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張了張嘴,可是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自嘲地笑了,多么可笑啊,他連尋死都不能,都不能。
孩子忽然趴到他的身上,奶聲奶氣地問道:“你疼不疼呀?”
宋良搖頭,孩子的眉眼鼻子和嘴巴,全都隨了他,他從孩子臉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自己。
他也曾經這般天真稚嫩,目光清澈,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恍若隔世。
孩子見他不說話,把小臉湊近了他:“你疼嗎?我給你吹吹。”
溫熱的氣息噴到臉上,宋良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這是他的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他這樣的人,竟然還能有自己的兒子。
如果剛才他死了,這個孩子呢?他說了要帶這個孩子一起死,飛魚衛(wèi)即使不會親自動手殺死一個孩子,但也不會給這兒子留下生路,要么是和他的尸體一起扔到亂葬崗,讓野狗啃食,要么就交給官奴坊里的那些人,從此便是最下等的奴隸。
宋良呼出一口濁氣,或許,他能向飛魚衛(wèi)提條件,哪怕是把這孩子送去道觀或者寺廟呢,也比扔到亂葬崗或者官奴坊要好得多。
至于耿玉嬌,他已經保過她一次,沒有能力再保第二次了。
隨她是生是死吧,誰讓她當年鐵了心要跟著他一起私奔呢,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
他脫去外裳,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可還是驚動了明卉,明卉睜開眼,便看到霍譽那張放大了的臉。
明卉點頭:“是啊,我是從保定回的京城,沒辦法,明達知道我回去,我若是不在保定露個面,就要露餡了,大哥知道也就罷了,萬一傳到師傅耳中,我就麻煩了。”
宋良強撐著坐了起來,失血過多的身體尚未恢復,他頓時頭暈腦脹,他掙扎著,拼盡全身力氣,沖著那片黑暗揮手,喉嚨里發(fā)出咔咔的聲音,他雖然沒有了舌頭,可他還有手,他能寫字,他能把要說的話寫出來!
霍譽失笑,原來是擔心被汪真人知道。
他在詔獄里待了三天,身上都是詔獄里的味道,那種腐臭夾雜著血腥的味道,他自己聞著都要做嘔,小媳婦的鼻子那么靈,一定會嫌棄他。
明卉見他只是笑看著自己,卻仍然沒有問起馮氏的事,只好主動說道:“婆婆.我是說剛剛找到的這位婆婆,你最好去親眼看看。”
明卉睡得正香,天氣熱,薄被踢到一邊,荔枝和小夜嫌熱,趁她睡著了早就溜到涼快的地方睡覺去了,至于大黑,大黑一身傲骨,從不陪睡。
門子忙道:“還有南大娘和朵朵姑娘,汪小哥也一起回來了。”
“你覺得她不是?”霍譽眼底明明暗暗,看不出情緒。
明卉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霍譽早就醒了,正靠在床頭看書。
明卉甩開他的手,一骨碌坐了起來,與霍譽肩并肩靠在床頭,好奇地問道:“你怎么不問我,婆婆在哪兒?”
“嗯,夫人從保定回來了嗎?”霍譽不用問,也能猜到明卉定然是打著回娘家的旗號走的。
天剛蒙蒙亮,霍譽披著一身晨露回到家里,他從驍騎營回來,便一頭扎進了詔獄,就連白菜,也和他一樣,在詔獄里待得快要長毛了。
他敲開門,門子睡眼惺忪地打開門,看到是他,嚇得一下子清醒過來:“大爺,您回來了!”
“在哪兒?”霍譽很聽話地問道。
霍譽點點頭,抬步進了院子,明卉顯然并沒和鄧策他們一起回來。
“倒是也沒有,就是感覺未免太容易了一些”,霍譽順勢握住了明卉那只不老實的小手,笑著說道,“好在我還有你,無論那位是不是我娘,她也不會想到,早在幾年前,你便見過她們。”
門子連連點頭:“回來了回來了,夫人是昨天擦黑時回來的。”
霍譽屏住呼吸,撩開帳子,看著睡得昏天黑地的明卉,嘴角微微勾起,他已經整整二十七天沒有看到她了,小丫頭看上去似是瘦了,也黑了,大熱天趕路,風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不晚合衣睡在外間的小床上,聽到動靜便醒了,見是霍譽,連忙起身,霍譽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輕手輕腳進了里間。
“醒了?”霍譽放下書,摸了摸她的臉蛋,柔聲說道,“這一趟累壞了吧?”
他沒回內院,讓白菜去燒了熱水,就在前院的書房里洗了洗,穿了白菜的一身沒穿過的衣裳回了內院。
“只有她嗎?沒有其他人?”霍譽想到了母親,明卉沒有和鄧策他們一起回來嗎?
“哦。”霍譽不置可否。
霍譽一怔,明卉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你回保定了?”
“在越秀胡同啊。”明卉獻寶似地說道。
只要想到她這一番辛苦都是為了他,霍譽心里便軟成一洼水,什么抱怨也沒有了,只余下心疼。
明卉一聲驚呼,可也只喊出一半,后面的便被堵了回去,接著,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
小別勝新婚,何況他們本來就是新婚。
明卉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婆婆,但她身邊的那個楊婆子,確實就是當年我在風兒巷里遇到的那一個。”
明卉哼哼唧唧地,伸手抱住霍譽的腰,霍譽身上,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的腰,手感特別好。
明卉推他一把:“你是不是從開始就在懷疑?”
明卉有點小得意,是啊,即使她們還記得風兒巷里的那個小姑娘,也不會想到那個小姑娘就是她。
她當時頂著一張假臉。
“對了,我抓到了那個想要偷走明軒的梁道士,朱云已經把人送到飛魚衛(wèi)了,你聽說了嗎?”明卉又開始獻寶了,她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霍譽伸出手臂,把明卉箍在懷里,詳細講了宋良這些人的事,明卉好奇:“那家姓崔的祖上真是史懷公的門人?”
霍譽點頭:“對,張東家,他真正的名字叫張慶,張慶和宋良對那六個人說的是實話,當年史懷公確定有一個叫崔智的門人,根據(jù)飛魚衛(wèi)案宗上的記載,崔智最后現(xiàn)身的地方,就是在延津,但史懷公門人眾多,崔智并不受重用,而當時史懷公的長子已經被封了歸德侯,因此,飛魚衛(wèi)沒有繼續(xù)追查崔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