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的人馬已經不見蹤跡,回想剛才一幕幕驚心動魄,紫袖不禁有些擔憂。
那兩人非要在矛盾中磕磕絆絆前行嗎?
只怕情到深處怨也到了深處,世間多少紅塵浮華因愛生恨,最終碾落成泥。
“破月閣不歡迎二位久留,請回吧。”沈禹卿的聲音打斷了紫袖沉思。
如此直白倨傲的驅趕息少淵并不在意,面上笑容不改,語氣平和:“多謝紫袖堂主出言相助,息某銘記于心。”
是非之地本不該讓程蕭白踏足,既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也只能盡量快離去。然而事實偏要與息少淵作對,扶著好友正要離開時,又一陣車輪滾滾漸行漸近。
“今日倒是熱鬧。”紫袖云淡風輕地嘆道,明眸如刀鋒利地刻在息少淵面上。
本不關他什么事,卻一次又一次被推向風口浪尖。息少淵亦嘆息,面上苦笑赫然:“若說這些人不是我帶來的,想必各位也不會相信,看來今天息某是時運不濟,少不得誤會纏身。”
隨著堂皇華麗的馬車而來的是一列整齊兵馬,十二騎騎兵開路,雙馬并駕平穩地拉著明黃色馬車,后面還跟著近四十人的精兵,很明顯是朝廷駐扎在陪都蘭陵城的禁軍部隊。
清明時為了兌現對夏傾鸞的許諾,韋墨焰大肆殺戮禁軍兵士與朝廷要員引得皇廷震怒,如今這伙官兵明火執仗,說是來下棋聊天的誰能相信?而在場的人中唯有息少淵這個太子少傅與朝廷有所關聯,懷疑自然也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馬車穩穩停在眾人面前,蓮步輕落,走下來的竟是個妙齡女子,淡色勁裝上金絲銀線描龍畫鳳,環佩叮當,額間一抹精致發飾,上嵌紅玉細雕純銀勾邊的繁復蓮花,珠光寶氣,反倒掩蓋了其天生麗質的容貌。
“幸好本公主機敏聰明派人沿途看守,不然還不知道你要把蕭白帶到哪里去。”這女子面容清秀嬌美,開口卻是潑辣高傲且自稱公主,見多識廣的天市堂堂主喬飛雪心念一轉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安平公主?”
聽得有人喚自己名字,安平公主更是得意,執著長鞭的手向后一揮:“來人,把這群亂黨給我拿下!”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竊笑,嘲諷之色溢于言表。
一個蕭白就夠鬧騰了,她又跑來湊什么熱鬧?兩個遠離江湖不知世事的惹禍精。息少淵的笑容從苦澀變成無奈,奪下安平公主手中的長鞭掖于腰間:“蓮施,別鬧了,這數十精兵枉送了性命,陛下定然再關你幾個月不得出門。”
看樣子竟是太子少傅把這位性格頑劣出名的公主吃得死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這幾個庶民還想謀反不成?”安平公主蓮施一跺腳,整個人撲到了程蕭白身邊,“再說這蘭陵的禁軍是你一手教出來的,難道還不如這些亂匪暴徒嗎?”
別說是他帶出來的兵,就算這一隊人馬都與他功夫相當,于眾多高手中想要護得程蕭白與蓮施安全都是癡心妄想。正待回話,早有人淡淡開口:“息公子還是勸勸這位姑娘為好,若是弄臟門前地界,我們也不得不動手了。”
紫袖的話綿中藏針,瞬間激怒了習慣被人奉承捧著的蓮施,無奈剛挺直身板就被息少淵攥住了雙腕。
“息少淵代安平公主向諸位道歉,今日之事皆是誤會,還望各位莫要往心里去。蓮施,再鬧我可不管你了。”息少淵故作生氣,嚇得蓮施立刻收了脾氣,老老實實站在一邊。
愣怔許久的蕭白忽然想起什么,甩開息少淵跑到云衣容身前,帶著稚嫩的臉上一片緋紅:“云、云姑娘,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這一出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云衣容亦慌了神色,腮紅似火,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在場的人又是氣又是笑,冷漠如紅弦怎會有如此莽撞不知分寸的弟弟?莫名其妙跑來搗亂不說還妄想與破月閣攀親戚,單純直率過頭了。
程家老爺子一世清譽都被他給毀了。息少淵嘆口氣,一掌敲在好友腦后,拖起癱軟的少年扔進了馬車中,安平公主蓮施也不情不愿地上了自己的馬車,后面跟著一隊死里逃生的禁軍精兵。
“若有可能,但愿再無相見之日,告辭。”
息少淵是真的不想再與這些人見面,希望此生此世,自己,蕭白,永不卷入江湖的是是非非愛恨情仇之中。
只是,波濤洶涌的亂世已經拉開序幕,而他與程蕭白,早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這場亂世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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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南疆路途遙遠,又要避開外人耳目,為了不引人注意,韋墨焰帶的部下除了夏傾鸞外只有九河與少弼,就連沈禹卿也不得不留在閣中輔助紫袖處理大小事務,無緣同行。
因著出發前程蕭白那一鬧,整天下來韋墨焰都默然不語,夏傾鸞則是早就習慣了不發半言,后面跟著的九河少弼只能陪著裝啞巴,好不容易挨到暮色四合,終于盼來了那聲歇息之命。
南疆地廣人稀,從蘭陵一路向南幾百里后附近已經逐漸少了熱鬧街市,只能寄宿于荒野農家。
“閣主,房間已經簡單打掃過,可暫住一夜——不過,農家小門小戶,只有一間余房了。”九河低著頭,語調說不出的古怪。
“那你們就在外邊夜觀天象吧。”清冷的聲音開著并不可笑的玩笑,自顧走進房中,夏傾鸞猶豫片刻,解下馬袋中攜帶的酒具與酒囊跟著入內。
“這……”九河一臉詫異。
“少見多怪。”少弼調笑道,“你極少跟閣主外出不太了解,閣主與紅弦姑娘同住同行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像你我只能在外邊吹著夜風艷羨。能睡就睡會兒吧,離南疆還遠著呢,過幾天少不得要露宿野外。”
雖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但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九河仍然難以釋懷。
狹窄破舊的小屋中,冷然清俊的面容眉頭緊皺。
“畢竟是農家,比不得閣中或客棧舒適干凈,卻遠勝過露宿野外。住了這么多次還不習慣?”看韋墨焰站在屋子中央一動不動,夏傾鸞便知道他是不習慣這樣的狹窄破舊。
同樣都是家毀人亡的命運,可韋墨焰一直在部下與親人的保護中度過,并未遭逢任何苦難,而夏傾鸞則大不相同,被人販倒賣的日子,流離失所的日子,寄人籬下的日子,饑寒交迫與挨打受罵她全部經受過,甚至曾混在乞丐群中要飯度日。
所以,他高傲并且有資本接受一切欣羨愛慕,而她,同樣高傲,卻沒有任何與他相襯的地位身份。
這便是二人無法逾越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