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或者十五,澹臺家的女眷們會約好時間一起前往城外燕景山的清竹庵上香,爲家人或者自己祈福,占上一卦看看未來命運。
清竹庵坐落在燕景山南麓的一片竹林裡,兩百年前澹臺家一位嫡系小姐甘願出家爲尼,青燈古佛相伴一生,只求上蒼能聽到她的心願,保佑澹臺家千秋萬代、世世平安。族人爲她在山上建了庵堂,一開始多是與澹臺家世交的貴族女子前來上香祈禱,後來女住持收了許多女弟子,庵堂有了生氣,澹臺家爲表現出親民的形象,特別允許每月的幾天附近的普通百姓也可前來。
漸漸地,青竹庵在帝都的名聲越來越大,時常有女子前來要求落髮入空門,香客也多起來,加上那位嫡系小姐死後,住持之位傳給的是外人,澹臺家也不再限制普通百姓的來往,只不過澹臺家的女眷仍然保留有一道來上香的習慣,而那一天是禁止任何外人踏入庵堂一步的,顯示出貴胄門閥高高在上的地位。
裴斯妍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出神的張望窗外綠意蔥鬱的景色,郊外處處是綠蔭,一片片的參天大樹遮擋住火辣辣的太陽,不禁感覺不到一絲炎熱,反而在風吹過時,有涼絲絲的舒適感。
離輕染快馬趕上來,彎下身子對窗邊的女子低語幾句,裴斯妍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隨後放下簾子,縮到車廂的小角落裡閉目養神。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達清竹庵門口,裴斯妍下了馬車,擡頭注視著門上的牌匾,蒼勁有力的“清竹庵”三個字,據說出自第一代住持的父親之手。
裴斯妍忽然想笑,有功夫搭建庵堂,自尋痛苦,向不知是否存在的神佛祈禱,還不如好好的籌謀未來,在困境中殺出一條生路來的實際一些。
真不知道這些人腦子是怎麼想的,無聊的把精力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
那位父親也真是無能,自己無力讓家族昌盛起來,便把親生女兒送到了這般境地之中,她是真的願意在庵堂中寂寞一生,還是被逼出家的,如今又有誰能瞭解到真相呢?
裴斯妍是第一次來清竹庵,之前政務繁忙,她一直不得空閒,正好趁休假和親人們一起過來看看,全當是散散心,其實總悶在府中也夠無聊的。
其它馬車上的女眷們都已經下了馬車,有說有笑的聚集到裴斯妍身後,等待住持前來迎接。跟隨的侍衛在離輕染的指揮下,迅速包圍庵堂周圍,確保主子們的安全。
悅兮夫人四處張望一圈,有些好奇的說道:“小姒真的沒來啊?可惜了,回來了總該來拜一拜的。”
“可不是?”六房的當家主母許氏附和道,“來去一去晦氣多好,別再讓那些厄運纏上身了。話說回來,我隱約記得出門時看到小姒的啊?族長,小姒沒和您在一起?”
裴斯妍搖搖頭,淡淡的說道:“沒,我沒看到她。”
說來,她覺得這個妹妹有些奇怪——這些天,澹臺姒與族人一起吃飯聊天,毫無半點異常,卻惟獨沒有與她這個姐姐單獨談話過一次。雖然她不是真正的澹臺妍,但她們仍然是名義上的同父同母的親姐妹,難道五年不見,連一點感情都不存在了嗎?
裴斯妍考慮過也許是因爲澹臺妍從小冷漠刻板,所以和妹妹的關係並不親密。
派去調查的探子還沒有回來,裴斯妍事情一想多了,又覺得睏倦的難受,索性等到探子回來再說,也就撒手不管妹妹了。
反正澹臺姒想怎麼樣就怎樣吧,只要不妨礙到她和家族的利益就行。
“巫盼大人!”一名灰衣女子急匆匆地走出大門,迎上前來,雙手合十,向裴斯妍鞠躬行禮,“巫盼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見涼。”
“無妨。”裴斯妍隨和的笑了笑,打量面前的中年女子,個子不高,人很清瘦,長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令人頓生好感。
“貧尼慧林,巫盼大人以及各位施主請進。”住持往旁邊退了一步,做出請的手勢。
裴斯妍向住持點頭示意,率領著一干女眷進入庵堂。從外面看清竹庵向是一處幽靜清雅之地,可走進去之後才發現乃是別有洞天。
巨大華貴的香爐裡散發出陣陣白煙,濃郁的檀香味在空氣中彌散,透過嫋嫋煙霧可以隱約看到莊重宏偉的正殿,和那一尊白玉似雪的觀音菩薩像,周圍建築比一般寺廟道觀不知道要精雅別緻多少倍。三四十個灰衣的尼姑恭恭敬敬的站在道路兩旁,見到澹臺家的族人們進來立刻整齊的行禮。
裴斯妍對佛教沒有多大興趣,但是到了這個地方總不能不給人家面子,草草的跪拜上香後,便將時間和空間留給族中女眷們,自己一個人走出大殿,尋了一處陰涼地方,坐在花壇邊緣,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
空曠的庭院裡,人影寥寥,只有幾個尼姑拿著掃帚靜靜的打掃著,大殿裡傳出模糊的說話聲,遠處樹上的知了不遺餘力的叫著,也沒什麼好看的,裴斯妍用寬大的袖子扇了扇,紗質外衣輕舞如蝶翼,帶來清涼的微風,然後又玩起繡有粉蓮圖案的披帛,胡亂的繞來繞去,扎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然後鬆開再編其它的花樣。
匆匆路過的尼姑向裴斯妍行禮後,又快步離開。
裴斯妍看眼大殿的方向,女眷們仍在磕頭祈福,不少人排在後面等著。
這樣枯坐著很無聊,裴斯妍站起身,準備去找個人帶自己四處隨意參觀參觀,打發時間,眼角瞟到一名袖口有云朵圖案的紫衣侍衛急匆匆地走進來。
若非沒有重要的事情,侍衛是斷然不會闖進一間尼姑庵的。
裴斯妍停下腳步,等著侍衛走到自己近前,“發生什麼事情了?”
侍衛躬身行禮,輕聲說道:“大人,皇上宣您覲見。”
裴斯妍稍稍瞇起眼睛,將侍衛仔細打量再三,“誰來府上告訴你的?有說是什麼事情嗎?”
“皇上身邊一位姓黃的內侍,”侍衛答道:“並未明確說明有何事務,只說皇上急著要見您一面,請您快些進宮。”
“走吧。”裴斯妍拽住路過的一名尼姑,對她說道:“麻煩你去殿中幫我說一聲,就說我有事需要先回帝都一趟,諸位自行在這裡上香吃素齋。”
“是,巫盼大人。”
裴斯妍在轉身之際,又向殿中看了一眼,紅脣微彎,浮現出一絲不屑的笑,鼻子裡發出冷冷的哼聲,隨後帶著侍衛走出清竹庵。
澹臺媛一直有意無意的看著庭院裡的裴斯妍,見她起身和侍衛走了,連忙咳嗽幾聲,待看到悅兮夫人注意到自己的咳嗽聲後,向身邊的堂姐妹們笑了笑,走出大殿,往一處僻靜的地方的地方走去。
裴斯妍囑咐的那名小尼姑與她擦肩而過,進了大殿向衆人說明巫盼大人交待的事情,女眷們紛紛點頭表示明白了。
悅兮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她聽見澹臺媛的咳嗽聲時,心一驚,瞟眼她離去的方向,與許氏小聲說了幾話,若無其事的跟在澹臺媛身後出去了。
悅兮夫人拐過牆角,發現四下沒有澹臺媛的蹤影,萬分驚訝,那天在瑞和樓裡說好了,若是有什麼變動,澹臺媛會咳嗽三聲以提醒,然後她們找一處無人的角落再做下一步打算,可是跟著人出來了,卻沒了影子,感覺像是被耍了一般。
正當悅兮夫人又氣又慌的時候,澹臺媛從一棟房屋後面探出半個腦袋,向她招招手。
“沒大沒小。”悅兮夫人低聲罵道,若不是與澹臺媛合作共謀大計,她真恨不得扇上一個巴掌,二房的人不管是誰總叫人厭惡。
那棟房子後面是座小小的花圃,當中一間小涼亭,除了澹臺媛,一個人都沒有。
“你到底在弄什麼,突然不見了!”悅兮夫人難以按耐住不滿的情緒,略到責備的口氣說道。
澹臺媛不甚在意的絲帕擦了擦嘴脣,笑道:“我總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纔能說話啊?萬一隔牆有耳被人聽去了該怎麼辦?那可是功虧一簣了。”
悅兮夫人撇撇嘴,白皙纖長的手指按在胸口上,今天是計劃實施的日子,一開始還能勉強安心下來,可是裴斯妍一走,想到侄女在路上會遇到的狀況,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幾乎無法正常呼吸了。
“有什麼事情嗎?”悅兮夫人艱難的開口問道。
澹臺媛慢條斯理的將絲帕塞回袖子,說道:“姑母,澹臺妍正在走往鬼門關的路上,不知道您可否有興趣親眼看一看呢?”
“忽然離開這不是讓人起疑心嗎?”悅兮夫人眉頭緊皺,這個澹臺媛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了。
“姑母,澹臺妍是拿了有要事需要回帝都爲藉口離開,您也可以找一個藉口啊?”澹臺媛說道,“您和族長一直親如母女,族人們都有目共睹,誰會懷疑到殺害族長的是您呢?而且澹臺妍被抓住後會立刻送到我這裡,您沒有機會再與她說話,難道您就不想好好的出一出這麼多年來的怨氣嗎?”
悅兮夫人沒答話,緊皺的眉頭微微鬆展開,澹臺媛說的也不無道理……
“若是姑母願意的話,馬車我已經準備好了。”
悅兮夫人悄悄握緊了手指,修剪精細的指甲幾乎要戳破細嫩的掌心,“好,我去!”
“那麼姑母請吧。”澹臺媛愉快的微笑。
“你和我一起去嗎?”悅兮夫人趕緊問道。
“長房與二房一向水火不容,你我一道離去,不是讓人懷疑嗎?”澹臺媛解釋道,警覺的張望四周,“姑母,馬車和侍衛我都安排妥當了,在澹臺妍被抓住前,他們是不會發現您跟蹤在後面的。”
悅兮夫人點點頭,隨便尋思好一個藉口,快步返回大殿。
澹臺媛望著姑母的背影,嘴角微揚,露出一抹叵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