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寬闊的地面上,秦吾身穿病服安靜地躺著,手臂垂在身側,兩眼睜開盯著天花板。白熾燈的光,呈射線地形狀穿進她的眼中,瞳孔極具收縮,迅速適應了強烈的光線。
她身體的力量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連呼吸都覺得吃力。
三年前,自己輕信了顧西爵的甜言蜜語,瞞著父親把秦氏集團的股份全轉到顧西爵名下。她以為,顧西爵會為了他們的婚姻而替自己守住秦氏集團,可就在她滿心歡喜去長灘準備拍婚紗照時,卻被告知秦氏集團遭吞并。
當她不顧生命危險坐著貨機趕回津陽市時,她甚至還想聽顧西爵的解釋,只要他肯解釋,她就能原諒。可是在別墅里,她看到的卻是他摟抱著穆子晴,對她百般疼愛。他對吞并秦氏集團的事情沒有半分解釋,當自己不死心非要質問的時候,他卻拋出一句補償的話。
呵呵——
她趕回來,跑去別墅質問他,不是要錢,更不是要他輕飄飄地一句補償。她要的是解釋,哪怕是胡謅出來的解釋,她都能接受。
可是,顧西爵在目的得逞之后,連騙她的工夫都懶得用了。
再后來,父親得知集團遭吞并的事情之后突發腦淤血,搶救無效死亡。而自己,連父親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連他的喪禮都沒有出息。
姐姐說的對,作為秦家的女兒,自己實在太沒有資格了!
空曠的vip病房里,她的哽咽聲此起彼伏。
秦吾想起三年來自己在美國的經歷,想起回國后她再次遇上顧西爵,再次掉進他陷阱里的舉動,發覺自己真是無可救藥。
她竟然為了顧西爵這樣的人,不惜傷害姐姐,不惜忘記仇恨……
眼淚模糊視線,從兩邊的眼角不斷滑落,向下滴在地面上。蟬翼般的睫毛因為濕潤全部粘貼到了一起,連睜開都顯得格外困難了。
秦吾躺著,她把所有的事情全想了一遍,每回想到父親氣憤離世的場景,她就哭的更加厲害。
父親生前最愛最疼的就是自己,他對自己寄予了深厚的期望才會把秦氏的股份全轉到她的名下。父親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而置全家族的利益不顧,最后淪落到父親慘死,家族沒落的下場。
“顧西爵……你真狠啊!”她咬著嘴唇,咬破了,鮮血倒流進口腔里,一陣甜腥。
咬在下嘴唇上的牙齒不松反緊,往下咬進一寸。這個時候,好像只有疼痛能讓她保持清醒,可以清楚地思考。
如果向法院起訴離婚,沒有法定的離婚事由,一般第一次不會判決離婚。這樣的話,她就需要再等六個多月的時間才能進行第二次的起訴。雖然六個多月的等待,基本能換來一張離婚判決書,但是這六個月對她而言太長了。
她等不了那么長的時間,面對顧西爵,她巴不得立刻和他切斷一切關系,不要任何聯系。
可是剛才,顧西爵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他不會離婚。
也是啊,他再次靠近自己的目的還沒達成,又怎么可能就這樣輕易的放手呢?更何況,現在還有了小深這樣的籌碼,他想要得逞就更加事半功倍了。
那要怎么辦?
顧西爵那樣的人,他說了不離婚就一定不會妥協,無論自己用什么辦法,都不會讓他改變主意。
可是秦吾一想到父親,看到她和顧西爵每天朝夕相處而含恨九泉時,她就一刻鐘就等不下去。
一個念頭閃過她的大腦,被她抓住。秦吾用盡全力從地上撐坐起來,踉蹌著挪到病床上。她把病床旁邊吊瓶上的輸液管扯下來,揪過輸液管上的針頭納在指間。
下一秒,她抬起手,針頭對著自己的左臉,刺了下去——
鮮血就在針頭碰觸到皮膚的瞬間,頃刻而下,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流淌下來。鮮紅的血液懸掛在她瘦削的下巴上,凝聚了幾滴之后,在重力作用下落到她身上,染紅了白色的病服。
臉上,紅腫的漲疼帶著針刺般的刺疼,充斥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全身打了一個激靈,覺得更冷了。
抬手的時候,血沾在手心里,一陣黏膩。
“秦吾!!”
門口有人驚呼,聲音太大,嚇了她一跳。
秦吾木然地轉過頭看向門口,指間的針頭卻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滑落,掉到腳邊。
穆旭臣?
“你為什么這么做?你這樣傷害自己是為了顧西爵?”穆旭臣瘋了似的跑過來,抓過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生怕她一激動又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剛才,秦吾是在用東西劃自己的臉?
他動作用力,秦吾的手被他按住,整個人往他懷里靠了一些,臉上的血全都沾在他白色襯衫上,一片狼藉。
穆旭臣站著,他聞到鮮血的味道,垂眸,看見床沿上的女人,她的左臉原本就因為硫酸而發炎紅腫著,現在又被東西劃傷了,受傷的地方血肉模糊。
心口被人一下子用力地揪住,疼得他難以呼吸。早知道會到今天的這般田地,他就不會帶秦吾和秦深回國,就該把他們永遠圈養在美國那棟大房子里!
“我要離婚!但是顧西爵不肯,如果他對過去的事情有一點愧疚,看到我這副樣子,應該會放了我吧。”
目前為止,她能想到地逼顧西爵妥協的方式只有自殘這一種辦法了。如果他對過去的事情有半分愧疚,那么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也許會放了她吧。
“你瘋了么!顧西爵怎么值得你這樣!”穆旭臣抱著她,趕緊按下床頭的鈴聲,通知護士臺的護士。
懷里的小身板不停的顫抖,全身冰冷。他不知道秦吾是因為冷在顫抖,還是因為疼在顫抖。
在自己陪伴她的三年時間里,她最怕疼了,可現在卻為了逼顧西爵而不惜劃傷自己——
“秦吾,把你自己放心地交給我,我會帶著你和秦深離開,永遠不再回來。”穆旭臣自責,為自己的慢動作自責。
如果他的計劃不用等到婚禮結束之后實施,如果他的忍耐能力可以再小一點,如果他早點把秦吾和秦深綁了送回美國,是不是懷里的小女人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婚禮到現在幾個小時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不!我不離開!”
“我要報仇!我要替爸爸報仇,我要讓顧西爵為三年前的事情付出代價!”秦吾試圖推開穆旭臣的禁錮,可是她沒有力氣,剛才僅有的一點勇氣全用在了割傷自己的動作上。
要知道,她是被逼的沒有了辦法,才會走了極端。眼下要脫離顧西爵的掌控,除了利用他的慚愧心里,別無他法。
秦吾要報仇的話讓穆旭臣震驚,楞了半秒才想到她恢復了記憶。
“你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顧西爵吞并秦氏集團這件事?”他依舊不敢肯定,需要確認。
“恩,我全部記起來了。”秦吾重重地點頭,想到面前的男人,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秦氏被吞并的事情,也想起了這件事是顧西爵和你聯手玩的把戲。”
“我本來也該恨你的。可是三年前,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小深也不會平安降生。所以穆旭臣,我不恨你。”
眼前這個男人,和顧西爵聯手吞并了秦氏集團。可是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自己和小深的今天。穆旭臣于她,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恨不起來又不起來。
那就恩怨兩訖了吧。
“小吾,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里,你和顧西爵的關系我會替你處理。”穆旭臣依然是當初的想法,他擔心秦吾恢復記憶,可當她和顧西爵舊情復燃的時候,他又希望她能夠恢復記憶。
現在,她真的想起來了,她滿臉血痕又異常冷靜,冷靜地都不像他認識的那個秦吾了。
她說“我并不恨你”。
難道除了恨除了感激,就真的沒有別的感情了嗎?
“我不恨你,但是我也不愛你。穆旭臣,我們之間不可能走到一起,我忘不了你做的那些事情。”
“我們甚至連朋友都做不成。”秦吾實話實說,她伸手將穆旭臣的懷抱微微地推開,避免尷尬。
護士臺的護士接到病房的警報,趕緊過來查看病情。小護士看見秦吾臉上的血痕時,她趕緊跑去叫陳主任過來。
這病人是從急診室直接轉過來的,現在左臉上的傷比進來時還要嚴重。這種情況一定要通知陳主任,這樣的責任她可擔待不起啊!
陳鋼火急火燎地從急診室到病房,他顧不上和穆旭臣打招呼,立刻查看秦吾的傷情。
紅腫的左臉被針頭刺出了一條新的傷痕,他用鑷子和棉球先把傷痕周圍的血跡擦干,以此來查看傷痕的深淺。
棉球沾了酒精,擦在傷口上,一陣清涼,刺痛的感覺減輕了許多。
“啊!你們別打啊!這里是醫院!”
秦吾閉著眼睛,臉上滾動的棉球伴隨著護士的喊聲,戛然而止。睜眼,看向聲源處,病房門口兩個高大的身影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