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兵不厭詐,欲擒故縱(四更)
瀟挽,你竟然騙我。
瀟挽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她不喜歡這樣的質問。
“就算騙你……又如何?”她的下脣被她的牙齒嗑出了一道白色的痕,倏而恢復了淡紅。
她不是一個被人小小威脅一下便讓步的人。
江湖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她喜歡的江湖是在她站穩了腳的地方,畫出一個金剛伏魔圈來,給傻子留一道口子,讓他們進來。她一向是,喜歡挑釁別人,也喜歡別人挑戰自己,應戰的前提是,她能罵得過的,打得過的。統統滿足的,她就接了。傻的來,不傻的別來,來了她打不過罵不過只能憋屈。
她又不喜歡委屈了自己。
瀟挽的喜歡與不喜歡一直是有板有眼的一條一條列出來。
瀟挽眼眶泛紅,久久未能答了緒風的疑問。
要在哪裡烙個印子呢?
背上吧……
“他們的?”瀟挽神色不豫。彷彿她聽見了黃泉路上的冤魂在叫著她瀟挽的名兒,還有的匪徒賴在奈何橋上不肯喝孟婆湯,生生要等著瀟挽下去賠命。
想來,明日便能去江楓城,今夜隨處可入眠,只要不去叨擾了那兩個人即可。
葉驚闌在山坡上生起了火。
他終於放開了手。
葉驚闌往火堆裡丟了幾個土豆。
鍋中是雲岫的湯藥。
山形在迷濛的霧中如一條黛色的線,延綿至遠方。
小扇子從廣袖之中滑出,扇面展開,一道明光閃滅,秋瑰色衣袍的袍角翩飛落地。
她竟然知道這事。
恐懼攫緊了心臟,她吞了幾口唾沫,好不容易問出了口:“誰的?”
“瀟挽,你想怎麼樣?”聲音漸啞,他攥緊了拳。
緒風眸光一亮,盛京城的雪夜……
還有一個詞是欲擒故縱。
葉驚闌和雲岫老早便識趣地離開了。
“你說過,你絕對不會愛上一個賊,因爲你是兵,可是這般那般,千般萬般,你的身子,你的腦子,你的心,都在說,你很在乎我,你愛上了我。這是二。”第二隻手指豎起。
“別人的。”緒風擡手,想要拂開她的手,又覺捨不得。
……
“你說句話?”緒風放緩了語調,眼下的他和審問犯人的他有什麼區別,無非就是他帶了些微情緒罷了。
緒風沒有吭聲,在他看來,這時候吭聲就是自尋死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覺得自己兩者皆有。因故,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金銀寨中最明智的選擇。
火上架著一口小鍋。
瀟挽的脣囁嚅著。
猶如夢中。
“……”
沒人知曉他們之間究竟說了多少要命的話,後世猜測,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很美的濃情相知。
“挽挽。”他聲聲喚著。
處在雲裡霧裡的雲岫不知葉驚闌爲何突然捂了她的眼睛,她本是在想別的事,壓根兒就沒看那兩人。
看不見的地兒,心裡總歸要好受些。
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瀟挽心一緊,視線下移,落在緒風手中的判官筆上,還在往下滴淌殷紅的血。細思極恐的事……
直到……以一吻堵住了所有想要噴薄出的情感。
“我騙了你,你又何嘗沒騙過我?嗯?”她踮起腳,仰起臉,兩隻手指捏上了緒風的臉頰。
雲岫雙手籠在火堆邊上,身上披著葉驚闌的外袍。
瀟挽收了小扇子,背過身去。
長而翹的睫毛刷到了葉驚闌的掌心,惹得一陣癢癢。
瀟挽無奈地一攤手。
緒風辯解道:“有個人放了一條狗,我親手送它去見老天爺了。”
“你說過,你從來不在意一個賊的生死,卻又偏偏從皇都追到了江楓城,然後聽到了我被土匪綁了的消息,快馬加鞭往金銀寨中趕,只爲了確認我是死是活,是否嫁作他人婦。這是一。”瀟挽豎起一隻手指,修長的青蔥指在將暗未暗的天色下襯得有一種別樣的朦朧之美。
要是早知道那人是瀟挽,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會咬上去啊。遙想當年,蒙歌偷了緒風家發春叫喚的貓兒,被緒風一路追到青寧城,現在屁股上邊還有好大一個印子。再看今朝,作爲蒙歌親妹子的她,一不小心就咬中了緒風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一個人,人生苦短,何必自找沒趣?她偏就做了那個自找沒趣的人。
“但望你好,我好不好無關緊要。”她咧嘴一笑,“我挺好,只是有一些小小的不如意,還會在日復一日的思念裡小小的掙扎。”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
若說是別人的,這寨子裡,也就那些傻乎乎的匪徒了。
酥酥麻麻,他的脣角微動,緊繃著臉,不肯放鬆分毫。
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既然她決定了,那就這樣吧。
“怎麼會,怎麼會。”蒙絡撿了一根細木棍往火堆裡伸,動了動最大的那顆土豆。
“你騙我兩次,我騙你一次,算起來,你還佔了便宜。”
緒風抿脣不言。
“這是什麼血?”瀟挽凝神,往上湊了湊,想看的更爲真切一些。她擔心著那些平日裡就沒個正形的土匪們在山路上傷了緒風。
那時他還是一個心氣正高的少年人,瀟挽呢?
原來他們相遇的比他記得的時日早上了很多。
他殺了金銀寨中唯一一條狗,說話又不肯說完整了,磨磨唧唧的。瀟挽氣的牙癢癢,又無可奈何。
雲岫嘟囔道:“什麼……”
蒙絡扯扯嘴角。
蒙絡在一旁砸吧砸吧嘴。
“雲岫,別動。”
“嗯……”緒風微微頷首,以表認同。一次兩次的,他算不清,她開了口,那他就認。
她以指腹抹了血珠子,放到鼻下輕嗅,又點在了緒風的鼻尖。
“緒風,你一定要好啊。”她踮起腳尖,捧起了他的臉,“我想……喚你一句心上人,容我最後再喚你一遍可好?今後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從此絕了傷心,彼此呢,還是陽關道獨木橋互不相干,天下之大,我們不需要再次相逢。因爲我承受不了,我需要對我自己誠實一點,不然這樣對我很殘忍,我會一直想著你,念著你,忘不了你當年在盛京城的雪夜裡跌倒的那一幕。你懂嗎,我們都要好。”
“大人,多放些進去啊,就這幾個,我一人便能吃光光。”蒙絡拍拍小肚子。
“緒風,你沒有心。”那姑娘又說上了。
而後,葉驚闌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雲岫身後,寬厚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俯身,在她耳畔輕聲說道:“小姑娘不能看那麼香豔的事兒。”
星子低垂。
有一個詞叫兵不厭詐。
葉驚闌以眼角餘光瞟一眼蒙絡,淡淡地說道:“貪多嚼不爛。”
葉驚闌別過臉去,輕咳一聲。
“緒風在金銀寨中,瀟挽念著你咬了她一口,晚些時候要是那麼隨口一提,耳旁風那麼一吹,你這副牙口是否還能完好,存疑。”
緒風站定,面無表情,任由瀟挽的指甲颳著他的臉。
實際上是……
“挽挽。”他又喚著,“是我騙了你。”
緒風由得瀟挽說著。
“他們的。”
“今日,你我,割袍斷義。”
檀口微啓,爆出一連串如玉珠滾盤的字句:“緒風,我恨你這種遲來的溫柔。從前,你總說,你要在堅硬的塵世裡修得一顆柔軟心。而你的心,我還未靠近,就知道,它比千年玄鐵還冷硬許多。你可知,你方纔問我,我想怎麼樣的時候,我心裡那頭小鹿終於撞死了。”
緒風承認是他騙了她之後,瀟挽喜上眉梢。
醉後才知酒濃,愛過始得情重。
他用手中的木棍擊中了蒙絡的細木棍,一擊即斷。
“其實呢,放下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大概也能懂。就是從我身上剜了一塊肉,放在我伸手摸不到,踮腳夠不到卻又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讓我每日每夜的瞧著,望著,等到我快要放棄了啊,又給了我機會,用繩子往下吊了一截,我回過頭去抓,去搶,那塊肉又被拉回去了。就這麼牽著,扯著,絆著。於是有一天,很多與我差不多的人的傷口結痂了,就不再需要這塊肉了,順理成章的放下了。可是我不行啊,我願意重新撕開這塊傷疤,將那塊肉撿起來,塞回去,要是一天不成,我就自毀一天,一月不成,我就自毀一月,我始終留著這塊空缺,我在等你。而你呢?吊著,勾著,不肯屈就……所以我變成了多數人之中的平凡的一個,僅此而已。”
她猛然起身,站到緒風的眼前,指著他的鼻子,又道:“我騙你了,又當如何!”
她長呼一口氣,舔了舔脣角。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還要我怎樣,你問我要怎樣,我只不過是想要遇見你,你居然……”她自嘲地一笑,“不過,無礙。”
蒙絡默默地給自己定了一個挨罰的點。
“大人,前些日子蒙歌傳的書信中說,季延那老不死的又給你找了一門親事……”既然不讓她好過,那麼她也不讓葉驚闌太好過了。
葉驚闌何嘗不知道她那點小心思。
他挑眉說道:“我這個留千年的禍害也給你相了一門親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