白川都沒有下子,玉珥奇怪地抬起頭,不偏不倚對上了他的鳳眼,
對面的席白川今天有些奇怪,走神得厲害,盯著她直勾勾地看,那眼眸如有霧氣縈繞,朦朦朧朧看不大清楚,但那感覺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看另一個人?
玉珥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得心頭一涼,莫名的覺得惶恐和莫名的憤怒。
“啪——”
下的七七八八的棋盤忽然被人素手一掃,棋盤上的棋子都錯了位,席白川猛然回神,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玉珥毀了棋局,站了起來,臉色緊繃著:“時辰不早了,皇叔早些歇息吧?!?
說著她直接轉身走回寢殿。
席白川起初茫然,但他天生聰慧,茫然后就是了然,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她了,連忙起身追著她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后往寢殿方向走,天色漸黑,宮人提燈點燃廊下的宮燈,華燈初上,熠熠生輝。
“晏晏,等等皇叔?!毕状ㄔ诤竺婧?。
“不等!”轉彎就到了寢殿,玉珥腳步沒有停,一副完全不想和他多說的樣子。
席白川腳步停頓,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卻是露出了一個無奈卻又欣慰的笑——我的女孩啊,守了你那么多年,你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也該被我融化了吧?
席白川最終還是跟進去,伸手倒了杯水遞給她,玉珥不想理他,耍性子將頭扭開,席白川身側是一盞宮燈,臉上的神情反而是看不大清楚,玉珥的眼角撇到他似在笑。
腦子里平白無故冒出了一個想法,想問他剛才在想誰,透過她在看誰?可話到嘴邊,終究是問不下去。
用了晚膳后,玉珥感覺有些疲憊,但席白川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干脆不理他,自己爬上床睡覺。
席白川幫她收拾了案桌上的公文,回頭看到她已經睡熟了的模樣,心里不知怎的,無端有些悵惘。
他是少年元帥,曾統領數十萬兵馬,曾駐守邊疆抵御強敵,曾立下蓋世奇功,朝堂上也有許多人對他惟命是從,坊間也有百姓在說他功高蓋主,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他前世未完成的心愿這一世總要落實才不枉再來人世走這一趟,但能預先知道許多將要發生的事情的他,明明都是勝券在握,唯獨對她,總有些患得患失。
伸手把她束發的玉冠取下,席白川低聲輕笑:“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你,會讓我不確定自己?!?
玉珥的長睫輕輕顫了顫,席白川看到,輕輕抿了抿唇,眼底流轉著暗光。
十二月的寒風帶著凜冽的寒氣,席白川拉著被子蓋在她身上,又讓人送上來兩個暖爐,宮人肩膀上有一片梅花花瓣隨著她進入寢殿,彎腰時花瓣翩飛落在了玉珥的唇上,粉白色如此嬌嫩欲滴,襯得她的唇越發誘人。
垂眸看著床上的人,等宮人出去后,他才緩緩低下頭,動作輕盈地在她唇上碰觸一下。
只是淺淺碰觸便離開。
門輕輕合上,席白川離開了她的寢殿,玉珥緩緩睜開眼睛,屋內安神香裊裊,軟枕暖被,她卻是沒什么睡意。
手不自覺地摸上了唇,似乎還有那一觸即發的溫軟。
心情有些沉重。
——
臨近新年,朝廷的官員們也放假了,于是開始張羅著擺開宴席請客吃飯,玉珥作為朝廷炙手可熱的皇女,自然逃不掉各種應酬,從臘月二十一到二十三這三天,每次都是喝得上吐下瀉才回來。
“我一定要和父皇說說,以后每年的新年休假改為一日即可,放假太多天,這些官員都太閑了,總是想著怎么喝死我……”玉珥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氣若游絲地說道。
席白川毫不客氣地塞了一勺子藥膳到她嘴里起,嗆得她咳嗽不止。
“瑯王爺,還是奴婢來吧……殿下她現在很虛弱……”所以您能溫柔一點嗎?湯圓覺得自家主子沒在酒桌上被灌死,是要被瑯王爺這粗暴的伺候方式給折騰死啊。
席白川冷笑連連:“虛弱?呵,前天晚上吐得不省人事,昨天居然還繼續跟人家出去喝,你那么不要命怎么還不上天呢?”
“能拒絕嗎?這是必要的交際?!庇耒聿环耍瞩吡怂幌?,“我都要頭疼死了,別再和我吵?!?
席白川到底是心疼,擰了干毛巾擦拭她的臉,玉珥舒服地閉上眼睛,聲音低柔地說:“其實我已經推掉很多了?!?
“明天不準再去了?!?
“嗯?!?
席白川拉著被子蓋到她下巴處,看她臉蛋紅撲撲的地打小呼嚕,好笑又好氣。
“皇叔,怎么沒人請你去喝酒???”玉珥迷迷糊糊地問,“是不是你的脾氣太怪,沒人敢請你???”
席白川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才怪,你以為我是你啊,沒必要的應酬還硬著頭皮去。”他全都推了,甚至連和以前戰場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酒宴也推了,他想如果他也倒下了,那誰來照顧這個笨蛋?
玉珥哼唧了一聲,翻了個身,喃喃道:“明天晚上還要出去一趟呢……”
聽到這句話,席白川警惕地問:“端王來找過你了?”
“這你也知道?”玉珥很驚奇,老實回答,“是啊,明天晚上不是花燈節嘛,他想讓我陪他出趟宮。”
端王是玉珥的弟弟,付貴妃的兒子,封底在富庶的西周,一年前遭人下毒回京治療,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身體里的余毒卻還沒徹底清干凈,所以就被準許留在帝都休養,也因為是付貴妃的兒子,在朝堂上他們也算一個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