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他難得的妥協了,宋安七明白,“好。”
“送我下樓。”他拉她起來。
“好。”
病院樓下,鍾虎從地下車庫取了車上來。陸子翊把他那支私人手機丟給她,“你電話沒電了。”
“三少。”鍾虎下車,手中握著另一支手機,“有人找您。”
陸子翊瞟了眼屏幕,轉身走回樓裡。
“鍾虎,顧婉君情況怎麼樣?”宋安七小聲問。
“沒事,只是輕微出血。”鍾虎神情冷淡,不甚在意。
“是因爲什麼原因……”昨天見著,人還好好地。陸陳慧娟把她照看得仔細,之前從沒有過出血的跡象。
鍾虎撇下眼皮,眼神有點古怪,“說是昨天鬧了場誤會,害小夫人一夜未回。擔心三少會怪她,情緒緊張導致身體壓力。不過都是她在說,具體原因看醫生怎麼說。”
宋安七看著病院一樓長廊專心接電話的陸子翊,突如其來一陣作嘔的感覺,“我先上樓了,幫我告訴他,吃完晚飯我就回去。”
誤會……
擔心……
以退爲進麼,對她,顧婉君至於如此用心嗎?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顧婉君三個字感到噁心。
“安七?!你和陸先生去哪兒了?”楊強雙手溼淋淋,彎腰處理她留在盆子裡的菜。宋安七突然闖進來,幾乎把他嚇著。
宋安七遞給他毛巾,“小強哥,電話借我用一下。”
楊強看她臉色難看,“怎麼,又和陸先生鬧矛盾了?”
宋安七搖頭,接過手機,快步走出病房。遲疑著,終於慢慢撥了串號碼。電話接通的剎那,一顆大石嗵地墜入心間。
“喂,這裡是安康陸館,請問哪位?”
宋安七使勁揉了揉嘴脣,顫抖的脣牽起決絕的笑,“您好,這裡是仁安醫院。陸子翊先生的妻子輕微出血,有流產的跡象。院方目前聯絡不上陸先生本人,能幫忙讓陸老夫人接下電話嗎?”
……
[你怎麼也在這裡?
浩瀚宇宙星辰,人微小如塵埃。於萬千人之中,每一次的與人相遇都是天數命定,不多一分的幸運,不少一分的註定。有的人存在漫長人生中街頭過目則忘的一瞥,有的人存在窗外的一株綠苗。起初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枚芽,在不經意的時光裡,成長爲一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遮風擋雨,等到終於察覺,已經是拔不掉、習慣的風景,融於生活的存在。
那麼,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等著被你看見,成爲你生命裡的參天大樹啊。]
……
三年之後的春日午後,靜謐安寧的四合院裡,Oscar站在古老的銀杏樹下,明暖春光穿透濃密枝葉,如鑽石灑遍他一身,還有藤椅上抱著貓睡著的女人。
空氣微醺,樹葉清甜的香味裡,忽然之間,Oscar回憶起大學社團演過那出話劇的臺詞。
入神地看著樹影裡安恬的睡容,他慢慢在藤椅前蹲下。
她睡得很沉,鼻息輕緩。像懷裡的貓一樣蜷縮著,缺乏安全感的睡姿。素淨的小臉藏在散開的如瀑黑髮裡,黑白分明。清雅瘦尖的臉,輕蹙起的眉宇間有一絲令人心疼的哀愁,彷彿隨時都會破碎的肥皂泡般輕不可碰。
酣眠的貓愜意地窩在她懷裡……
放緩的時間裡,一片銀杏葉輕飄飄落在她側臉的發間。
他所看過的風景裡,最美的大抵如此。
Oscar不由自主輕了呼吸……
“喵~~”小貓夢囈地輕喚了一聲。
Oscar傾身,迅速捉住伸向宋安七頸窩的小爪子。不小心地,手背輕擦過她沾滿薄汗的額頭。他愣住,溫熱溼潤的觸感像條慵懶的小蛇,慢慢鑽進心裡。
“子翊,別鬧我。”宋安七皺了皺鼻,迷糊握住擱在額頭上的手。
她將他錯認成其他男人的行爲讓Oscar不快地皺起眉,拾起藤椅上的落葉,惡作劇地搔癢她的臉。
“子翊——”
宋安七輕推開臉上不舒服的東西,睜開眼,眼神朦朧地打量院子的四周。
Oscar起身,在她腳邊坐下,“醒啦?”
“啊?”她抱著貓坐起來,人是清醒了幾分。
“angel,人間不比你天堂,居心叵測的人遍地跑,你這樣粗心大意是不行的。”他翹腳看她慢吞吞整理睡亂的頭髮和毛衣,嘲弄地說。
一覺醒來,他洗漱好,去錢沒有那裡找點吃的。開門,看見她躺藤椅上睡著了,而四合院的大門虛掩著,登時就嚇毛了。她卻一臉平靜,絲毫沒覺得剛纔自己有多危險。
宋安七揉了揉睏乏的眼,“錢沒有說,累了可以在這裡休息。”她本來是等他的,可能昨晚沒睡好,春光明媚照得人倦極,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在等我?”Oscar咧開白牙。
“……是吧。”宋安七一愣,小心地把趴在胸口的小貓抱給他,愧疚地不敢看他,“對不起。”
“嗯?”他低頭,纔看見小貓後背的紗布。
小貓精神仍沒恢復,病懨懨地縮在他掌中。可憐的眼神,巴巴地望著宋安七,“喵~~”
宋安七看得眼睛發紅,安撫地揉揉它脖子,“對不起,讓它受傷了。”
“神經病,它受傷你跟我道歉啊?”Oscar輕輕一戳她的頭,見她內疚得不行,又改口安慰,“貓都皮,不受幾次傷它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貓。回去之後,下次它再鬧你就打,打出記憶了它就乖了。”
“不用了。”宋安七遺憾地摸著貓柔順的毛,“我家現在不方便養貓,還是讓它回到貓媽媽身邊吧。”
“……哦。”他有些悵惘地轉過頭,盯著一片飄飄揚揚的樹葉落在地上,忽然站起來,“你等我一下。”
他抱著貓回到屋子,很快換了件格子襯衣,毫不避諱半敞著襯衣回到樹下。他笑眼看她,手指靈活地扣著衣釦,“走吧,陪我出去走走。你也知道我出國好幾年,這邊也沒幾個朋友。”
濱河路口,被陽光曬過的河風,輕暖如烘烤過的薄衫。
“舒服吧?”Oscar回頭問。
風吹亂了他額前軟發,半瞇起眼裡的光亮被風吹得軟了。
“你小心點,看路。”對機車,宋安七還是有著恐懼。
把他的頭推回去,宋安七依著他說的,閉上眼,唯一的感官只剩下竄入鼻端的溼潤草香。
很安靜的世界……一片空白……
“angel,兩個月大的幼貓離開母貓之後,如果沾染上人的氣息,母貓就會本能地排斥它。所以那隻貓,它回不到母貓身邊了。”Oscar清爽的聲音隨著風飄到她耳邊。
“……是嗎?”心恍惚被揪了一下。
“喂,抱好。”
抓回她鬆開的手,Oscar提快車速,嚇得她立刻又抓緊他衣角。
宋安七扯扯他鬆垮的襯衣,“我昨天聽到一個好玩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他回過頭,“好啊。”
宋安七又把他的頭推回去,“一隻住在小農場裡的小兔子,有天遇到了一隻會做冰激凌的獅子。獅子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草原,會做很好吃的冰激凌。獅子對兔子說,我的草原少個女主人,你跟我回去吧,我給你很多很多的冰激凌吃。獅子高大威武,下雨的時候可以讓兔子藏在他肚子下躲雨,冷的時候可以抱著兔子。
兔子很喜歡它,可是獅子那麼好,森林裡的動物都喜歡。
獅子的草原很大,兔子的心眼很小。
它對獅子說,如果以後你只做冰激凌給我,我就去你的草原。獅子答應了,它帶著兔子回到了它的草原。無知的兔子來到草原,才知道獅子的草原裡有許多它從沒見過的兇猛動物。草原太大,太危險,害怕它會迷路,獅子用黃金和鑽石爲兔子做了一個最漂亮的籠子。
雖然籠子很壓抑,待在籠子裡的日子很無聊,可是因爲那也是獅子會回來棲息的地方,所以兔子心甘情願地讓獅子把自己關在籠子裡。只是兔子一次不小心受了傷,它失去了味覺。
於是終於有一天,一隻漂亮的孔雀闖入了草原。獅子把做給兔子的冰激凌給了孔雀,兔子生氣了,獅子說過只給她做冰激凌的。可是獅子說,兔子已經嘗不出冰激凌的味道了,讓孔雀試吃下味道有什麼不對。
兔子很不開心,它知道獅子會給孔雀做冰激凌,獅子一定也會爲天鵝、金絲鳥兒做冰激凌。兔子很失望,獅子背棄了它的約定。所以兔子想要離開草原,惹怒了獅子。獅子說,我爲你做了那麼多冰激凌,現在不過幫孔雀做了幾次冰激凌,你就這麼小氣,說走就走。
獅子鎖上了籠子的門,它說以後還是會爲兔子做冰激凌吃,而沒有經過它的允許,兔子不能離開。
獅子不明白,那個約定對兔子有多麼重要。爲了那個約定,兔子可以忍受草原的寂寥和對猛獸的恐懼,兔子可以放棄農場悠閒的生活。兔子的身體不大,心眼也就那麼小,它不喜歡背叛。
死心眼的兔子被困在華麗的籠子裡,明明妥協就好的,也許它去討好獅子,還是可以吃到獅子做的冰激凌。但是兔子不願意,它拼死了只想逃出去,卻被獅子困住了自由。
但就是這樣,兔子還是捨不得怨恨獅子。
現在的兔子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個美麗的籠子像是一座囚牢,如果再逃不出去,它便會困死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