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游子笑了一笑,然后側頭看了陳半夜一眼,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讓陳半夜說什么也沒想到的話:“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我們出去的時候,把我陳大哥留下。等我替你們接續好了身體,然后再由你們送他出去,你們看怎樣?”
天游子的這種想法,不但東王公和西王母完全沒有料到,就連方泊姐妹和陳半夜本人也一下子愣住了。陳半夜皺眉不語,他相信自己這位最好的玩伴不會丟下自己,只是心里有點不舒服而已,但是方泊靜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張大哥,你......你這是干什么?!”
一旁的方泊雅靜雖然也有點不知道天游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但她卻也完全相信天游子的人品,更理解他和陳半夜之間的感情,她伸手一把拉住妹妹,柔聲說道:“小靜,稍安勿躁,天居如果沒有把握,他是不會這么做的。”
一時的沖動過后,方泊靜也迅速冷靜了下來,然而冷靜歸冷靜,理解歸理解,但是從感情上她卻很難接受天游子的這種安排——這畫中蠱靈的實力之強,從剛才那一戰中已經可窺一斑,而且那還是在對方尚未全面發動的情況下。集他們四人之力,尚且落于絕對的下風,如果留下陳半夜自己在這,一旦對方動什么壞心思,那么陳半夜可就真的成了籠中之鳥、砧上之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她板著臉、咕嘟著嘴,重重地一屁股坐下,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那好!待會你們兩個先走,我跟著半夜留下!”
她這邊真情流露,倒是讓陳半夜一下子釋然了許多。他起身走到天游子跟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地說了一句:“兄弟,你盡管放心去做,哥相信你!”
然后他又轉過身直視著東王公,胸脯一挺,豪氣干云:“怎么著?我兄弟都這么說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說吧!這買賣你們要做就做,不做拉倒!大不了咱們再來個一拍兩散、手底下見真章就是!奶奶的,老子向來是見神殺神、見鬼殺鬼,還從沒這么憋屈過呢!”
西王母雙眼微瞇,看著他似笑非笑:“喲!挺豪氣的嘛!不過,你真的要你的小媳婦陪你一起留下?”
陳半夜一挺胸脯,干凈利落地說了一句:“當然......不行!這種做人質的事情,有我一個大男人就夠了,她一個女人家家的,跟著瞎摻和什么?!走!他們仨都走!就是老子一個人在這,也不怕你們耍什么心計!”
不知道為什么,這西王母倒好像也并不愿意方泊靜留下一樣,眼看著方泊靜柳眉倒豎就要沖著陳半夜發作,她突然雙手一拍,不是沖著天游子他們,倒是對著東王公說了一句:“那好!就這么定了!就留這個年輕人在這,其他人全都跟著小道長走!你看,這事這么辦可好?”
話語之中,竟是帶有很明顯的威脅意味。800
按理說在這幅畫作之中,西王母是客,東王公才是主,這種事應該是東王公說了算才對。然而見到西王母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東王公竟是欲言又止,緊接著也答應下來而且說得更為決絕:“可以!這買賣就這么做了,你們想多留一個人也不行!”
說話間還沖著西王母咧嘴一笑,雖然笑得頗不自然,但笑容里的那一絲討好之意卻是非常明顯。天游子心思細膩,察言觀色之下已經是恍然大悟:西王母是在吃醋!想想也難怪,當年真正的西王母被周穆王遺棄于昆侖多年,又深知其風流多情之本性,方泊靜天生麗質婀娜多姿,放在身邊豈不是個定時炸彈?那么既然要放他們走,當然不能把這樣一顆定時炸彈留在身邊。畫靈雖說只是一縷神念所化的靈蠱形象,但卻仍舊有著其本體的記憶和性格。
方泊靜還要再說,卻被方泊雅靜拉到了旁邊,一陣柔聲細語的安撫之后,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見眾人終于安靜下來,顯得稍微有些郁郁寡歡的東王公打起了精神,向天游子舉手說道:“好了,道長,這件事咱們既然已經說好了,那你是不是也該顯露一下手段了?”
天游子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伸手拉過方泊雅靜,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方泊雅靜面露疑惑,卻也沒有多問,只是檀口微張,一條迷你版的官帽巨蛇倏地彈出,迎風便長,眨眼間化作一條碗口粗的紫色巨蟒,蜿蜒著盤踞在了主人面前的地面上。
方泊雅靜纖手輕揚,在官帽巨蛇身上輕輕撫摸著。氤氳的紫氣彌漫四散,官帽巨蛇那龐大的身軀竟然也像他們剛才那樣,逐漸變成了一張平面的蛇形,緊貼在了大殿地面之上。
東王公和西王母四目對視,俱是點頭輕嘆:“難怪!難怪!原來這位小姑娘也是巫族后人、使蠱高手!這樣的手段,恐怕已經不是這個時代所常見的了!”
官帽巨蛇的身體緊貼在地面上,粗看起來就是一副形象逼真的畫像。天游子也不說話,他取出一根銀針,輕輕地在方泊雅靜的中指上刺了一下,然后用一只小瓷瓶接著在她的指尖部位輕輕揉搓。說也奇怪,方泊雅靜的鮮血剛一流出來,倒是沒什么異常之處,但是也不知道天游子的那只小瓷瓶里有什么玄機,血液一旦進入瓷瓶,居然立刻變成了一種妖異的碧色,而且,那些液體之中有一些極為細小的蟲子一樣的東西在不停地翻轉扭動,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
雖然只是滴了七滴,但那只小瓷瓶卻迅速脹滿。天游子疼惜地在方泊雅靜手指上吹了兩口,血流頓止。方泊雅靜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液為什么會變成那個樣子,心里有點惡心,也有點害怕,當即往旁邊一側身,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
天游子表現得倒是頗為鎮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從包裹中取出一枚以前從未用到過的、顯得極是怪異的符箓一甩手,符箓迎風自燃,然后將燃燒著的符箓往小瓷瓶中一塞,隨即將瓶蓋迅速蓋了上去。
可能是知道即將出現的后果,天游子順手將小瓷瓶往地上一放,就像是丟掉了一顆燙手的山芋一樣。果然,小瓷瓶剛剛落地,竟然劇烈地顫抖著搖晃起來。眾人的視線全都聚焦在這個小瓷瓶上,看著它搖晃、傾倒,然后‘骨碌碌’一路滾動,所到之處青煙冒起‘滋滋’作響,居然將地面上鋪著的玄蛇皮堅硬的鱗甲都燙變了顏色。
過了好大一會,小瓷瓶似乎已經逐漸變涼,天游子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拿起瓷瓶擰開蓋子,信手取出朱砂筆往里邊一蘸,一種粘稠透明微微泛黃的液體隨著筆尖從瓶中滑出,顫巍巍的,如同有生命一般,居然在筆尖上不停地扭動著。
原來,就在天游子等人回到京城的那段時間里,天游子為了方泊雅靜遍觀典籍,又借助天虛觀主的身份拜訪了許多官方和民間的使蠱高手,靠著天資聰穎,觸類旁通,已經對巫家蠱術涉獵頗深。這一次小試身手,竟然一舉奏功。
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眼神注視之下,天游子毫不遲疑,落筆處行云流水,竟然一連在官帽巨蛇肚腹之下畫上了四只鱗甲宛然犀利無比的龍爪!這四只龍爪與官帽巨蛇的身體渾然天成,直如自然生長的一模一樣。如果不是還有一顆不倫不類四方形的蛇頭,那簡直就是一條紫色的神龍。
做完了這一切之后,他有些虛弱地回身坐下,然后示意方泊雅靜上前。方泊雅靜此時又驚又喜,她心里非常清楚,經過這一番之后,自己的護體蠱靈已經又有了一次快速的進化。以那四只龍爪的攻擊力之強,無疑是給官帽巨蛇增添了不可估量的力量。
她強忍著內心的興奮,緩緩上前在官帽巨蛇身上輕輕撫摸著。隨著周圍彌漫著的那些紫色霧氣絲絲縷縷地回歸,官帽巨蛇平展展的身體又一次開始逐漸鼓脹起來。只是過了不大一會,一條四爪撐地威風凜凜的巨蛇再次從地面上盤旋而起,那種氣勢,竟然已經與西王母身旁的九彩鳳凰不遑多讓!
這一手神乎其技,不但瞬間打消了東王公和西王母心中的疑慮,而且也向他們傳遞出了這樣一個信息:現在,我們這一方的靈獸之力已經與你們旗鼓相當,再加上依舊高懸空中的陰界之門,雙方的實力對比可以說是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這城下之盟的意味,可以說是越來越強了。
大殿中忽然響起了一陣稀稀落落的鼓掌聲,東王公挺身端坐,竟是干脆利落至極:“那好!三位請上車,本王這就送你們出去!”
真到了這種時候,陳半夜倒仍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方泊靜卻又一次依依不舍起來。畢竟這畫中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隔了一層無形卻有跡的界面屏障,這一分開,用陰陽相隔來形容恐怕也毫不過份,小夫妻正是彼此情濃之時,這一下又怎么能輕易割舍得開?!
眼看著她雙眼通紅,泫然欲涕,一副馬上就要反悔的樣子。那陳半夜忽然笑嘻嘻地走上前來,一邊柔聲安慰,一邊悄悄摘下一只摸金手甲,并指如刀,掌緣已經無聲地落在了方泊靜的后脖頸上。
方泊靜‘嚶嚀’一聲,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倒下。陳半夜伸手抄起將她往已經上車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靜面前一放,低聲說了一句:“照顧好她!”
說完回頭往客席上一坐,低頭喝酒,再也不曾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