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率現在對張薰羽的情況知之甚少,顧沉不知道為什么,但顧沉很清楚,不管他現在給易千率什么答案,依照易千率的性格和現在的情形都應該不會去查證。
如果告訴易千率是早產,那孩子毋庸置疑是易千率的,如果是足月……十個月前小薰和易千率在冷戰期,那個時候在小薰身邊的人是他。
孩子是易千率的,小薰愛的也是易千率,如果告訴了易千率孩子是早產,那么不管現在究竟是在一種怎樣的桎梏里,易千率都一定會想辦法掙出來守在張薰羽和孩子身邊吧,這樣……說不定小薰的抑郁癥也能痊愈的快一些。
但是……
“是的,孩子是足月生下來的。”顧沉的口吻不像是欺騙。
但是他私心的不想讓小薰回到易千率身邊,也不想在看到小薰在易千率身邊痛苦的樣子。
易千率的眸子閃了閃,右手緊緊的抵在車上,有幾點猩紅從紗布里漬出來。
孩子是足月生下來的……怎么可能呢?
顧沉才注意到易千率的右手上纏了一圈紗布,從虎口的位置一路纏繞上去,沒入袖口間。
“你的手……”
易千率的眼神飄忽了一下落到手上,隨即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抱歉,失態了。”
“我只是路過,先走了,不必告訴張薰羽。”
顧沉原本也不打算告訴張薰羽,只是在易千率上車的時候喊住了他:“易總裁。”
易千率坐在后座上轉了轉頭,透過車窗看著顧沉。
“易總裁,謝謝你沒有打擾小薰的生活。”顧沉笑了笑。
易千率忽然之間喉嚨干澀的厲害,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喉管間一樣,什么聲音都無法發出來,禮節性的回應也出不了口,只能轉回了視線看著前方:“開車。”
黑色的跑車從視線里駛離,顧沉目送著易千率離開之后才回身,向著醫院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不知道這么做到底是不是對的,只知道這是他現在最想做的選擇,僅此而已。
回到病房的時候Ken正坐在病床前,手里捧著一碗湯喂張薰羽:“瓷美人,這個湯可是Chen親自熬了幾個小時才熬好的,你真的不嘗嘗?”
張薰羽沒有回應,任由Ken在旁邊怎么說都沒什么表情。
“唉,真是可惜,你這么久沒有吃東西真的不餓嗎?這湯真的挺好喝的,而且聽說對于剛剛生產完的人很滋補呢。”Ken一邊說著,一邊舀了一勺到自己的嘴邊,唇一張含進去,“很鮮美。”
Ken絲毫沒有注意到顧沉已經回來了,站在Ken身后不知道用什么東西不輕不重的敲了Ken一下。
“誰……”Ken皺著眉抬起頭,只吐出一個音節后面的話就止住了,看著顧沉手里的PSP掌機討好的笑,“吶,我是想先替瓷美人試一試味道,看看濃淡合不合適,不是也有人說,沒有食欲的人多看看別人吃東西就會莫名的有食欲嗎?”
顧沉不理會Ken的狡辯,直接把手里剛剛敲了Ken的PSP扔到沙發上:“帶
著你的湯和PSP,去沙發上。”
Ken抱著湯果斷的撲向了PSP所在的方向。
顧沉在Ken之前的位置上坐下,伸手又重新舀了一碗湯:“不用理會Ken,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但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很好相處。”
顧沉知道現在的張薰羽已經不會理會這種事情了,還是多余的解釋了一句,舀了一勺湯遞到張薰羽嘴邊的時候,忽然發現張薰羽和之前不太一樣。
之前張薰羽在他給她喂東西的時候根本一點回應都沒有,不會看他一眼,今天小薰卻直直的盯著他,雖然眼里依舊是一片空茫茫的白。
“……小薰?”顧沉疑惑。小薰怎么了?
張薰羽垂了垂眼,盯著顧沉的視線落到床上,沒有焦距的看著某一點。
在勺子往張薰羽的方向遞了遞的時候,張薰羽偏了偏頭避開。
顧沉的勺子繼續追過去:“小薰,吃一點吧,吃完之后我陪你去看看孩子,好不好?你還沒有見過孩子,眉眼長得很像你。”
張薰羽沒有說話也沒有張嘴,只抬了抬手,有了上一次的經歷,顧沉幾乎在張薰羽抬手的瞬間就反應過來張薰羽想做什么,在張薰羽的手碰到湯碗前把湯碗放回了床頭柜上,還纏著創口貼的手握住張薰羽的手,溫暖從顧沉的手心熨上張薰羽的手背:“小薰,你不想吃我們就不吃了,你先睡一覺,休息一下,好不好?”
顧沉替張薰羽把病床調整到適合高度,理了理枕頭和被褥,才端著滿滿一保溫食盒的湯去了附帶的盥洗室,鮮美的湯水盡數被倒進洗手池里。
“喂!Chen,你還真是浪費,瓷美人不吃還有我啊。”在大學的時候,顧沉可是極少下廚的,但每一次下廚的香味都能把Ken從游戲拉回現實,瞬間覺得饑腸轆轆的不行。
Ken都不知道Chen這是第幾次把湯倒掉了,各種各樣的湯,反反復復的熬,又反反復復的倒,簡直是暴殄天物。
顧沉涼涼的掃了Ken一眼:“這個湯是給剛剛生產完的產婦補血用的,你這方面的需求很大嗎?”
Ken瞬間噤聲,雙手捧著一刻也離不開的PSP點開了游戲,嘴上依舊不滿的小聲:“好吃就行了,哪里管那么多。”
“中國人還有一道菜叫狗肉火鍋,味道據說也很不錯,你要不要把自己養的狗扔進去試一下?”顧沉半挽起袖子,一面清洗保溫食盒,一面說。
Ken的手抖了一下,PSP上跳出巨大的“game over”的字樣。
“Chen,你太殘忍了!”作為愛狗人士的Ken痛心疾首。
“是你說的,好吃就可以了,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提醒你一道據說味道很好的中國菜,不代表我贊同。”保溫食盒清洗好了,顧沉拿著食盒出了盥洗室。
Ken還沒有從顧沉的邏輯里轉過彎來,就捧著依舊跳動著“game over”字樣的PSP跟著顧沉回到病房,張了張嘴正想要繼續抨擊狗肉火鍋這種毫無道德可言的菜居然會存活于世,就看見顧沉的食指輕輕的抵在雙唇間,示
意Ken不要說話。
Ken不解的順著顧沉的目光望過去,床上張薰羽已經睡著了。
這么快?
Ken什么都還來不及說就被顧沉推出了病房:“Ken醫生,你的工作告一段落,可以回辦公室玩游戲了。”
顧沉把門關上,放輕了動作,門鎖相碰的金屬聲響很小。
顧沉拉了一張椅子在張薰羽的床前坐下,看著張薰羽依舊蒼白的駭人的人,很輕的嘆息了一聲。
小薰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顧沉靠在床邊,看著張薰羽眼皮下眼珠淺淺的浮動,揉了揉張薰羽的長發,起身去小廚房里用剩下的食材繼續給張薰羽準備一些湯和粥。
張薰羽不是睡得不安穩,而是根本就沒有睡著。
顧沉的腳步放的很輕,但在靜寂的室內依舊清晰可聞,張薰羽聽著顧沉的腳步越來越遠,最后響起小廚房的門被關上的聲音,緩慢的睜開了一雙眼。
顧沉身上有易千率的氣息。
她怎么都不會認錯的,獨屬于易千率的氣息。
易千率還是找到了顧沉,也許已經來過了這里,知道她生下了一個男孩也說不定。
男孩,一個完美的繼承人,但易千率明明已經找到了倫敦,卻沒有找她要回孩子。
逃到倫敦這段時間以來,張薰羽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孩子被易千率搶走,但當易千率真的不打算搶走孩子的時候,張薰羽才發現自己原本以為不可能會更失落的心情又往無底的深淵里掉了一些。
……都這么久了,易千率也許早就不在乎這個孩子了吧?盛世的總部也在歐洲,易千率回來只是談生意或者家族命令也說不定,偶然碰上顧沉,交談了幾句,僅此而已。
張薰羽躺在床上,眼睛已經酸脹不起來了,那一場生產像是花費了她畢生所有的氣力。
她以為她在倫敦生活的很開心,沒有背叛,也沒有死別生離,一個人過著寧靜安逸的生活,不規劃未來,也不懷念過去,沒有什么不好的。
但直到躺在手術室里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緒在剎那間涌上心頭,張薰羽才發現她一直都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她過的不好,并不好。
這里沒有過去,但不代表她不會想起過去。
張薰羽不知道自己在衛生間干嘔的有多想念易千率的飯菜,在深夜因為身子太沉而輾轉反側的時候又有多想念易千率的手在她背上輕拍的踏實感。
無數次的從噩夢中醒過來,后背濕濕冷冷落了一背的汗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揉著因為抽筋而疼痛的腿,回憶就會一層層的漫上來,像夜色一樣把她整個侵吞包裹。
其實很孤獨。其實很懷念某個人。
但她終究是回不去的,她沒有回去這條路可以選擇,只能繼續這樣走下去。
在孩子終于生下來的時候,張薰羽有的不是生為人母的滿足,只有濃重的孤獨感和疲倦感,盡管有人始終握著她的手,但究竟手心的溫度是不一樣的,手掌寬厚的程度也是不一樣的。
陪伴也是不一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