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細雨
凈薇輕輕睜開眼睛,天色還未大亮,只微微泛著青光。她本能的將手摸到另一邊--赫連靖風平時睡的位置,卻是一片冰冷。可見他昨晚并未回來。她嘆了一口氣,想中卻閃過了一句詩詞:悔教夫婿覓封侯。
她略略的伸動了一下,這才擁著被子坐了起來。驀地抬頭,竟看見赫連靖風赫然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看,帶著一種她從未看到過的眼光,仿佛千萬種情緒在其中,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早晨的關系,感覺冷冷的,冷中又像是帶了一絲恨意。神色憔悴,眼中布滿了血絲,看樣子昨夜為了公事怕是一夜沒睡。她心里的某一處像是泛起了一種疼,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她不由的煩亂了起來,也沒有細去想他眼光中的含著的東西。
凈薇下了床,慢慢的走近了他,柔聲道:“回來了,怎么不休息一下?”赫連靖風只是審視著她,多么好的演技啊,竟看不出一絲破綻。他冷冷的站了起來,徑直走到了床邊。凈薇微微一楞,他從未如此表情對過她。就算早前那個把月徹夜未歸的時候,也沒用這種表情對過她。見他已經躺下了,卻是連軍裝上的皮帶也不拿掉。她悄悄走近了些,拉了被子將他蓋住。雙眸緊閉,嘴唇挽得緊緊的,仿佛遇到了極難的事情。她隨即想到了那日八姨太所說之事,估摸著他定是在煩心。
赫連靖風昨晚在房內坐了一晚,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她。他進門時本是極恨的,想到她竟不肯為他生孩子,真是恨不得將她活生生給揉碎了。但一見她蜷曲在他的床上,黑如絲緞的秀發披散在她臉旁,將她原本細致白晢的臉龐襯托得更加弱不禁風,不由的又將十分的怒火化作了三分的愛憐。就這么遠遠的看著,好幾次想沖過去把她給搖醒了,問個明白。問個明白,他如此費盡心機的討好她,如此挖空了心思的待她,她為何要如此還他。
但他竟不敢!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那么的懦弱,那么的沒用,他連證實的勇氣也沒有。他竟然怕,他竟然不敢,他怕她對他說是真的,怕她對他說她的心留在江南,只是聽從她父親的命令嫁給了他。他與她的婚姻,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因南方和西部結盟在前,她父親因本身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了,所以需要他們北地的兵力和武器支持,他父親也提出了了條件----要她嫁過來作為這次合作的基礎,他父親同意了,雙方也就作了交換。
但他卻為了她動了真情。他默默的在心里苦笑。她卻不在乎!他無論送珠寶首飾,送西洋小玩意兒,送化妝品,送-----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想辦法給她去摘。但她都不稀罕!無論他再怎么討好她,她也只是淡然的笑著跟他說謝謝。她不知道,他只是希望她能用那日她對那個男人的口氣對他說話,對他嬌笑,哪怕是罵他,他也是甘之如飴的。但她從來也沒有過。她只是淺淺的,淡淡的笑。甚至她連他有時候的親密動作,也是不著痕跡的躲開。
不,她是他的,這輩子也只能是他的。他是赫連靖風,只要他想要的東西,沒有要不到的。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偏要讓她生。
凈薇將他擱在床沿上的手移進了被子,又掖了掖好。這才準備離開。不料,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她吃驚的看著他。只見他眸色深黝,暗色中又有光芒在閃動,仿佛兩簇火苗在隱隱燃燒。她還在吃驚中,他已經把她一把拉進了懷里,鋪天蓋地的吻了上來,輾轉落在額頭,眉間,最后落到了唇畔---
窗外的天色已從青色褪成了綠色,又幻化成了紅色-----
靖琪自大學里上課后,平時也是沒有時間過來的。這日,學堂正好放假,她便約了她去買東西。她平時是不大出門的,見靖琪一副高興的樣子,也不好拒絕。再加上最近赫連靖風不知為何,對她總冷冷淡淡的,再不是以前輕柔蜜意的樣子。她心里每每想起,總覺隱隱發悶,連平素愛看的書也半點瞧不進去了。便想著,出去逛逛也好。本來像她的身份,是根本不用親自出門的,只須吩咐一聲,店里,洋行便會將東西送過來讓她挑的。赫連靖風以前心血來潮時,便會差侍從去吩咐的,然后店里的掌柜,洋行的經理馬上便將最好,最新的東西拿了過來,讓她挑選。他就這么在一旁坐著看她挑選,嘴角微微揚著。四周春光暮色,無限溫軟。
靖琪正在試穿一件西式的裙子,從換衣間一出來,便在鏡前問道:“大嫂,好看嗎?”自然是好看的,靖琪本身長得嬌美動人,穿了這么一身法式的長裙,更是裊裊亭亭了。她正在胡思亂想,也沒聽清靖琪的問話,只到她問了第三次,這才終于回神過來,忙道:“當然好看的。”
靖琪嘖道:“大嫂,你今兒個怎么老是晃神啊?難得陪我出來一趟,卻好象極累的樣子。我不依,再這樣子,我可要生氣了哦。”她本是撒嬌的。那知凈薇卻一下子臉紅了起來。不明白赫連靖風最近是怎么了,跟以往完全不一樣了,老是急風暴雨似的,仿佛要榨光她所有的氣力,沒日沒夜的。
她忙扯開了話題,道:“哦,是大嫂不對。這樣吧,就當大嫂給你賠罪。你好好挑選,都記我的帳上。”赫連府邸每月是有月俸的,她從未動用過,就算全部拿它用來博小姑子一笑,也是值得的。靖琪聽了這才開心了起來,道:“就知道大嫂最疼我了。”忙又去換了起來。
洋行的玻璃門被推開了,一個店員迎了上去:“林小姐,好久沒來了,今兒怎么有空啊?”只聽一個嬌柔動聽的聲音響起:“最近到了什么好貨啊?”店員又道:“瞧您來得正是時候,剛從法蘭西那邊來了一些香水和衣服,昨天剛到的。”那林小姐又道:“怎么,今日不見陳經理啊?”
那陳經理原本是在貴賓包廂陪凈薇她們這里的,見那林小姐問道了他,便跟凈薇陪了個不是,道:“少夫人,我失陪一下。”神色間頗為奇怪。凈薇微微笑了笑,道:“沒關系,你忙。”靖琪又挑了一會,這才叫人包好了送回府邸。才出了包廂的門,只見剛剛進來的林小姐也正在柜臺上挑,見她們出來,便略略抬起了頭,打量了她們一眼。趁她抬頭,凈薇倒也把她的容貌瞧了個一清二楚,杏眼桃腮,身段妖嬈,活脫脫一個大美人。那林小姐卻是頂奇怪的,仿佛認出了她來,那眼神卻好象是帶著一些不友善,甚至是幾絲恨意。靖琪卻是趕忙將她拉出了門口,道:“大嫂,我們去別的地方再逛逛去。我還要買其他的呢”
門前停了兩輛車子,卻是督軍府邸的車子。其中一輛的牌照赫然是赫連靖風的專座之一。赫連靖風的侍從之一張立則站在一旁抽煙,來回走動。見了凈薇她們出來,怔了一怔才叫道:“少夫人,七小姐。”凈薇倒是挺驚訝的,她今日與靖琪出來,因靖琪要一路逛一路買,所以早打發了司機回去了。此時見到張立,還以為他是來接她們的。但看到他瞬間頗為尷尬的樣子,又想到那陳經理的神色和剛剛進去的林小姐那眼神,馬上明白了過來。心猛得像是被揪緊了一樣,又悶又疼。赫連靖風回了房,見她正在看書,也沒有和她打招呼,徑自將衣服一件件脫了下來,便去了換洗間。凈薇走了過去,將他的軍服掛了起來,只覺有股濃郁的,熟悉的香味。她馬上就想了起來,這味道正是今日法德洋行的陳經理推薦給她的一瓶法式的香水,說是整個北地就這么一瓶,還殷情的將瓶子擰開,讓她聞這個味道。靖琪是極力推薦她買的。但她不喜歡這個味道,太過于濃郁了。
赫連靖風穿了件睡衣出來,頭發已經吹得了半干,益發顯得黑烏了。他淡淡的掃了一下她掛好的軍服,道:“沒有什么要問的嗎?”凈薇臉色微微發白,卻不接口。他卻是像鐵了心似的,又道:“今日不是在洋行門口碰到張立了嗎?不想問什么嗎?”凈薇還是沒有接口,只盯著書,眼前卻是什么也沒有瞧見。赫連靖風倒是壓抑不住的怒火中燒,這女人絕對是不在乎他,竟然連這樣子了也沒問他一句話。他雙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口上吼道:“為什么不問我林小姐是誰?”
凈薇還是沒有回話,只抬起了頭,看了他半晌,最后嘴角竟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抹淡然的笑容卻讓他看得益發火了起來,她不在乎,她什么也不在乎,不在乎他對她怎么樣,就算是外面有女人,她還是不在乎,還是能像往常一樣笑得出來。
他放開了她,一步一步的退后,猛得拿起了桌上一個擺設的水晶大花瓶,“啪”的一聲便砸到了地上,在寂靜的夜里尤為響亮。孔家鐘等侍從已在下面聽到了聲響,忙跑了上來,隔著門叫道:“大少,出了什么事情?”赫連靖風只道:“沒什么,備車,我要出去。”孔家鐘應了一聲,忙叫人去安排。赫連靖風只管穿戴了起來,走了出去,剛出了門,又大聲吩咐道:“明日,給我將少夫人送回江南去。”
凈薇就這么坐著,四周墨色深深,喜鵲拿了條被子蓋在她身上,她卻覺不到半點暖意。時正秋天,風高氣爽的,她卻寒冷刺骨。喜鵲好象不停的在她旁邊說話,她卻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她算什么,她是什么,對他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他姹紫千紅中的一朵,或許還是最不起眼的那朵。她只不過是父親手上的工具,用來結盟的。若不是如此,他絕不會娶她的,娶她也只不過是讓雙方合作有了更好的借口而已。
天色從黑轉暗了,又從暗邊成了灰--但它卻沒有再如往常一樣迎來萬道彩光,旭日東升。因為窗外的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那灰暗沉甸甸地仿佛要壓下來似的,茫茫天地間朦朧中只剩下了這么一種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