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傳書之事,宋陽跟著又囑咐劉厚:“青陽不能放雀子,需命人帶著雀子離城三十里外再放飛。”
劉太守聞言一愣,青陽城內(nèi)不能放飛信雀?常春侯的這個吩咐未免有些太古怪了。
宋陽笑著解釋:“不是不能放,是放了雀子也不敢飛,天上有鷹的。”他說話的功夫,始終侍奉在公子身后的小九走開幾步,來到侯爺親隨中一個長相兇猛丑陋的蠻子身旁,一拍蠻子肩膀、隨即小九揚起漂亮小手指了指天空。
蠻子會意點頭,把一根竹哨咬在嘴巴里,雙腮鼓起用力吹響,尖銳的竹哨聲揚起,高空中一串串嘹亮鷹啼落下、呼應(yīng)……
天色漆黑,劉大人不知道差不多就在宋陽到來時,青陽上空就有黑色巨鷹盤旋;他更不知道自從大鷹臨空,青陽城中所有雀子都變得倉皇不安,兩只翅膀緊緊夾住身體,就算被主人用力拋向空中它們也不肯展翅疾飛、只會撲棱著翅膀落回地面。
出訪回鶻前,洪荒中的琥珀派來了鷹主,鷹主帶來了巨鷹。
來自十萬洪荒的猛禽,不僅可以用作信鷹傳訊,還有另外一重本領(lǐng):震懾普通燕雀,在它的覆蓋范圍下,沒有那只小鳥敢飛起來!
這重本領(lǐng)琥珀都沒發(fā)現(xiàn),還是鷹主入駐燕子坪后,侯府中的信管無意中察覺到的。
劉厚剛剛還在擔心城中奸細會放雀聯(lián)絡(luò)敵軍、通知對方援兵抵達青陽,此刻聽過了小九解釋才知道宋陽早就防到了這一重,當即大喜點頭。
黑鷹當空干脆就是阻絕了通訊,奸細無法送信出去,青陽也沒辦法和外界聯(lián)絡(luò),所以要在城外后方建立哨站,這些事情自有劉太守去安排,宋陽只做提醒后就不用再操心了。
待劉厚把事情手下交代清楚后,也是剛剛回到宋陽身邊的任初榕又對太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前線戰(zhàn)事突兀,常春侯自封邑帶兵出來的時候也有些匆忙,出征戰(zhàn)報傳去了鳳凰城現(xiàn)在還沒回復(fù),有關(guān)戰(zhàn)事一切仍由劉大人做主,怎么調(diào)動怎么打敬請吩咐,自公主、侯爺、承郃以下無不從命。”
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宋陽還不是朝廷委任的‘征西元帥’,更不是皇帝指派的‘督戰(zhàn)欽差’,雖然他是個侯爺,但是依著南理的戰(zhàn)時律例,在這場大仗里他全無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自發(fā)報國的義勇軍,無論防務(wù)還是作戰(zhàn)他都沒有指揮權(quán)。
劉厚太守再怎么實在也能聽出任初榕后不過是說了句客氣話。宋陽是什么人?論威望他是南理最神奇的侯爺、所到之處萬眾矚目,振臂一呼從者云集;論身份他是雙份的紅波府女婿,說得夸張點整座西疆都是他老丈人的地盤,何況這次他不是自己來的,身邊還跟了公主和郡主,看看不遠處那座沖天赤煙,任誰都明白用不多久西疆的游散軍隊就會匯聚而至,那些人可都是沖著紅波府、沖著宋陽來的;再說實力,宋陽帶來的那群妖魔鬼怪,劉大人真把他們接收了也休想指揮得動……何況宋陽身邊還跟著一個阿難金馬,莫說老將軍只是丟了兩條腿,就算他全身上下都沒了、就只剩下一個腦袋,論起和吐蕃人打仗也比著青陽城中大小軍吏全加起來還有更強得多。
劉太守趕忙搖頭,一番話說得漂亮且明白,這個指揮權(quán)他是如論如何不肯接,一定要宋陽主持大局,青陽城上下都只有服從和配合的份,絕無二話。
承郃笑了笑,當然不會推辭,大戰(zhàn)在即、能撐多久、到底能不能撐過來都還是未知事情,現(xiàn)在任初榕也不想多說廢話,不過如果真能打勝的話,常春侯一家自然也不會虧待這位識大體懂進退的劉太守。
此刻天都快亮了,大家就此散去抓緊時間休息,劉太守卻還顧不得睡覺,回到太守府中,找來一張錦緞,把自己的太守印和虎符軍令一起包裹了,捧在手中就行外走。
因為時時都會有公務(wù)、軍務(wù)要商量,司馬大人現(xiàn)在也暫住于太守府,太守的動作老頭都看在眼中,詫異道:“大人這是作甚?”
劉厚應(yīng)道:“指揮之權(quán),給常春侯送過去?!?
葛司馬咳了一聲,搖頭道:“常春侯一家是什么身份,怎么會收你的太守大印,這么做分明是看扁了他們,何況你把印送人了,以后你想調(diào)動人手時怎么辦?比如侯爺對你說:請?zhí)嘏梢磺松铣穷^,你怎么辦?再去找侯爺借大???”
劉厚皺眉:“那該怎么辦?”
葛司馬道:“大人簽一份軍令,傳至城中守備各級官員,告訴他們見了常春侯、玄機公主或承郃郡主的令鑒,便如太守令鑒一樣,務(wù)必執(zhí)行否則軍法懲戒便是了。”南理有戰(zhàn)時律例,像青陽城現(xiàn)在的情況時,城守的權(quán)力會大大提高,或許到不了‘獨斷專行’的程度,但是像司馬大人所說的樣子,傳下那樣一道令鑒是沒問題的。
劉厚一拍腦門,呵呵地笑道:“一時糊涂、一時糊涂,這么簡單的法子竟然沒想起來,多謝司馬大人提醒。”
第二天宋陽起床時,初榕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圈回來了,她負責封邑武裝的安置,不敢掉以輕心,只睡了片刻就去巡查了。一貫貪睡的小捕咬著牙爬起來,正閉著眼睛和宋陽、三姐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劉大人來訪,報上軍令之事,言明在青陽城中,侯爺?shù)挠¤b就是軍令。
宋陽點頭謝過,拉著太守、司馬等人一起吃早點……吃過飯一行人離開驛館登上城頭。任初榕沒去巡城,向太守要了城中負責軍需供應(yīng)的軍官,暫時也沒解釋做什么,帶上人就走了……
城頭上下一片忙碌,軍士們與勞力一起,把滾木、礌石、火油等備戰(zhàn)之物源源不斷送上城墻,在軍吏的指揮下有序碼放;工匠們也不清閑,抓緊最后的時間,或在下方加固城門、或在墻頭修檢弩車、石臂等遠程軍械。
劉太守與葛司馬抖擻精神,跟在宋陽和身后,隨著他們一邊行走一邊介紹此城,青陽城墻高兩丈五、基厚同樣也是兩丈五,按照上一世的度量衡,差不多八米的樣子,城墻頂寬丈五,可供三騎從容并行;城上每隔五十丈設(shè)敵樓一座,敵樓探于城墻之外,軍卒執(zhí)弓可以射殺攀墻而上的敵人;四門分設(shè)正樓、箭樓、閘樓三重門樓,甕城方正可屯數(shù)百精銳;城外設(shè)護城河,寬、深各兩丈……畢竟是西疆數(shù)得上的大城,青陽城四平八穩(wěn)、修建得毫不馬虎。
見常春侯聽得津津有味,劉太守更精神了些,說過城池又去說防務(wù),解釋城頭架設(shè)的弩車與投石臂的運作原理、射程以及威力。
不得不說的,劉厚在南理算不得什么名將,但至少他是個合格的太守,有關(guān)城防事情他都了如指掌,介紹起來頭頭是道認真細致,這是他的‘專業(yè)’,現(xiàn)在當著兩位貴人一股腦地把存貨倒出來,其中也藏了劉太守的一份賣弄心思。
宋陽和小捕長了見識,自然少不得稱贊劉厚幾句,太守大人喜上眉梢。不過葛司馬卻是個一是一二是二的古板性子,有什么就說什么,少不得給大伙潑冷水了:“單以城池而論,青陽比起洪口重鎮(zhèn)也差不太多,論起防務(wù)、御敵的效果,真就是天差地遠了,其中不過一內(nèi)、一外兩重原因。”
小捕挑了下眉毛:“請司馬大人指點?!?
老頭子趕緊躬身,先忙不迭道‘大人不敢當、指點更不敢當’,這才轉(zhuǎn)入正題:“洪口有大山與河川拱衛(wèi),環(huán)境險要,整座城池就仿佛夯入天地縫隙的一只楔子,敵人只能從正面強攻,全沒有包圍或者繞過去的辦法,地勢差別此乃外因;至于內(nèi)因,就簡單得很了,洪口是苦水邊關(guān)身后、通往我南理內(nèi)陸的唯一門戶,位置何其重要,多年經(jīng)營之下,城中不僅屯扎重兵,各項軍械重器也充足得很?!?
說著,老頭子隨手一拍身邊的一架車弩:“這種巨大機弩,據(jù)我所知洪口有上百架,可我青陽城中還不到二十架,投石臂就更少了。洪口御敵時只用考慮正面衛(wèi)戍,所有這些大家伙只搬到西面城墻上即可,齊射一次足矣打碎一次猛攻;青陽卻須得防御四面,平均一座城墻上只能分到幾只大弩,待敵人撲涌著沖殺過來時……用處不大?!?
一根八尺巨弩射出去,能殺死多少人?一塊井口大的石頭扔出去,又能砸死多少人?一面城墻上滿打滿算不過十架這樣的大型軍械,效果實在有限得很了。
葛司馬和劉太守同時嘆了口氣,氣氛略顯沉重,話題也從自家的防務(wù)換到了敵人的攻勢,劉厚說道:“自從開戰(zhàn)以來,末將就開始留意戰(zhàn)報,盡力收集前面的戰(zhàn)事消息,大概了解了些吐蕃人的作戰(zhàn)方式,其中兩項不能不防?!?
宋陽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劉厚剛要開口城內(nèi)忽然忙碌了起來,小捕面色一喜,笑道:“來了!”興沖沖趴到城頭往下看,宋陽也對太守歉意一笑,示意有什么話一會再說……
先是鄭紀親自帶隊,領(lǐng)著數(shù)百蟬夜叉抵達城門后的空地上,不是自己來的,每個蟬夜叉都帶了一頭土猴子,也不用勞工幫忙,他們自己動手搭起一座巨大的苫布棚子,跟著幾百人全都鉆了進去,外人誰也看不到他們到底要做啥;
蟬夜叉這邊剛搭好棚子,不遠處郡主又帶了大批人手、趕著一排大車過來。另選一片空地,架起一口口大鍋,生火燒水,一袋袋藥材從車上卸下來,按照計量比例,被投入大鍋中熬煮。
藥材一半來自封邑,另一半來自青陽庫存,還不夠的就從青陽城各個藥鋪采購,順便把坐堂問診的大夫也都請來了。大夫們?nèi)巳耸种卸急豢ぶ靼l(fā)了一張方子,差不多每兩三口大禍就有一位大夫負責,保證藥量、火候、配比都能嚴格按照藥方執(zhí)行。
宋陽指了指蟬夜叉搭建的布棚,對劉大人道:“他們在挖地路,不一定有用處,有備無患吧,反正土猴子閑著也是閑著?!闭f完又轉(zhuǎn)手一指郡主負責的那些大鍋:“在煉毒藥,差不多明天這個時候就弄好了,給兄弟們涂抹兵刃羽箭?!?
大戰(zhàn)之際,宋陽的看家本領(lǐng)當然要派上用場,毒方是他開下的,其中用到的諸般材料都是普通藥材,但混合、熬煮后就會變成毒物,見血起效。
受材料限制,毒藥沒有見血封喉那么霸道,但是哪怕只是傷及皮肉也會引發(fā)劇烈疼痛,如果不及時用大量清水沖洗傷口,半柱香后就會身體乏力心慌氣短。惡戰(zhàn)之中,又哪怎么會有時間讓士兵去處理輕傷?
更要緊的,一場仗打下來,一般而言致殘重傷的肯定會比陣亡的多,不影響作戰(zhàn)的輕傷、掛彩之人又遠遠比重傷者多,宋陽用上了毒藥,把即便最輕微的傷勢也變成了‘陣亡’。此舉對敵人戰(zhàn)力究竟會有什么樣的打擊,劉厚自己就是武將出身,這筆賬又哪會算不過來。
葛司馬卻仍‘不解風(fēng)情’,深深皺起眉頭,躊躇道:“軍械喂毒……好雖好,但是這么犯忌諱的事情……”
雖不曾立約落書,但作戰(zhàn)時軍器上不能涂抹毒藥,是中土世上早有的共識,古時就有過這樣的先例,甲乙兩國開戰(zhàn),甲國在兵刃上使用毒藥,后來事情敗露引來丙丁戊己等各國群起而攻,最終敗亡……正如葛老頭所說,這是件犯忌諱的事情,說不定會招致惡果。
不用宋陽開口劉太守就先聽不下去了,叱道:“迂腐,我們不用毒,怕是等不到各國群起而攻,就先被吐蕃滅國了?!?
公主也覺得這個老頭莫名其妙,不過她不罵人,只是笑道:“沒事,咱說啥也不承認,他們拿咱沒轍!”
宋陽則一笑了之,中途各國群起而攻?犬戎想打也打不到、回鶻更不會來對付南理,除了吐蕃也就剩下一個大燕了,如今大燕和吐蕃根本就成了一座國,吐蕃這邊一旦戰(zhàn)事不利,燕隨時都會參戰(zhàn),景泰要來打南理,還用得著找藉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