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月光,微亮的素白一片與干凈的重紗相連,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無塵。
盡管眼神依舊麻木,可她總算是活著,帶給他的驚喜遠(yuǎn)多過詫異。
“傾鸞,你怎么過來了?”拉住廣袖下冰冷的手,夏傾鸞并沒有躲閃,還是聽之任之仿佛沒有任何主見。然而韋墨焰并不在意,要消耗多少時光歲月都無所謂,只要她有恢復(fù)的可能,便是窮盡一生他也愿意等。
“墨焰,外面風(fēng)冷,先帶她回房間吧?!弊闲鋸?qiáng)撐著笑容站起,寬大裙擺刻意遮擋住地上的尸體。
她怕見到血與死去的人會讓紅弦想起程蕭白,這時候萬萬不能再讓初見起色的人受半點刺激。
解下寬大的玄色外衫披在夏傾鸞身上,韋墨焰極為精心仔細(xì)地攙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剛才與燕的對話她大概都聽到了,那樣也好,至少不用再親口向她解釋一切發(fā)生的原因,如果她有聽進(jìn)去應(yīng)該就會明白,他從不曾欺騙于她,更沒有對程蕭白出手,所有事情都是息贏風(fēng)設(shè)下的天羅地網(wǎng),為的就是讓他們相愛相殺,枯竭彼此的生命。
屋外雖冷,韋墨焰卻從沒有在房間里放置火盆的習(xí)慣,感受著手掌中她的指尖冰涼,冷透骨髓,只好合掌握住那雙近乎寒冰的手,拉近靠在自己胸前。
那樣做,她整個人也離的很近。
“看著我?!?
麻木微垂的頭并無反應(yīng),墨色瞳中禁不住一絲失望。她只是下意識回到自己房間,而不是跟隨他的身影而來嗎?
何時她才能找回心神,重新做回夏傾鸞?
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回蕩在房間里,雕鏤軒窗外月色寧靜如水,徒惹相思。
“你的房間弄臟了,今夜就在這里睡吧。”唇邊凝起一抹苦笑,韋墨焰感覺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語唱一出無人應(yīng)和的戲。解去外衫素履,柔軟的白色身影靜靜放在床上,細(xì)致地掖好被角后他也臥在旁邊,隔著錦衾摟著無聲無息的女子。
曾經(jīng)幾十個日夜,他都是這樣陪在她身邊直到天明。
燭燈未熄,借不算明亮的光線看著懷中靜默之人,踏實與不安輪流在韋墨焰心中亂竄,她仍如從前一般禁錮在他身邊,任誰也搶不走,可是,那并不是她,不是真正的夏傾鸞。
“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回來?”柔聲低喃,俯身深吻。
也只有趁著她了無意識的時候才能這樣做,他還記得因為息少淵而爭吵那次,他只是過于沖動想要吻她以證實兩人之間關(guān)系,卻被她用赤情割傷手掌,一直疼到心里。對她,從沒有過任何褻瀆之意,能這般相擁而眠幾番輕吻已是足夠,他不敢奢求更多。
一吻未畢,柔軟卻無溫度的唇上竟有了反應(yīng),韋墨焰急忙撐起身凝視許久,但再沒有其他異動。
幻覺嗎?對她的思念已經(jīng)嚴(yán)重到影響心智,怕是要成病了。自嘲地重新躺好,長臂仍圈于纖柳腰間,靜靜閉目養(yǎng)神。
驀然耳邊一聲輕嚅。
不是幻覺!猛地睜開雙眼,韋墨焰撐起手臂在她身子兩側(cè),看到的,是低垂卻有波光流動的雙眸。
她醒了,從無邊無際的噩夢之中回到人間。
那張清俊冷傲的臉上竟有了笑意,從心底泛上的溫柔投映在夏傾鸞眼中,然后漸漸接近,埋首在她青絲零落的頸間。還有把她從噩夢中拉回來的熟悉呼喚。
“傾鸞……”
沉淪在絕望與痛苦的噩夢之中找不到出路,眼見的都是蕭白倒下剎那凄然一笑,還有墨衡劍刺入他胸膛那一瞬血色艷烈。她害死世間唯一的親人又親手傷了最愛之人,沒有理由再活下去,可他偏又用無法割舍的執(zhí)念束縛囚禁著想要浴火涅槃的紅色鸞鳥,不肯放手。
薄唇輕吐,卻是韋墨焰無路如何也想不到的話。
“殺了我。”
不想再與復(fù)仇二字糾纏,也不想帶著罪孽深重的身軀茍活于世,當(dāng)斷則斷,他的癡戀,她承受不起。
而對這滿是謊言與背叛的世間,已然絕望。
他用猜忌背叛了她的忠心,蕭白用死亡背叛了她的守護(hù),萬俟皓月則用圈套背叛了她的信賴。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分別用不同方式背叛了她,親手將她推入難以自拔的噩夢里。
什么都沒有了,她的手中只剩曠古而來的空虛與孤寂,浮生后續(xù)毫無意義。
“我不會讓你死的?!蹦菢拥臈l件他當(dāng)然不會答應(yīng),她若是死了,他又要何去何從?既然她還沒有從傷痕中復(fù)蘇,之后的時間只要盡心呵護(hù)就好了,總有一天她會再次立于身后,并肩昂首,笑對刀光劍影,生死不離。
穿過青絲捧著那張憔悴消瘦的容顏,第一次毫不猶豫在她清醒時深深吻落,而她無力拒絕也無心拒絕,任憑滾燙的唇從鼻下移到眉間,再移到額角,耳畔,臉頰,雪頸,炎熱體溫似乎要把長久以來的冰冷徹底驅(qū)除。
耳病廝磨,總是越摩擦越上癮。
指尖挑動腰封長長的系帶,韋墨焰有些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對她應(yīng)該是無欲無求的,只要能兩廂廝守便足夠,可冥冥中總有種抓不住的飄渺之感,感覺夏傾鸞會隨時消失,再也不見。如果就這樣得到她是不是不會再失去?在她的身心上都刻印他的痕跡,無論天涯海角碧落黃泉,再也逃不出他的生命。
“嫁給我?!?
又一次,他滿懷期待。
七層閣樓上未完的問題如今重新提起,風(fēng)風(fēng)雨雨過后她遍體鱗傷,而他的心意從未改變。
哪怕,她已經(jīng)穿過一次大紅婚服,與不是他的男人走入堂中行天地拜禮。
預(yù)料之中,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身下的女子依舊沉默,兩只眼睛木然盯著空無一物的上空,越過他的臉?biāo)募?,看不清任何東西。
哀莫大于心死,現(xiàn)在的她甚至想要求死,怎會回答如此毫無意義的問題?韋墨焰笑自己關(guān)心則亂,竟想通過肉體的關(guān)系來確定近乎斷絕的感情,愚蠢至極。
最后一吻蜻蜓點水般落在眉間,而后揮袖熄了燭燈臥回原處,依舊緊緊抱著冰冷的身體。
“等著我,傾鸞,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著我就好。一個月內(nèi)我必滅重華門為蕭白報仇,之后,我會向全天下宣布我們的婚事。”
誓言太遠(yuǎn)總是湮沒于時光洪流中,莫不如一句眼前許諾更為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