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連續(xù)開完兩個會走出會議室,早上才離開的老柴,又突然打孟謹行電話,稱市工商、稅務和城建三部門聯(lián)合執(zhí)法,檢查了陳運來名下的多家企業(yè).
孟謹行接電話的時候,蔡匡正和馮林正迎面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他立刻朝蔡、馮二人揮了一下手,一起進了他的辦公室。
聞聽陳運來的公司再度被查,蔡匡正與孟謹行對視一眼說:“看來,有人是鐵了心要辦他。”
孟謹行指指沙發(fā)后問:“你覺得會不會有問題?”
蔡匡正道:“我要是沒記錯,當初紅星把陳運來介紹給你,就是因為他才查過陳運來。”
孟謹行皺眉嘆道:“這樣看來,要想一點沒問題是不可能了?”
蔡匡正撇一下嘴點起煙,“現(xiàn)在的企業(yè),真要查一下,哪家沒點大小問題?從企業(yè)設立到經營過程中的避稅,真要查起來……不好說啊。”
孟謹行端著杯子,一遍遍吹著浮沫,腦中快速思考著這一波檢查的目的。
蔡匡正坐在他對面分析道:“昨天剛剛宣布放人,今天就開始查他的公司,不用問都知道,這是有備而來的行動。而且,如此快速地展開行動,說明陳運來就在這些人手里,恐怕,目的就是押著他不放。”
孟謹行抬手看了看表,“你們先坐一會兒,我給夏書記打個電話。”
他說著拿起手機坐到辦公桌后面,直接打了夏明翰的手機,將聯(lián)合檢查的事匯報給夏明翰。
正在用午餐的夏明翰震了半天問孟謹行:“有沒有向廣生匯報?”
“想先聽聽您的指示,所以還沒有向章縣匯報。”
“廣生正好在市里,你馬上向他匯報這件事,聽聽他的意見,看是不是與三個部門溝通一下。”
孟謹行依言打給章廣生,章廣生聽完便說:“我已經聽說這件事了。現(xiàn)在被動的是,工商部門認定他虛設注冊資本,稅務部門認定他逃稅,雖然城建部門檢查出來的問題不大,但三部門的問題撂在一起,其性質可想而知。”
“或許,我們示范區(qū)出面,與三部門溝通一下?”孟謹行知道這話問出來,其實完全是徒勞,但不問的話,他心里總覺得被什么東西堵得難受。
章廣生的口氣果然立刻嚴肅起來,“謹行,不要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僅就這次檢查來說,陳運來說冤也不冤,你如果這個時候插手幫他,不但幫不到他,反而會使局面越弄越糟。”
“我明白。”孟謹行長嘆了一聲。
“謹行,要耐得住性子,也要忍得住痛苦。”章廣生突然放緩了語氣,寓意深長地說,“越是這種視線不明的時候,越要咬牙挺住。你要明白,只有讓小丑跳得高蹦得歡,戲才能真正展開。”
孟謹行合上手機半天不出聲,蔡匡正扔煙過來,他絲毫沒有察覺,任由其掉在地上。
馮林過來幫他撿起煙,主動退出辦公室。
蔡匡正在沙發(fā)上遠遠看著他問:“怎么說?”
孟謹行這才下意識地拿過煙,點起吸了兩口,吐著煙圈突兀地說:“或許,我倆真的沒看明白他。”
蔡匡正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你是說陳運來,還是章廣生?”
“章縣。”孟謹行說著站起來,一直走到蔡匡正對面坐下,伸手在煙缸里彈了下煙灰,“放我之前,朱志白話里話外向我透露,他與章縣是同學,章縣為我的事親自找過他。”
蔡匡正始終對章廣生持保留態(tài)度,“他能一直屹立不倒,自然手段過人。找朱志白說情,或許就是看在葛書記和羅書記的面上,并非沖著你本人呢?謹行,我始終覺得,他和賈天德的關系既然不一般,背后的事就很難說,你還是不要太相信他的話比較好。”
孟謹行咬著煙道:“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他是沖兩位書記去的,但至少已經說明他有所選擇,并不是過去那種兩邊不靠的態(tài)度。”
蔡匡正愣了愣,心里劃過章廣生那次為孟謹行出頭頂撞翁燦輝的事,不由也有了幾分動搖,猶豫著說:“他剛剛給你什么指示?”
孟謹行道:“按兵不動。”
“讓陳運來自生自滅?”蔡匡正瞪大了眼睛。
孟謹行把章廣生了解的檢查結果告訴蔡匡正,而且嘆道:“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定要認真起來,運來難免獲刑。”
蔡匡正握起拳頭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前額上,長嘆道:“問題就在這兒,看上去事兒不大,但放在這么個敏感的當口,你愣是不能出面,一出面就直接將把柄送到他們手上了。”
掐了手里的煙,孟謹行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把楚遠和曹萍叫了過來,跟他們大致說了一下三部門聯(lián)合檢查的事,讓他倆找三部門的人摸下底,看看這個聯(lián)合檢查是怎么整起來的。
二人剛答應著去了,徐旸突然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頭兒,快,到會議室看新聞!”
孟謹行與蔡匡正同時動身,跟著徐旸去了會議室。
會議室西南角的電視中正在播放申城午間新聞,畫面上,有那日大鳳山藥材基地被查時的鏡頭,也有今天陳運來名下各家企業(yè)被調查的鏡頭,主持人在播報新聞的時候,所用的措詞雖然很中立,但大鳳山上一晃而過的鏡頭中,孟謹行的臉龐卻是清晰無比。
緊接著這條新聞的,是孟謹行從專案組出來時,被群眾包圍著的場面,新聞稿的配發(fā)內容則是“6.12案調查取得新進展,示范區(qū)部分干部到專案組迎接主任孟謹行復職。”
“那天有人暗藏了偷拍設備?”蔡匡正站在孟謹行背后自言自語地問。
徐旸氣憤地接道:“這是一步一步都設好的啊,前兩天一直壓著沒播,備著頭兒萬一出來,就再捅上一刀。”
孟謹行緊繃著臉沒有說話。
他現(xiàn)在感到震驚的不是自己出現(xiàn)在鏡頭中,而是葛云狀在市委的掌控力。
6.12案一路演變至今,葛云狀幾乎沒有多少招架之功,無論是紀委、宣傳部門,還是市政府的相關部門,都完全不在葛云狀的掌握之中,這種狀況大大出乎孟謹行的預料。
他對蔡匡正、徐旸的對話恍如未聞,沉默著在會議桌著坐了下來,掏出口袋里的煙靜靜地點上,雙眼雖然沒有離開電視屏幕,腦海中卻顯現(xiàn)出那日與葛云狀對弈的畫面。
那樣氣定神閑的岳父,通過棋局向他講述官場規(guī)則的市委書記,怎么可能讓所有部門都脫離掌控,尤其是紀檢和宣傳部門?
他的耳邊響起章廣生的那句話——“讓小丑跳得高蹦得歡”,難道葛云狀也是這樣的思路?
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門口的蔡匡正和徐旸,朝他們做了個關門的手勢,徐旸立刻關了門,蔡匡正當先在他邊上坐下,接過他手里的煙,點著自己嘴上那根一直沒點的煙,然后還了過來。
徐旸關好門,走到蔡匡正身后站定,一臉肅穆地看著孟謹行。
“我們要比速度了!”孟謹行頗含深意地看著蔡匡正。
蔡匡正狠吸著煙,幾乎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對,看誰死得慘!”
徐旸不理解他們的對話,但從二人的語氣中,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孟謹行與蔡匡正一直都在做著什么,此刻準備抓緊收網了。
“需要我做什么?”徐旸問。
孟謹行看他一眼道:“盡一切可能確保示范區(qū)的工作穩(wěn)步運行!我如果沒有判斷失誤的話,這個新聞一出,市委很快就會討論我在引進陳運來的投資上存在的錯誤,接下去勢必又會是一輪討伐!”
徐旸吃驚地看著孟謹行,“你覺得自己會離開示范區(qū)?”
孟謹行道:“這得看我們動作有多快了!”
蔡匡正道:“包龍圖手上還差幾項證據(jù),現(xiàn)在馬上反擊肯定不行,你估計需要拖一拖。”
“我一會兒直接去縣委,就前期的工作失誤向縣委提出檢討,看看夏書記和章縣的態(tài)度,再進一步確定是不是需要引咎辭職。”
“引咎辭職?”徐旸倒吸一口冷氣,“這可不行!你這么做,不是讓那些躲在暗處的人正中下懷嗎?”
蔡匡正揮一下手道:“這是緩兵之計,你不要急。”
徐旸皺眉道:“即使是緩兵之計,也要以防萬一!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即成事實,事情過后回不來怎么辦?你們不要忘了,運來現(xiàn)在的情況,不管他人在哪里,都逃不過制裁了!”
孟謹行與蔡匡正同時默然。
徐旸的話是有道理的,即使他們出手再快,能搶在對方把孟謹行徹底打趴下前亮出殺手锏,孟謹行想不承擔因引資失誤而起的責任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這一仗最好的結果還是兩敗俱傷,無非哪方過火面積小罷了。
蔡匡正沉吟一陣,試探著說:“要不,找找劉飛揚?”
孟謹行立刻搖頭否決,如果整件事背后一直有翁燦輝的參與,創(chuàng)天很可能就是翁燦輝一定要置孟謹行于死地的一大原因,找劉飛揚幫忙很可能把翁燦輝更加逼急了。
“依你所言,周國富是海之藍的幕后老板,那這個人也是斷然不能接近了。如果連創(chuàng)天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搭把手,你憑什么讓縣委、讓市委認為你舉足輕重,從而權衡對你從輕處理?”蔡匡正說出了自己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