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錢回店里之前炒好底料,煮好擱爐子上小火熬著?!标懴h笞咴谇邦^回過身,看見她迫不及待的饞樣,頓時失笑,“這么喜歡吃火鍋啊……不怕長痘?”
難得看見她露出孩子氣的樣子,他笑著又多看了兩眼。平時她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好好地,總跟個個老氣橫秋的小老太婆似的,其實就這么無所顧忌,挺好的。但陸希梵不敢開口告訴她,她就像只蝸牛,只要碰碰觸角,就會立刻縮回蝸牛殼里。
宋安七抬起提菜的手習慣地往臉上擦了一下,“你在看什么?我臉上是不是沾東西了?”
買蝦餃的時候,她彎腰靠近冰柜一只只地挑,還被他故意惡作劇地拿螃蟹嚇了一跳,興許是蹭了些冰渣。
“嗯。”他點頭,伸手假模假樣地在她額頭摸了一下,“好了?!?
“哎呀,三黃片沒買?!弊咧咧?,她突然停住,小聲嘟噥了句。
陸希梵撇了下眉,“三黃片……是藥嗎?你吃那個干什么,哪里不舒服嗎?”
宋安七搖頭,有些苦惱,“吃完麻辣火鍋再吃幾顆那個,清熱降火,第二天皮膚才不會特別難看。”
陸希梵站在臺階上,呆住,感覺瞬間開啟了一個新世界。因為有藥吃,所以她才會放心地大吃特吃,反正有補救措施?!皼]病吃藥,那好嗎?”
“沒問題吧,都是清熱降火,我和花枝以前都這么吃。”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效,吃完火鍋第二天看不出有多少痘。
“你們女人真是……”陸希梵無語地搖了搖頭,“先回去吧,我讓錢沒有回來的時候幫你帶,我也試試是不是真那么有效?!?
宋安七應肯地點頭,她也想快點回去。菜其實不重,但塑料袋子咯手。她平時缺乏鍛煉,走到五樓,氣喘得整層樓都快聽得見了。
陸希梵突然回頭,接過她右手上的袋子。
“給我?!彼伟财呱焓秩?。
他靈巧地閃過,跨大了步子上樓,“不行你逞什么能?!?
宋安七追不上,少了兩袋,只剩左手一袋裝著豆芽和粉絲,但還是沒力氣追。一會兒就看不見他身影了,她慢吞吞走到六樓,就聽到樓上開門的聲音。
她提了口氣,碎著步子往樓上跑。
八樓她家門外,一個人來來回回踱步,一個轉身,險些和她撞在一起。
唐睿?!宋安七氣喘吁吁看著他,幾乎生生岔氣,他又來干什么?
唐睿平靜地把她手上的袋子拿過去,扶住她的肩,拍她后背幫她順氣,就像小時候她跑得累了那樣。隱忍地看了眼半開的門,他問,“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睿二哥,他……嗯,就是他?!彼伟财咝乃家粍?,到嘴的否認成了默認。
初夏的季節,天黑得晚。傍晚已過,樓道墻上的小洞還能透過清淡如煙的薄暮。四樓有戶人家在炒菜,油在鍋里炸開啵嗞的聲音來得有些有遙遠。鍋鏟翻動聲中,有小孩跟著電視卡通里朗朗說話的兒聲。
人世間的喧囂,再沒有比現在更來得溫馨了。
宋安七抵靠著墻,像個做錯事被罰站的學生,自責地面對著良苦用心栽培的老師。
“外頭傳的都是真的?你和他……”唐睿來回踱了兩步,突然站住,轉過身。
他按住眉心,用力捏了兩下,繃緊的聲線克制而忍耐,“我聽到一些關于你的不好的傳聞……”
宋安七低頭看著腳上的帆布鞋,輕輕點了點頭,避開他深沉的注視,“不是傳聞,我離婚就是因為他?!?
“陸子翊的弟弟?”唐睿無法理解地俯視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的表情。
“嗯?!彼伟财咭Я艘Т桨辏孟虢o自己狠狠一耳光。
唐睿愣了片刻,“是因為那天花枝和你說了些胡話嗎?”
他問得這樣直接,超出宋安七的預想,宋安七再想裝傻也不能,“是有一點關系,但那不是主要的?!?
“那你也知道,沒有tiffany這個人了?”唐睿無聲地笑了一下。
“睿二哥,你何必呢?!彼伟财吆韲蛋l酸,頭幾乎垂到胸口。素凈的手揪著衣角,悔恨像另一只手,用力揪著心。
過去她以為委婉一些不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和驕傲,可是這樣的體貼,卻異于*。藥性不至于瞬間要人命,卻是一點點侵入身體,占據時間。
轉眼,他也快三十了,卻還是孤身一人。
她又耽擱了他五年多的時間。
那年在知曉唐睿心意的時候,她竟然一次也沒有認真地干脆地拒絕唐睿。是她那自以為地慈悲和愧疚,把本該在五六年前結束的事情拖欠到如今。
“睿二哥,對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
“知道了你就會是現在這幅樣子,所以我才騙你?!?
唐睿并肩靠在她一邊,側頭凝著她,“你知道在德國那三年有多枯燥嗎?德文特別難學,考試又很嚴格,每天除了看書,連交朋友的時間都沒有。第一年,和我合租的是個美國人,他很熱情,一有時間就帶我去那邊好玩的地方消磨時間。然后有天,他給我下了藥,偷走了我公寓里所有值錢的東西?!?
他笑著搖了搖頭,澀澀的,“我報了警,警察來了沒查到美國佬的線索,反而在我房間里搜到一包毒品。我一下從受害者變成了嫌疑人,差一點就進局子里?!?
“那后來呢?”宋安七皺起眉,對德國這個以嚴謹聞名全球的國家,她一直也沒太大好感。
他說得風輕云淡,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來,有什么麻煩是像他這么精通法律,思維縝密的人都幾乎無法解決。那后果,會是怎樣嚴重。
“我被拘押的時候請求他們通知了我的導師,他把我保釋出來,直到那個美國人又一次盜竊被抓。警局通知我去指認后,竟然對我說那人有十來年的吸毒史,所幸他給我下藥后就只是偷東西沒傷害我的身體。我聽完就罵了聲娘,對說話的警察豎起中指。不比不知道,接觸過一次了,回來看見我們的人民警察我都想叫親人?!?
宋安七紅著眼睛,嘴角勉強彎了一下,“我爸以前也特心疼警局的干警,工作勞苦還老被人誤解。被罵了沒法還口,遇到危險,還是要義不容辭擋在前面?!?
“嗯,我爸也這么說?!彼粗劬?。
“后來我就一個人,一門心思讀書,唯一的消遣只是去酒吧喝喝小酒。那邊的街道老是陰沉沉的,沒有江城的明朗。那時候,我一周總有幾天特別想念吳姨煮的水煮魚,蝦餃和蟹黃包,想念吵吵嚷嚷的中文,想念大院那些樹,想念我們一起念書的日子……然后,我想盡一切辦法就回來了。”
孤身異鄉,有家不能回,其實特別艱難吧。
一滴淚啪嗒砸在白色的帆布鞋上,宋安七長發擋著臉,她用力揉了揉眼,懊悔地開口,“睿二哥,我現在特后悔。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在我心里你是像哥哥那樣家人的存在。我不該逃避,浪費了你那么多年心思,對不起。”
“是嗎?我也很后悔,沒有早一點告訴你我的心意?!碧祁]p嘆,惋惜地說。畢竟,他們在一起那么多年。郎騎竹馬,繞床青梅,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可他卻看著她成了別人的新娘。
“我一直等著,想等你長大。如果我早些說……”
“沒有用的,睿二哥。”
宋安七硬下心搖了搖頭,“愛情這種事,不是分先來后到的。千萬個人里,他來不得不早不晚,不是時機對了,而是因為他讓我動心了,所以那個時機才是特別的。如果不然,那也只是千萬次偶遇中的一例而已。你在我心里,是哥哥,我喜歡你尊敬你,就和花枝對你的感情一樣。
我也說不出來為什么會是他,可是我看著他心里會歡喜,他皺眉了我會難過,對他我有種自私任性的獨占的想法。我愿意拼盡全力,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都送他面前,我看著他就想到我們一起走到白頭的場景,然后好高興好高興。這樣的心情,只有對他,才有。”
有時在夢里醒過來,看著他的臉,她會舍不得睡覺。她害怕時日太短,留不住這美好光景。她睡著時,喜歡握著他的手,這樣夢里也會有他了。
她曾經那么愛他,愛到每一寸呼吸都空間都想留給他。
可其實,他從來不愛她。
就像她,也從來沒有愛過唐睿。
你欠我的,我欠他的,這筆賬怎么也算不清楚。
“他不介意嗎?”唐睿探出身,看向她身側已經大開的門。
宋安七順著他的視線撇過頭。
陸希梵站在門口,身上掛著粉色維尼熊的圍裙,一只手舉著撈菜的湯勺?!皠e啊,你們聊,我沒偷聽來著。”他揚了揚眉,“我是問問你,習慣吃香菜嗎?你要吃的話煮點在鍋里,老錢說味道會更好。”
“好啊,放鍋里煮過了,湯的香味會更濃?!彼伟财咦哌^去,捻去他額頭附著的蔥花。
他不以為意看了看,“老錢馬上就回來,半個鐘頭內就可以吃了,他——”
“睿二哥不在這里吃?!彼伟财咛嫣祁;卮鹫f,把陸希梵推回家里,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