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rì,孟謹行突然接到夏明翰的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馬上來一趟都江?
雖然孟謹行眼下真的是百務纏身,但夏明翰的召見他不得不重視,立即答應下來,然后向陳為民、張繼貞等人交代了一下工作,與何其豐通了電話后,匆匆前往,并于下午五點左右到達都江。
按事先約定,六點在花園城飯店見面,孟謹行看還有點時間,干脆先回了趟家。
孟清平的工作已屬于養老,下班極為準點,孟謹行到的時候,他正在廚房忙活,對兒子突然回家極為驚訝,舉著兩個濕乎乎的手,沖孟謹行問:“怎么這個時候回來,有事?”
“被夏叔叫來的,我看離約定還有點時間,先回來看一眼。”
“你這孩子,既然約好了,就先去準備,回來干嗎!”孟清平瞪兒子一眼回了廚房。
孟謹行嘿嘿笑著跟進去,想要搭手,卻被推開,“少搗亂。最近怎么樣?”
“挺忙的。”孟謹行幫不上忙,拿了筷子夾一個虎皮尖椒塞嘴里,吸溜著嘴繼續匯報,“我們鄉要跟另外兩個鄉合并了,原來那個鄉長抓了,反正最近事挺多?!?
孟清平手上的鍋鏟揮得麻溜,眼睛瞟一眼兒子,“都不是小事啊,看你說得輕松,應該現在是應付自如了?”
“我是順勢而為,要說應付,永遠也應付不完?!?
孟謹行低著頭還在挑東西吃,孟清平卻因他這句話動作慢了下來,“你成熟不少?!?
孟謹行聞言立刻抬起頭來,“有嗎?”
孟清平重新專注炒菜,“知道夏明翰叫你回來干嗎?”
“不知道,早上突然來電話讓我回來一趟?!彼畔驴曜涌粗赣H問,“是不是省里最近有什么風聲?”
孟清平把菜裝入盆,關了火,端著菜邊往餐廳走,邊說:“就聽說你們那邊要搞什么旅游開發,上報省里搞什么重點項目?!彼f著進了書房,一會兒拿了張報紙出來,點著上面一篇報道說,“就是這個,聽說省領導看了很感興趣。”
孟謹行一愣,拿過報紙定睛一看,是鐘輝寫的一篇長豐發展的深入報道,其中專門提到了桑榆的旅游開發,描繪的前景非常之燦爛,遠超孟謹行的設想,大有一旦開發落后即除的架勢。
孟清平見他看著看著眉毛擰成一堆,便問:“不是這么回事?”
孟謹行合上報紙苦笑道:“宣傳是好事,可以讓上面領導重視,甚至給予適當支持。問題是,過度渲染的后果就是后繼乏力!”
孟清平笑道:“宣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嘛!項目在這時候被提出來,不就是要被當作政績記入某些人的功勞薄的?至于是不是完得成,那是后繼之人的事情,誰還管這些?”
孟謹行撇撇嘴道:“這是政客所為,不是政治家所為?!?
孟清平一愣,隨即道:“小行,官場是容不得理想主義的!”
“爸,這不是理想主義,是現實!”他看看表道,“這問題咱們有時間再聊吧,我得走了。”
“晚上回來睡嗎?”
“看情況吧?!?
孟謹行匆匆出門趕到花園城,比約定時間提前一刻鐘進入包間,要了一壺茶靜待夏明翰。
六點過十分,夏明翰走進包間,與他一同出現的還有劉飛揚。
孟謹行很是意外,忙起身熱情招呼。
“是不是覺得很突然?”劉飛揚笑問。
“有點。”孟謹行也不隱瞞。
“早上去看小夏,說起桑榆,說起你,興致一來就把你給叫來了。”劉飛揚呵呵笑著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傳給孟謹行道,“挑幾個自己喜歡的!回頭我先喝三杯,感謝你遠道而來!”
孟謹行微笑著遞回菜單笑道:“還是請劉董和夏叔點吧,我不忌口?!?
劉飛揚笑笑拿回菜單,也沒有征求夏明翰的意見,直接點了幾個菜,讓服務員把他寄存的酒拿上來。
夏明翰進來就接了幾個電話,直到孟謹行幫他們都倒好茶,他才坐下沖著劉飛揚說:“大哥,我發現啊,這手機有還不如沒有!”
“怎么說?”劉飛揚抖著餐巾問。
“走哪里都能被人抓住啊!”夏明翰指指孟謹行說,“倒不如像謹行他們,山里什么信號都沒有,人還清靜些!”
劉飛揚哈哈笑道:“都有利弊。就拿謹行當初救雅沁的時候,如果有手機在側豈不省了許多麻煩?很可能他也不用重傷住院了。”
夏明翰這才正式問孟謹行:“你的傷都好了吧?”
“謝謝夏叔,早沒事了?!彼D一下道,“夏叔,這事還請幫我瞞著家里。”
“你沒告訴家里?”夏明翰瞪大眼看了他一下,“也對,遠水救不了近火,干脆不讓他們擔心。”
孟謹行笑笑。
菜上齊,服務員倒了酒,劉飛揚果真要敬孟謹行,孟謹行連忙端了杯子表示不敢,見他執意,孟謹行只好說自己也陪飲三杯。
三人互敬一圈后,都點起煙,邊吃邊聊。
對于聊天,孟謹行基本只帶耳朵不帶嘴,被問及了才回一句。
夏明翰與劉飛揚討論的,基本都是省上近期的官場新聞,偶爾劉飛揚也提幾句京中動向,倆人都沒有急于道明把孟謹行叫來的目的。
席至一半,劉飛揚才突然提到,他聽說長豐縣有意圖搞撤鄉并鎮,問孟謹行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傳聞。
孟謹行笑說:“如果有這方面的消息,也該是夏叔早我一步知道。”
夏明翰呵呵接道:“謹行,下面鍛煉半年成長很快?。 ?
“那也是夏叔您肯教導我的結果?!泵现斝械馈?
“這小子!”夏明翰朝著劉飛揚指指孟謹行道,“整個一馬屁jīng?。 ?
“我這可是肺腑之言。”孟謹行道。
“行行,肺腑之言!”夏明翰道,“那你說說看,你們桑榆那個旅游開發你有多少信心?我看了鐘輝寫的那個報道,前景廣闊,但是做好不易??!”
鐘輝那篇文章過于夸大這點,不但孟謹行看得出來,夏明翰也是看明白了才會有此一說,但是孟謹行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慫,必須表現出對桑榆開發的絕對信心,才能爭取夏明翰在撤鄉并鎮的時候對自己的全力支持。
同時,他也必須對這種信心有個充分的估量,海口容易夸,出不了成績那會比不表態死得更難看。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看著夏明翰說:“如果組織上給我三年的時間,我可以讓桑榆依托開發優勢完成自給自足的過程,不再向各級部門要扶貧支持!如果給我五年,桑榆就有可能走入長豐經濟排名的前列?!?
夏明翰審視著孟謹行,很久才轉頭看著劉飛揚道:“大哥是不是對桑榆重建信心了呢?”
劉飛揚淡淡一笑道:“重建信心靠的不是小孟鄉長一句話就行的。不過,我倒是愿意拭目以待!”
話題就此并沒有再深入下去,孟謹行從他二人的對話中,大約推測出,鐘輝的報道以及撤鄉并鎮之舉,讓劉飛揚對投資桑榆產生了某種動搖,夏明翰今天急召他來都江,似乎就是為了讓劉飛揚重塑信心。
他的這種推測,很快就由夏明翰本人為他作了證實。
飯后,劉飛揚先行離去,孟謹行陪夏明翰進入花園城的洗浴中心消費,二人要了一個僻靜的雙人包廂,浴后在包廂內再度聊起這個話題,夏明翰的態度變得開誠布公。
“申城已經把撤鄉并鎮的申請報上來了,這項工作是省里最近大力提倡的,應該很快就會下發文件。我了解了一下,三個鄉當中,桑榆的經濟實力是最差的,你又是目前在職的鄉一級主要領導中資歷最淺的。”
他頓了一下又說,“我跟云山交換過意見,他還是很傾向于由你來擔任鎮長,但這樣一來,會產生很多問題。如果真是這個結果,你對由此生出的一系列問題,也要有個心理準備。你有沒有信心把工作做好?”
孟謹行道:“有。我會盡一切所能把工作做好,不給您丟臉!”
他很清楚,到了今天,他不能在夏明翰面前藏著掖著,無論夏明翰曾經怎樣在父親面前拿過架子,但從大的角度來說,夏明翰既沒有忘卻父親過去的幫助,也一直在幫自己,他不能跟夏明翰來虛情假意那一套。
夏明翰點頭說:“這就好!小孟,這半年你成長得很快,快得連我都感到意外。所以,叔叔想提醒你,當你手里的權力一天天變大的時候,你每走一步都會牽涉到百姓利益,影響到組織形象,你一定要慎之又慎,千萬不可行差踏錯半步!”
夏明翰會說出這番話,還是令孟謹行感到了驚訝,他不由自主要想到跟父親去求他幫忙時的情景,他很難想象,可以坦然收下父親的錢和禮物的夏明翰,會有如此高的思想境界。
然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夏明翰此時起身,從一直隨身攜帶的包內,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輕輕地放到孟謹行面前,“這是我們初見面時,你父親落下的。”
孟謹行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有誰聽說過,送出去大半年的禮會被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