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現在在哪兒?”宋安七忽然問。
霍楠笙訝然,“你不知道?他沒告訴你——”
沈辰輕輕哼了聲,宋安七合上雜志,丟在一邊,垂眸捧住溫熱的牛奶杯。
“還知道問小七,你這幾年是跑哪里去了,連個信兒都沒有。”霍楠笙自然地轉過話題。
陸子翊在她身側坐下,宋安七敲了敲杯沿,聽著杯子叮當響,余光一瞄,他們都在看她,不是特別有勁兒地回答,“就國外到處走走,沒有定下來。國內我的身份戶籍也都被注銷了,一時半會兒想回也回不來,也不怎么敢回來。”
她其實不太想再提及國外的事,那段時光和江城的人事物格格不入。若對他們說起來,只感覺是把國內的往事挖一個洞,把那段不相適宜的經過粗暴地塞進去,毫無觀感。
偏偏,他們都很關心……
可以自我安慰的是,在傅家她已經講過。所以不用花什么心思,言簡意賅地就講了一遍她在國外的生活,跳過那些無關緊要的細節。
一種很簡單、純粹的生活,工作,聚會,玩樂。
原本陸子翊和他們是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宋安七收到條短信,臨時有事,需要先回家。
回家途中,岔道去了超市。他們直奔超市的蔬菜冷鮮市場,宋安七抓著購物車的邊緣,看著琳瑯滿目的蔬菜瓜果,有些拿不定主意,“晚上吃番茄牛腩湯會不會太甜膩了?”她問旁邊推著購物車的陸子翊。
“……應該不會。”
陸子翊說完,跟著她往賣牛肉的攤位走,“你要回去做飯?”
“恩啊。”宋安七微低著頭,打量柜臺里血絲鮮紅艷醴的新鮮牛肉,閑閑地說,“手藝還不錯。”
買了牛肉、雞翅,簡單易做的海產品,還有一些時令蔬菜。臨下班的時段,超市里面人多得有時候走路都得側著走。
陸子翊是第一次逛這種地方,一不小心就有人拿著待稱重量的蔬菜戳他身上。白色的襯衣上,被弄得星星點點。他沒說什么,嘴角卻抿得很緊。在她站在柜臺前慢慢挑選的時候,一手推著車,一手撐在她身側,把她護在身前。
宋安七回頭,看他繃得很緊的臉,如同身臨戰場一般,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她抿住唇,忍不住抽了兩下嘴角。
所有東西都稱完重量,宋安七轉去拿了一個大瓶的純牛奶。抱著油桶一樣的大瓶轉過身,沒看見陸子翊人。踮起腳,找了一圈,原來他站在冷藏臺前,捏著一罐酸奶看得很仔細,連他們走散了也沒察覺。
白熾燈管撲出的柔光從他額前打下,來往穿行的人把那一瞬間定格成安靜的畫面。
他站在那里,驀然就有些像居家過日子的普通人。
挑好了一袋放進購物車,他終于發現她不在身邊。下一剎那,淡漠的眼神慌了。
宋安七看著他目光往四下里望,拿出手機開機要打電話。身后冷凍冰柜排出的冷氣吹得她心里麻了一陣,她咬了下唇瓣,騰出一只手,揮在空中叫他,“喂陸子翊,我在這里。”
陸子翊大步過來,看到她手上的東西,唇角向上揚了一下。接過來,放進車里,“你以前不是最不愛喝的嗎?”
“你也知道是以前了。”宋安七看了眼時間,“走吧,結賬回去了。”
收銀臺前排了一條長龍,宋安七翻看購物車里的食材,檢查有沒有買漏掉的。
身后有個男人繞到她身側,看了好幾眼,遲疑地開口,“安七?”
完全沒有期想到會在超市擁擠的收銀臺前,看見簡寧。宋安七看著他有些變化的臉,想了快一分鐘,“是你啊,簡寧。”
“你在這里干……啊,還有三少。”
簡寧一直沒留意到她身旁的男人,以為她是一個人。男人突然側過身,他看見是陸子翊,眼神微妙了起來。視線在兩個人中間轉了一圈,最后落在陸子翊握著的購物車上,“你們一起……來買菜啊?”
“嗯,有事嗎?”宋安七語氣不太熱絡。
她沒忘記,花枝那次說過的話。雖然自己是覺得荒謬,但花枝言之確鑿,就算她不這么想,為了花枝盡量還是避諱。
簡寧是有話想說,可是發現陸子翊也在,表情為難有些開不了口。垂眸盯著車里的東西,他嘆了口氣,“安七,你知道花枝最近的聯系方式嗎?她是不是生病了,我很久沒有見到過她了。”
他問過很多的人,要么不知道,知道的如唐睿也拒絕告知他花枝近況。
排隊的人在往前移,宋安七把錢包塞給陸子翊,請他幫忙去結賬。然后帶簡寧走出收銀臺外,到了角落,“簡寧,我能問一句么,你找花枝是有很重要的事嗎?”
簡寧勉為其難地點頭,“安七,很重要。”
“實話實說,我不太想告訴你。”宋安七輕聲說,即使這話很傷感情但不得不說,“你已經結婚了,如果不是必要,我覺得你不要再去打擾花枝的好。”
“我離婚了,安七。”簡寧苦笑,舉起左手。干凈的五根手指,看不出戒指的指印。
他重復地又說了一遍,“結婚半年,我就離婚了。對方是個好女人,我不能耽擱了她,于是就離了。我爸想把生意再挪回來的計劃不太順利,離婚后我又出國去幫他。你的事我聽說過了,現在看見你沒事,真好,花枝一定會很開心。”
宋安七看著簡寧提到花枝時眼睛柔光的水光,恍惚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仿佛繞了一個大圈,他們全體又重新回到了原點。
到家門口,宋安七開門,陸子翊提著滿滿三袋食材,一前一后走進房子。
開了燈,徑自走進廚房,宋安七洗好手,著手準備。淘米,洗菜,燒水去牛肉的血絲,動作熟練自然。
陸子翊打開酒柜,宋安七關上料理臺上水龍頭,看了他一眼,有話想說。看著他心情似乎不錯的模樣,想了想,換了話題,“陸子翊,你晚上要在這里吃飯嗎?”
“不方便嗎?”陸子翊很隨便地挑了瓶紅酒,拿出兩個高腳杯。開了木塞,怡然自得倒了一杯,抬頭看向她。
“也不是。”宋安七搖了搖頭,從水里撈出苦瓜,擦干了水分開始切片。
陸子翊倚著窗邊堆放食材的小方桌,慢慢飲了一口甘甜的紅酒,目光落在她認真的臉上。一束不長不短的頭發掉落在她眼角,她嘟起唇吹了兩下沒吹開,有些氣惱地皺了下眉。
他剛一直起身,忍無可忍的宋安七擦干凈手,把頭發撇到耳后。
于是陸子翊又靠回去,沒有了頭發的遮擋,他把她的眼睛看得很清楚。亮亮的,像是鑲著反光的玻璃,泛著水光。
“你小腿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他忽然問,按貼在玻璃杯光滑杯面的拇指無意識地緩慢動了一下。
下午不小心觸碰到她長裙下小腿上淡去的疤,他才突然明白,為什么前幾天她提起祛疤的藥能夠侃侃而談。這么看來,那祛疤藥效果是真的還不錯。那些疤如果不是微微不平的觸感,用肉眼的確是很難發現。
咔——刀重重地落在菜板上,停了一秒,繼續有節奏地切菜,宋安七輕輕嘆氣,“不小心燙傷的。”
陸子翊撇了撇唇,她依然不太會說謊,“那么多,拇指大的燙傷,嗯?”
“不然呢?”宋安七忽然發現反問,果然是回應不想回答問題屢試不爽的萬能句式。
苦瓜被切開,擠去苦汁的時候,味道最濃,隔著一只手臂的距離也能聞到。她皺了下眉,把苦瓜片收盤,洗了手,倒杯牛奶放進微波爐。溫熱的時候端出來,喝了一大口,接著處理煮湯的洋蔥。
“現在這么愛喝牛奶了?”陸子翊疑惑地問。她總是隔上兩三個小時,就會喝一杯,習以為常的樣子。
宋安七促狹地瞇起被洋蔥熏得發紅的眼,咳了兩聲,清著嗓子說,“養身體啊。傅哥說國外有位專家對治療不孕的事很有研究,他帶我去檢查過了,醫生說我還年輕也不是沒機會,可以先把身體養好了再去。傅哥他其實不介意,不過他擔心他抽煙喝酒老得快,到時候又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怕我覺得孤單。”
這么說起來也許有些諷刺,卻全無挖苦亦或炫耀的意思。
她的語氣很平淡,就好像談論著晚上要吃什么菜,家具應該選擇什么顏色一樣地自然。
只有生活,才會即使這樣淡然,卻是一字一句都藏著幸福的意味。
陸子翊臉色發沉,捏著高腳杯的手指一滑,一半的紅酒傾灑在他襯衣上。骨節泛白的手指捏緊了酒杯,他仰頭一口飲盡,放下酒杯,扯了紙巾吸干衣服上的酒漬。
宋安七聽見他走上樓的腳步聲,想他是上樓去換衣服了。
這些天他住在這里,晚上就睡沙發。鐘虎拿了些換洗衣物來,放在她臥室。
放下菜刀,宋安七轉過頭想說他可以叫鐘虎來把衣物整理打包一下了,鍋里的高湯撲了出來。她調小了火,叫了聲,陸子翊沒應,估計是聲音太小沒聽見。
陸子翊換了鐵灰色的襯衣,走進餐廳,宋安七還在和洋蔥搏斗。
他倒上杯酒,喝著喝著,忽然又說,“你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