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收工回來,徐源一邊幫助莫休收拾貨物,一邊說:“小子哎,你入行了。”老莫道:“老徐,你就慣他吧。”
徐源也就嘿嘿笑,對莫休說:“阿霄,到收購站看看,可以撿漏的。知道追大筐嗎?”
莫休搖頭說:“不知道,啥意思?”
徐源說:“八十年代初,農村經濟好轉,一些人開始心眼活動了。附近的農民開始收集一些玩意,來換取幾個錢。
這些人用洋車子馱上倆個大筐,裝著收集來的老玩意,什么瓷器、銅器的,趕來城里。
半夜出發,到達城里的收購點送貨。
亂世藏黃金,盛世藏珠寶,大概是這些人也嗅到了盛世耳朵味兒了。
無獨有偶,一些城里人也打算了這個主意。
他們來的早,店門沒開,門口就排起了長隊。在這些隊伍旁邊,經常傍依著一些城里人,與農民搭訕、閑聊。
這些人就自詡是當代古玩界的“先行者”,也就是追大筐的人。
收購站收貨很嚴格,出價很低。
略有殘缺,就被拒收。門外的城里人就會盯上這些殘缺品,伺機過來談價錢,留下殘次品。
這就是所謂的追大筐撿漏了,運氣好,也是可以撿漏的。”
莫休最是聽不得這些,便決定探究一個一二出來。
第二天大清早,夜還黑漆漆的,他就趕過來了,想見識一下追大筐是怎么回事。只是天色倘早,又是冷天,便也裹緊了大衣,蹲在路旁等候著。
一邊抽煙,一邊翹首以待。
這個時候,一個中年人騎著一輛洋車子過來,戴著口罩,穿著軍大衣,歪歪斜斜地過來。
莫休奇怪,這人好像是有病了。
莫休站起身子,準備提醒一下,畢竟太危險了,黑隆隆的,萬一有車過來撞到,不是好玩的。
突然的,后面來了一個冒失鬼,騎車子飛速過來,直接撞到了那個病人。
只是冒失鬼不停車,呼嘯而去,徑自跑啦。
莫休喊一句:“別跑!你撞到了人!”
由于距離遠,莫休也沒有追上,那人拐了幾個彎兒進入到老胡同,隨即不見了。
莫休只得回來,攙扶起那個中年人。
中年人道:“謝謝。”
莫休道:“你有病,又何必出來?”
那人苦笑一下說:“不得上班,老婆孩子吃什么?曠工,就沒有獎金了。”
莫休說:“那倒也是。”
于是莫休拿出一個藥瓶兒,倒出一個藥丸說:“吃下去就會好了。回去多喝水。”那人也不客氣接過來,一口吞下去,接過來莫休道水壺喝下水。
他自我嘲笑說:“謝謝,我竟然弱不禁風了。得唻,無以為報,我給你一件東西,算是報答了。”
就見他伸手掏出一個包兒,打開來。
莫休看到是一本書。泛黃的紙張,古色古香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古籍。
那人遞給莫休說:“這是一本《浮生六記》,乾隆時期的。送給你啦。我留著已經沒有用了。”
這不是奪人所愛嗎?萬萬做不得這種事情。
莫休推辭道:“千萬不可。這是一本難得的典籍,雖說破舊,也是不可多得了,屬于老物件的了。
我不可以接受的。”
那人道:“我給你是有原因的。你聽我說。
《浮生六記》是清朝乾隆、嘉慶年間的一個落魄文人沈復所作,寫的是閨房之樂,閑情野趣的。
很是珍貴的。”
莫休道:“可不是。”
那人道:“知音吶,你一定知道這書的典故了。
其實這本書是沈復根據自己的生平所寫,書中女子也就是他的表妹做藍本的。
說他人的故事,傳說的是自己的的思念。
筆墨之間,纏綿哀感,一往情深。”
莫休說:“據我知道,光緒三年,《浮生六記》為上海申報刊載,而后出名。
正是五四運動時候,人們追求新思想,《浮生六記》也就為人追捧。”
那人笑啦,臉上都是興奮。
《浮生六記》的故事,莫休是知道的,就因為知道,揣度此人定是為情所困。
莫休道:“老哥哥,您是有什么難言之痛吧!”
那人黯然神傷,嘆口氣說:“我和沈復同病也。我有一個表姐,心儀已久,限于禮教,沒有能夠在一起。
苦也!在七十年代初的時候,我下放農村,不成想她父母逼婚,便也懸梁自盡。說起來我和沈復算是‘天涯淪落人’。
有情人不能夠成眷屬,陰陽相隔才是悲哀。
后來我也是娶妻生子,辜負了這段感情,心中也是有愧。
自從得到《浮生六記》,我便愛不釋手,心中也是抑郁。”
莫休道:“你是一個現代人,自然知道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可貴的。
但是不可以沉迷其中,自己不能夠自拔。
你有父母妻子,過好自己的人生,才是對你表姐的安慰。”
那人道:“所以我想把這本書送于一個有緣人,只要他心眼好,就可以托付了。你救我,我等又素不相識,定是一個善良之人。
不知道你愿意收藏否?”
莫休道:“可以,倘若哪一日你后悔了,可以來我處取去。”
那人道:“不必啦,書得其主,我心也就安寧了。”
那人說完,站起來,一拱手道:“拜托了!”
莫休心道:“今日里,算是開眼了。”
便也拱手道:“走好,我一定不辜負你的。”
那人凄然一笑,轉身牽洋車子而去,頭也不回。
莫休感嘆,世間怪人何其多,又感嘆人的感情里,最是男女之情難以割舍。
話說吧,《浮生六記》也就成了莫休的珍藏之一,雖說沒有一些古籍多么名貴,卻也是承載著自己的承諾,更是留有自己的記憶。
后來,閑來無事,莫休也就琢磨,久而久之,《浮生六記》也就成了他記憶里的一部分。
話說回來,太陽升起啦,莫休抖擻精神,加入到了“撿漏”的隊伍里,他算是“撿漏”隊伍里的一員了。
燕京最早的一批古玩商,大都源于 “追大筐”的隊伍,他們應該算是燕京古玩市場的“先行者”。
莫休也就當仁不讓地自詡自己是古玩界的前輩,標榜自己是“先行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