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捻起茶壺往茶杯里倒了一些,我連忙用手一一扶住小杯,以示敬意。
他稍稍一頓,并未阻撓,也并未看我,卻是朝我道:“冷清了些吧?”
心中的緊張稍稍減了一半,我沉默了一會兒,答道:“若是以前,或許是有些,如今只覺得剛剛好。”
他繼續手上的動作,唇角似乎有些松動,“如此便好。”
我以為他會順著問我這幾天的事,見他絕口不提,心里松了一口氣,卻隱隱有幾分失落。
我見他不說話,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是配合著他把茶杯一一加滿。
不知為何,再見這位神秘的哥哥,他優雅冷清的面容讓我心里又敬又畏,可神色間的那份憂傷卻又讓人止不住心疼。
他加滿了面前小桌上的茶杯,朝我道:“會品茶嗎?”
我微微頷首道:“略懂一二。”
他點了點頭,沖我道:“能喝出是什么茶嗎?”
我舉起面前的一杯茶水看了看顏色,又湊在鼻前確認了一下,道:“不知是不是鐵觀音?”
他嘴角一勾,流露出些贊許的神色來,“為何不確定?”
我看他面色緩和,心里的緊張也漸漸消除了,便輕聲答道,“鐵觀音的顏色紅綠相間又稍偏紅色,聞起來清香四溢,我之前有幸嘗過一回,應該是這個味道,只是,”我看了看他的臉色,繼續到,“只是,似乎放了片刻,水溫降低,香味也飄走了一些,是以聞起來味道略有不同,所以我才會有所遲疑。”
他聽著我說話,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似乎對我的回答有些驚訝卻又非常滿意,最后干脆地道:“沒錯。這壺茶我已經沏了接近半個時辰了,也正是鐵觀音。”
說著他旋身過去把茶水一一倒在一個器皿里。
我這時才注意到后面竟擺了一圈各色泡茶的器皿,甚至連燒水的爐火都擺了一小盆。
他動作輕柔的用木勺舀起一些水倒在茶壺里,放在爐火上溫起來。又把茶具一一擺放好,我靜靜地坐著,伸出手去幫他。
他瞥了我一眼,“這次來,你倒是客氣了許多。”
我心里一慌,低下頭不敢看他,最后有些囁嚅道,“我上次說過第二天來,可是……”
說到這里,有些膽怯地看了看他,忽見他臉上有隱隱的笑意,原來他剛剛竟是嚇我的!
“可是怎么呢?”
我癟了癟嘴,道“可是我生病了,所以,所以……”
“所以就一連讓我等了十六天?”他仍是一臉笑意,語氣有些嗔怪。
剛剛那種緊張的心情頓時消散怠靜,我一陣驚訝,“原來你是在等我呀?”
“不然你怎么會那么輕易就走到這里來?”
“嗯?噢……”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反應有些呆頭呆腦。
沒想到這卻把他逗笑了,不同于之前那種讓人如沐春風卻藏著憂傷的笑,他這么一笑,顏色盡展,帶著幾分孩子般的自然,真實多了,也好看多了。竟把我看呆了。
“怎么了?”他似乎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這樣笑起來很好看。”
“有嗎?”他看我一眼,輕輕嘆一口氣從小椅上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是這么說的。”他轉過來看我,眼睛里溢滿了憂傷和痛楚,似乎在透過我,回憶往事。
我也情不自禁的跟著難過起來。
“不過……從那以后,再沒有聽過這樣令人開心的話,已經足足有六年了。”
我看著他落寞憂傷的側臉,忽然想到我自己。
“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也跟著站起來,默默嘆口氣,緩緩地道:“因為從那以后,你每天都在笑,但是再也不能笑得那么純粹。或許也有很多人說你好看,只是不是那個人說的,便散失了所有的意義。”
空氣里一片靜默,我陷入惆悵,我不知道我是在說他還是在說我自己。
“你知道?”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一絲藏不住的欣喜。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倒寧愿自己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我一會兒,“你說,你叫寒玉?”
“是啊。”我沒想到他會忽然這么問我。
他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問我什么,最后輕輕呼了一口氣,卻是說道,“水已經燒開了。”
我見他不說,也不再問,隨著他走向桌邊。
他把裝茶葉的小碟拿上來,“我說過要教你樂器,你還想學嗎?”
“嗯,”我趕緊點了點頭,“我很喜歡。只是……只是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
他嘴角一勾,“不會的。我每天都在這里,與其一個人閑著不如找個人來做伴。”
“是嗎?”我高興地道,想了想又猶豫到,“可是……”
“怎么?”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你沒空嗎?”
“不是,不是……”我連忙擺手。其實我只是疑惑他這樣的貴公子,怎么會一個人住在這么冷清的地方沒有人陪。
沒聽說過江家還有一個這么出色的兒子啊,而這里應該是屬于江家沒錯,那天他不就是在靠近江心居的地方救了我嗎?而且,江闊似乎也知道臨淵琴房這邊。他到底是誰呢?
“很疑惑我是誰嗎?”他原本舒展的眉頭又輕輕皺起,眸子里又恢復了淡淡的憂傷,“那很重要嗎?”
是啊,這有什么重要的?我們一起彈琴,一起品茶,一起談古論今,排解憂傷。只要快樂,是誰有那么重要嗎?更何況,還有誰能有一個比我更尷尬的身份?
想到這里我不禁釋懷,笑道,“不重要。”
他皺起的眉頭舒展了幾分。
我想了想,又繼續到,“那我要怎么稱呼你呢?”
他不說話,似乎陷入沉思。
我小心翼翼地建議道:“公子……你既然教我彈琴……不如我就拜你為師吧,日后我也好……”
沒想到“報答”二字還不及出口,他忽的大聲喝道:“不許!”
我嚇了一跳,只見他原本溫文的面孔變得煩躁,甚至有深深的惶恐。他拿著茶壺的手有些顫抖,幾滴水濺落在手上也渾然不知。
怎么每次一說拜師他就這么反常呢,一個本來那么溫柔的人。大概他真的有什么苦衷吧,我替他感到難過,下次我不能再刺激到他了。
我回過神來,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遞過去,“擦擦手吧。”那可是滾燙的熱水啊。
他不為所動,仍舊嚴肅地看著我,“打消你的念頭,我不會收你為徒。”
我在心里微微嘆一口氣,難道他的師徒關系曾傷害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