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從來沒有不承認(rèn)自己是一個卑劣的人，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著算了罷，忘了罷，像天琴那樣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哪管他日去何方，呵呵……?！碧鞎p笑了起來，聲音極涼。

“只是，我是楚家嫡子，每個午夜夢回，我總是無法控制地夢回那一天楚家滿門斬首那一日，我看著除了十五以下的男女皆斬于午門之前，兩百七十多顆人頭，鮮血流淌了滿滿的一地，提醒著我，我是楚云飛。”天書茫然地抬起紅腫的眼看向窗外，仿佛在透過傷目看到遙遠的過去。

秋葉白看著他的神情，眸光微動，卻沒有說什么。

天書忽然露出一個詭涼的笑：“對了，四少，你可知道我那年其實已經(jīng)十七，早夠到被斬首的年紀(jì)了，只是當(dāng)年我出生的時候，有個游方道士說我命中有大難，最好在族譜上改晚兩年的時辰，或者可以避過此劫。”

秋葉白一楞，有點不敢置信看著天書，連百里凌風(fēng)都震驚地看著他。

“我想四少和殿下都很驚訝罷，楚家如此膽大妄為，但這個預(yù)言竟然能如此準(zhǔn)確，我就是活下來了，而且還避過了那個死劫，所以我忘不掉自己的身份，忘不掉那遍地的鮮血，忘不掉我的爹娘臨刑前交代我一定要帶著幼弟活下去，要記得楚家百年不屈士族的風(fēng)骨，為楚家平反昭雪！”天書閉上眼，兩行血淚緩緩地流淌下來。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自嘲而滿是譏諷：“我沒有辦法忠孝兩全，我是自私又卑劣，所以我選擇為楚家而戰(zhàn)，我成了綠竹樓樓的頭牌，用我最可笑的方式去繼續(xù)……這一場至死方休的只是屬于我的戰(zhàn)爭，但是不管四少你信不信，我從不曾動過屠戮恩人之心，哪怕是當(dāng)初殿下有命。”

秋葉白、百里凌風(fēng)，乃至于李牧看著他直挺挺的背影，神情都有些復(fù)雜。

百里凌風(fēng)忽然道：“確實，早年的時候他拒絕過直接對你動手的命令?！?

秋葉白看了眼百里凌風(fēng)蒼白的臉，有點意外，又有點譏誚：“看來大帥倒是坦率得很?！?

就不怕她記恨于心么？

百里凌風(fēng)看著她，似有些無奈地一笑：“總歸你早就知道了的事兒。”

她看著他唇邊那一抹笑，總覺得有點……古怪的近乎寵溺的笑，便立刻別開臉。

“父親曾教我君子當(dāng)頂天立地，救命之恩重于山，只是時不待我，此生早已做不成什么君子了，很抱歉此生只能辜負(fù)了四少，天書的這條命從來都是綠竹樓的，是四少的，和這殘軀，任由四少處置?！?

說著，他慢慢地支起身子，一拂衣擺恭恭敬敬地對著秋葉白叩首行了三個大禮。

“一拜四少救命之恩?！?

“二拜四少予我棲身免我流離之恩?！?

“三拜四少救我幼弟之恩。”

天書的三個頭磕得又重又響，額頭上鮮血淋漓。

灰塵在空氣里輕飛舞著，空氣里一時間有些沉重而凝滯。

李牧是最敬重有氣節(jié)和信念漢子的，此刻看見天書的模樣，原本還有些輕視的心都去了，只覺得有些不忍，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什么資格插手別人清理門戶的事兒。

有些人天生是棋子，有些人是棋者。

秋葉白看著他的樣子，眼底閃過復(fù)雜的光芒，最終還是淡淡地扯了唇角：“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得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和立場，只是這個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契約，如果人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都能毀約毀得理直氣壯的話，何來信，又何來義，你父親應(yīng)該也教過你人無信不立罷?！?

無奈，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但是那又如何，有些傷害已經(jīng)造成，如今最現(xiàn)實的結(jié)果就是綠竹樓里的人都還在天牢里，而靜萍此刻還躺在了床上。

不得不說天書是個人才，報復(fù)的這下手確實是又狠又準(zhǔn)。

當(dāng)初她讓靜萍進入綠竹樓，也是看重她的穩(wěn)重、心細(xì)和敏慧、知進退，能從杜皇后身邊出來的人，絕非尋常女子。

那一身調(diào)教宮人的能耐還有揣摩主子之心的能耐，甚至那些教導(dǎo)小主子和從老嬤嬤那里學(xué)了教皇后討好皇帝的的床笫之術(shù)，她都極為精通。

這種宮中秘術(shù)流傳多年，不可與民間同語。

但是靜萍一向是個面上溫柔沉穩(wěn)，但內(nèi)心最是個清冷驕傲的，守身多年，只想著做那深山落花一般的人物。

只是沒有想到，靜萍教出來最成功的弟子卻會是毀了她的那個人。

靜萍終歸沒有真正的經(jīng)歷過情愛，對男子了解的太少。

又怎么能不教人唏噓。

天書點點頭，平靜地道：“是天書欠了四少的這一輩子是還不完了?！?

他走進了這里的那一刻，早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

或者說，在他接受八皇子的利用時，他就已經(jīng)早早預(yù)料到了這一日了，所以他很平靜。

秋葉白看著他，淡漠地道：“好，既然你已經(jīng)很明白了，你雖然不是藏劍閣的人，但是綠竹樓是我的產(chǎn)業(yè)，就按照江湖門派清理門戶的規(guī)矩來罷，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獎罰不分明，我也對不起這綠竹樓的其他人，更不必在江湖上立足?！?

說著，她眸光一銳，翻手挽了個手勢，直接捏住了天書的肩胛骨，天書頓時痛得臉上一白，而她另外手勢翻飛直接以真氣瞬間破了他身上的幾處大穴！

“啊——！”天書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聲，倒在了地上，渾身顫抖了起來，整張臉都痛得扭曲起來。

百里凌風(fēng)和李牧都是朝廷中人，哪里見過這般行刑的方法。

他們只看見秋葉白伸手在天書身上戳了幾戳，原本硬骨頭的天書一下子就痛得倒在地上渾身顫抖和抽搐，頓時臉上都是一驚。

秋葉白看著倒在地上的天書，神色淡淡地道：“分筋錯骨手，是我藏劍閣清理叛徒之前必讓叛徒承受分筋轉(zhuǎn)骨之痛，每一天，你的筋骨就會轉(zhuǎn)錯逆行一部分，痛楚會不斷疊加，直到三天之后，如果你還沒有疼死的話，本閣主會給你一個痛快?！?

百里凌風(fēng)見狀，忍不住低聲道：“秋監(jiān)軍，要現(xiàn)在給他一個痛快了結(jié)？”

她轉(zhuǎn)過臉看向百里凌風(fēng)，冷淡地道：“大帥，這就是江湖，江湖里有熱血，有情義，有背叛，如果天書是朝中人，我會另有處置，但他是我的綠竹樓的人，綠竹樓也算是藏劍閣的產(chǎn)業(yè)，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江湖規(guī)矩處置，你當(dāng)初不就是看上他的這個身份么？”

這時候再來做好人，不覺得太遲了么？

百里凌風(fēng)瞬間啞然。

而此時，在不遠處奉茶的一名衛(wèi)兵忽然沖了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對著百里凌風(fēng)和秋葉白“咚咚咚”地磕頭，顫抖著聲音道：“大帥，饒了我哥哥一命罷，求你了！”

秋葉白和百里凌風(fēng)皆是一愣，那衛(wèi)兵抬起頭，一張清秀漂亮的和天書極為相似的臉露了出來，分明是天書的少年模樣，只是因為常年的軍旅生活，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小麥色，更顯得英氣。

但見他滿臉淚痕，眼里一片腥紅，眼巴巴地看著百里凌風(fēng)。

百里凌風(fēng)一見他，頓時臉色黑了下來，看向一邊站著的行刑手：“還不快把這個放肆的小子拖下去！”

那些行刑手原本是為天書準(zhǔn)備的，但他們完全派不上用場，此刻聽得主子交代，立刻趕緊上前就要拖著那少年離開。

那少年卻不肯，忽然一轉(zhuǎn)身竟直接朝秋葉白撲了過去，想要抱住她的腿。

秋葉白早有防備，立刻退了一步，讓那少年撲倒在了地上，那少年也不管不顧地只伏地，在她面前一個勁地叩首。

“四少，四少……你饒了我哥哥罷了，你不知道他曾經(jīng)多仰慕你，他每次來看我都會提起你是個好人，他是為了我才會這樣，求你了……我給你做牛做馬！”

百里凌風(fēng)厲聲道：“楚鳳飛，你瘋了是不是，竟然敢裝成這副模樣混進來，再不滾下去，不但你救不了你哥哥，連你在龍衛(wèi)的從六品忠顯校尉都不要當(dāng)了！”

那少年立刻爬起來，對著百里凌風(fēng)磕頭：“大帥，只要能饒了我哥哥一條命，我可不當(dāng)這一個……。”

他話音未落，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他順勢看過去，卻見天書正強忍著痛楚死死瞪著他。

楚鳳飛立刻轉(zhuǎn)身抱起了纏繞削瘦的天書，眼底都是淚，顫聲問：“哥哥……哥哥……你怎么樣了？”

天書閉了閉眼，顫抖著聲音道：“不……不要說……傻話，你是……楚家和爹娘最后的……希望……好好地……在龍衛(wèi)呆著，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要像哥哥……一樣……。”

“哥，不是的……?！背P飛雖然在軍中磨礪多年，早已上陣殺敵，但是終究在自己唯一的親人面前還是孩子。

過分的痛楚讓他死死地抓住了楚鳳飛的手腕，才能喘息了一口氣：“聽著……哥死了以后……把族譜上我的出生……時辰改回去……這個世上的楚云飛……早就死在那一場滅門……滅門之災(zāi)里?！?

“哥哥……哥哥！”楚鳳飛淚如雨下，忍不住嚎啕大哭：“為什么，為什么上天不肯放過我們，為什么菩薩不救我們！”

“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菩薩……也沒有絕對的公平……你記著行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夠了，還有……我死了……我的骨灰你留著一半，還有一半裝在瓶子里……?！?

天書蒼白著臉，一行清淚從他沒有焦距的眼里落下來，他淡淡地道：“給……靜萍姑姑吧，她留著或者是挫骨揚灰，都……隨了她?！?

“哥哥……。”

此時，秋葉白看著他，忽然淡淡地道：“三日后，你若能活著，你的命，我會交給靜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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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看見一個妹紙在書評區(qū)留言，說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能救我們的一向自己我們自己，忽然異常感慨，是的，世事從來如此。

我一直覺得有時候不光是作者能給讀者帶來什么，更多的時候是你們帶給我的正能量，你們是我正能量最大的來源，謝謝。

再次感謝你們給我所有的正能量！

明兒會萬更答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