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簡旭和麻六已離開皇宮有一段距離。
天很冷,太陽白亮亮的,似乎一張被凍得沒有血色的臉?;疑纳搅峙?,一條結冰的小河,揚塵起,是簡旭和麻六催馬過來,跑了幾個時辰,屁股顛簸的疼,風帽歪斜,頭凌亂,臉上全是灰塵,看見有河,簡旭喊了聲:“吁六兒,我們下去飲馬?!?
麻六道:“老大,那河結冰了,還飲馬,滑冰倒行?!?
簡旭已翻身下馬,牽著往河邊走,麻六唯有跟過去。到了河邊,簡旭搬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咚的一聲,把冰面砸開,道:“活人能讓尿憋死。”然后,牽馬過去飲,冰面不厚,才剛入冬而已,他自己也掬一捧水喝了,還洗了一把臉,冰冷刺骨,回望望京城的方向,嘆口氣,感慨良多,又擔心劉紫絮,希望她此時已經離開皇宮,回了滄州。
麻六嘻嘻一樂,也去舀捧水喝了,再把馬放開去飲水,道:“老大就是老大,佩服。”
簡旭苦笑一下道:“此后我不再是老大,我只是簡旭?!?
麻六哦了一聲,“忘了,原來咱不打皇帝那份工了,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老大,別叫簡旭,這個名危險?!?
簡旭琢磨一下,也對,簡旭這個名,曾經就是皇上的代名詞,這一次卸任和上一次卸任不一樣,那時候,自己很厲害,因為新皇有求于自己,就左一樣右一樣的,給人家開出很多條件。而現在,自己很落魄,是被人追殺的角色,仿佛才開始穿越,整日的陷在賞殺令的陰影下,但不知這次,那新皇會不會再搞個賞殺令出來,目標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我簡旭。有時人生就是這樣的難以捉摸,一切仿佛從終點回到。
“我們去哪里?”麻六坐在冰冷的地上,掏出干糧大嚼,完全沒有無家可歸的那種喪氣,他就是這樣,隨遇而安,不想太多太遠的事,餓的時候能吃飽,困的時候能睡覺,他就快了。
簡旭看著有些心疼,麻六跟著自己,沒有太多的享受過,如今又成了喪家犬,于是道:“六兒,我們兩個就**幾天,大吃大喝,痛痛快快的玩,之后再定奪去哪里?!?
麻六忽然想起上次簡旭卸任,也是這樣對自己說,什么周游世界,之后又給那新皇哄回去,代理那個皇上之位,道:“若是那新皇出現,再哄你回去代理,你還會去嗎?”
簡旭晃晃腦袋,“永遠不會,我是說,他永遠不會再讓我代理,他那樣的精明之人,已然看出,再代理下去,我就弄假成真了,至少我現在有極廣的人脈,從朝臣到百姓,都很擁戴我,他怕到時,別人說他是個假命天子,而我,才是真龍天子,所以,他現在想的是,是時候來個狡兔死走狗烹了?!?
麻六氣道:“早知今日,當初就不管他了。”
簡旭道:“當初也是被逼上梁山,誰讓我長了他那樣的一張臉,而且,當初的我還很單純,對這世上的很多東西,都信,比如,俠義、英雄,可是現在我現,很多人在乎的還是利益?!?
兩個人歇了一會兒,馬也喝飽了水,重又上馬,飛奔而去,直到午,才找了一個鎮店,下馬打尖。沿街走了一會兒,沒敢挑大的酒樓,在偏僻處找了一家非常一般的小飯鋪,說是吃喝玩樂,安全還是第一,能填飽肚子就行,不想太招搖。
飯鋪雖小,跑堂的卻很勤快,見有客來,急忙牽了他們兩個人的馬去拴好,又喂了草料,然后進來招呼簡旭他們。
簡旭習慣了被人侍候,噗通,往椅子上一坐,等著上茶上菜。
麻六也習慣了操心,和小二一邊研究都有什么好吃的,點好菜,回來坐下,倒了杯茶咕咚一口干了,燙的直伸舌頭。
簡旭把茶杯往麻六面前一推,道:“沒有規矩,給我倒了?!?
麻六嘿嘿一笑,悄聲道:“老大,戲演完了,你可不是皇上了。”
簡旭一愣,頷,又啞然失笑,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出門,眾人護擁,眾星捧月似的,牽馬的牽馬,倒茶的倒茶,點菜的點菜,什么事都有人安排好,現在自己就是一平民,甚至連平民都夠不上,是一逃犯。突然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心里道,人就是這樣,永遠不能滿足,當皇上,嫌累,當平民,嫌不風光,嘆口氣,自己把水倒了。
這時飯鋪里走進來兩個人,一老一少,像是祖孫倆。坐下之后,要了兩個饅頭,一碗蛋花湯,呼嚕呼嚕的,吃的非常香。
簡旭的菜也上來,邊吃邊無意的聽那祖孫倆說話。
“師父,徒兒無能,讓你跟著受苦?!蹦贻p的說,哦,原來不是祖孫,是師徒。
“快別這樣說,你能讓師父吃上饅頭,已經不錯?!崩险咝χf道。
簡旭心里一酸,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幾位師父,個個都把絕學傳授給自己,可是,自己幾時掛念過他們,突然產生一個想法,從北至南的,把這幾位師父都探望一遍,盡一下自己的孝道,然后再找個認為能夠定居的地方,最后去滄州和廖公鎮,把劉紫絮和紅姑接來,過一種最平淡的生活。
打定主意,就和麻六說了,麻六無異議。
簡旭決定,先去半山寺看一戒師父,他被廢了武功,一個武癡,遭受那樣的打擊,現在不知怎樣了。而自己當時,又是胡亂的忙,之后都沒有去探望過,想想內心慚愧。所以,第一個要看的師父,便是一戒。
吃完飯,決定找家客棧歇息一晚,昨日折騰一夜,眼睛都沒閉一下,此時吃飽了飯,頓覺困倦難耐,得好好的睡一晚,明日有了精神,再趕路。
一夜平安,一夜無話,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辨別了一下路徑,看哪一條是往半山寺的那個方向,然后策馬飛馳而去。路不熟,走了很多冤枉路,幾天之后,總算到了半山寺的山腳下。
天氣好,無風無雪,日光足,有很多香客上山,簡旭和麻六,牽著馬,混在香客當,拾階而上,內心里,還有些激動,自那日一別,再無見過一戒師父,他是不是以為我都將他徹底忘記,實在是慚愧,這次,就多住幾天,好好陪陪他,也許,再一別,便是永訣,隱居之后,就不打算再出現于江湖。
麻六叨咕,“你說好好的寺廟,干嘛非要建在半山腰,上下的多累,建在城里多好,買東西也方便?!?
簡旭道:“建在鬧市去的不叫寺廟,那叫菜市場,寺廟是給僧人們修行的地方,既然是修行,就得心靜,不能太吵擾。”
麻六又道:“你說,好好的大男人,干嘛非要出家,不吃肉不喝酒,多饞,不娶媳婦,多沒意思,理解不了?!?
簡旭道:“這就是凡人和神佛的境界差別,凡是你認為苦的,在修行的人看來,皆不為苦,因為在他們內心深處,被某種力量支撐著。”
麻六搖頭,簡旭的話他也不懂。
這時,有人從旁邊拍了一下簡旭,簡旭回頭去看,不認識,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書生模樣的人。那人朝簡旭抱抱拳道:“兄臺,適才在下有些無禮,因為喊了兄臺幾聲,你都沒有聽見,無奈,才過來拍了你一下?!?
簡旭道:“拍一下沒關系,你又不會化骨綿掌,拍一下我就筋骨寸斷,不過,你喊我什么事,剛剛和我的這個兄弟聊得起勁,是以沒有聽到你喊?!?
那書生道:“在下呂四郎,喜歡游山玩水,結交朋友,吟詩作對,品茗對弈,適才聽兄臺一番話,言語間頗有機鋒,心里甚為欽佩,想和兄臺交個朋友,一起游玩,不知意下如何?!?
被別人夸,簡旭有些得意,可是自己是來看一戒師父的,擱個外人在身邊,非常不便,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來此是慕半山寺之名,想在寺內多住幾天,聽高僧**,一時半會走不了,就不能和你一起游玩了。”
呂四郎道:“偏就巧了,我也想在寺里住幾天呢?!?
簡旭一聽,還甩不掉了,正琢磨怎么推辭,麻六咔吧著小眼睛,見這個人老是纏著簡旭,他的警惕性上來,道:“呂四娘,我們和你不熟,也就交不了朋友,你走的,我們走我們的。”
呂四郎看著麻六,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在下叫呂四郎,郎,非娘。”
簡旭急忙解釋道:“也是偏就巧了,我們有個熟人,叫呂四娘,一字之差而已,莫要見怪。”
呂四郎哼了一聲,見麻六的話是不歡喜自己的意思,人的傲氣上來,騰騰的往前走去。
麻六道:“不過一個窮書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整天捧著本書搖頭晃腦,子曰子曰的,連桶水都提不動,無用?!?
簡旭就想呵斥他,一個大男人,背后莫說別人壞話,太不道德,這時有人喊了一聲:“簡旭”
簡旭本能的,自然的,回頭答應一聲:“嗯”
然后,一把寶劍便刺了過來。簡旭毫無防備,往后仰去,想躲開刺客的劍,誰知站立不穩,就要倒在地上,地上可都是石頭鋪就的臺階,這一倒下,一定弄傷。
就在此時,他感覺被誰托起,還沒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托起他的人,已經把他推向一邊,然后撲向那個刺客。
等簡旭回頭去看,吃驚非常,怎么是他?救他的人,正是呂四郎,他赤手空拳,對那拿著寶劍的刺客,那刺客簡旭也不認識,但不用說,一定是新皇派來的人,真沒想到,他居然追到這里來了,這怕是早就預謀好的,我還樂顛顛的為他做了很多事情,心里大怒,突然大喊一聲:“閃開”
呂四郎聽了,跳到一邊,簡旭撲的劈去一掌,那刺客嗖的飛了出去,然后一聲慘叫,咕嚕嚕的滾下山。
呂四郎朝簡旭笑道:“兄臺好功夫?!?
簡旭道:“呂兄你更是讓我大吃一驚,看你一副弱書生的樣,居然還會功夫,而且還不錯。”
呂四郎道:“在下喜歡到處游走,沒有一點點功夫,怎樣保身?!?
既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簡旭就道:“這里既無坐處,又無茶飲,不如我們去半山寺借處禪房住下,好好的敘談一番。”
呂四郎道:“在下正有此意,請”
兩個人,攜手上山,后邊的麻六,剛剛看得呆了,沒想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也有刺客,幸虧這位呂四娘還是呂四郎的出手相救,真是人不可貌相,邁著小短腿,在后邊緊跟。
來到半山寺,簡旭站在那里四下打量一番,一切依舊,房子還是那個房子,樹還是那棵樹,不過看看來回忙碌的僧人,卻都不認識,再想想自己以前來此的模樣,不禁感嘆,物是人非事事休。
簡旭想去看看一戒師父,便向呂四郎扯了個謊,讓他先在前面的大殿里拜佛,或是在寺內到處走走看看,自己和麻六,去找一戒。
這里他熟悉,也知道一戒的禪房在哪里,是以不用和誰打聽,徑直奔了過去。來到一戒的禪房,拿掉風帽,整整衣衫,撣撣塵土,然后當當的敲門。
“請進”里面有人說話,簡旭心里一陣激動,正是一戒師父。
他推門而進,急急的喊道:“師父,徒兒來看你啦”
進了屋子,他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覺愣住,那個呂四郎,正和一戒坐在木榻上,像是在聊天。
“你、你怎么在此?”因為驚奇,簡旭說話都有些口吃。
呂四郎哈哈一笑,“我來看看師父,不可以嗎?!?
師父?除了自己,沒聽說一戒收過別人為徒。不對,忘了還有個新皇,當年一戒去宮里做法事時,交過新皇武功。但這個呂四郎怎么成了一戒的徒弟,之前一點都沒聽說過,他究竟是誰?難道,天啊,難道他是那新皇?他是新皇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