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龍陽之好
成全?
哪門子的成全?
敢情這是拿他緒風開涮呢,求個當事人口中的真實?
葉驚闌合上小冊子,又是一禮,“還忘了緒風大人曾對蘇大夫有恩情,現在我欠上了你的人情債,不知多久能還,那不如便由我親手將你那恨之切的小毛賊送進天牢,讓她再也沒辦法拉著你拽著你四處折騰如何?”
“……”當緒風遭遇葉驚闌,只能用無言以對來回應。
號稱有著柔軟之心的緒風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
他咂咂嘴,打趣著葉驚闌:“葉大人,你這小破屋不行啊,金屋藏嬌不提也罷,風大雨大時能一下掀了這屋頂,真是委屈這位姑娘了?!?
對於這人岔開話題,葉驚闌表示無所謂,並強行扭了回來,譏嘲道:“不管金窩窩銀窩窩還是破窩窩,委屈與否全在雲姑娘一念之間,而瀟挽姑娘委屈與否,就得看陛下的意思了。”
“……”
看這人的架勢,還真想把瀟挽送進天牢裡吃幾年牢飯。
緒風正欲說幾句,葉驚闌壓根不給他機會。
“這可不是你讓我做的?”
“雲岫?!彼蝗缫酝话憬榻B自己的名字。
她爲自己順過氣之後,偏過頭,“反正就這麼個殘破的身子,再由得折騰一番吧。”
他擡起頭來,看定葉驚闌,嘆一口氣,搖搖頭道:“哪怕是救命恩情,教他破除誓言,他寧可自己抹了脖子,也不願做那不仁不義言而無信之人。”
雲岫將戒指放在一方錦帕上,指尖輕輕撥動,翻來覆去地看,沒有看出個什麼名堂來。
因了她發現……
他想要開解幾句,世界如此美妙,斷袖實在不好,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對,是放下奇怪癖好原地自滅。
葉驚闌輕咳兩聲,正兒八經地說道:“你嫉妒我?!?
緒風陷入沉思。
蘇翊親手埋下的屍骨還躺在半山腰,教他如何去相信重現於夢境中的人是死在自己懷中的那一個。
“你想要什麼?”
她懷念起當時在燕南渝的小院裡,每日不過是蒙歌和蒙絡偶爾的追逐打鬧,而虞青莞和燕南渝都是安靜的人,那種閒適的生活比起眼下這種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嘴要簡單的多。
“你剛纔提及,蘇翊承了你的情,那日也確實虧了你,蘇翊纔給了個吊命的法子……”
緒風的腳尖勾過另一把椅子,“雲姑娘,屋中兩把椅子,你一把,我一把,讓那壞人無處可坐如何?”
緒風的腿兒不抖了,一臉嚴肅地望著這個即將行動的人。
緒風又是一怔,應著:“殺人償命……況且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不,不僅僅是一陣子。”葉驚闌伸出一根手指,在緒風眼前平移了過去,“是一直?!?
緒風抿脣不言。
可他偏偏就是那個天下第一。
半數世人稱蘇翊有情有義,爲心愛的女子立誓,數年守一則誓言,不偏不倚,當真是頂天立地的錚錚男兒。
雲岫默唸:龍陽之好,少見多怪。
緒風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到他再次坐上了那把椅子,靠在了椅背上時,他才笑著說:“跳出定式的怪圈?!?
他將緒風扶正了,“大人來迷谷看望我,就如同冰冷的冬季升起一輪暖陽……照的人,心暖暖的。”
閒來無事,不如聽聽故事。
雲岫在窗邊坐下,提起筆,在鋪開的白宣上簡單地落了幾筆。
他將旁邊擺著的椅子撤到身後,不願給那人再坐上一坐。
“……”對這個滿腦子想著一刀斃命的神捕大人,葉驚闌竟然心生一種無可奈何。
她惋惜地搖頭。
“好。”葉驚闌點頭應了。
但蘇翊本人並不在意這些褒貶不一的評價。
“是?!?
“威脅?”
他也不知道葉驚闌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葉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緒風聽聞這話,撫上自己的臉,一掀嘴角,“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若隱若現的湖水波光,碾碎波光的舟上兩人長身玉立,依偎共向皎潔的月。
“你就是面目可憎的那一個。”
近來這麼長的一段時日,她陷入了進退皆難。進一步怕過了那個度,退一步怕不能達到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那一條線。
“不巧,這把椅子是我的。”
正如他念叨的一樣——我是雲中客,時乘天外舟。
“長得醜,想得美?!?
毀了方纔隨手勾畫的寥寥幾筆。
緒風默然。
“姑娘,你還未告知在下,你的芳名?!本w風再將戒指套在了尾指上。
“要他出手,必須要讓他的妻子重生?”雲岫擰著眉,她還不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是對的。
雲岫再度認真地端看這人。
瀟灑恣意卻又痛苦矛盾,他的人生只能自己評判。
緒風又恢復了他那爲求舒適隨意擺的姿勢。
怎麼看,怎麼不像傳言。
可另外半數世人則是或責或罵,爲一女子丟了懸壺濟世的心腸,封了那妙手回春的技藝。這般想來,實在是不值,不論是對蘇翊來講,還是對那些病入膏肓無處求醫的人來講,皆是損失。
“……”緒風摸了摸頭,頗有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奇怪模樣。
他的尾指上有一枚戒指,古樸的花紋,竟讓雲岫瞧出了一點沉重的感覺。
緒風一腳輕輕踢中了葉驚闌的小腿,另一隻腳踩在地上借勢往後一蹬,“胡鬧!”
她的手一顫,在白紙上暈開一朵墨色的梅。
這個該死的同僚,可別真成了一個斷袖。
只聽得葉驚闌清了清喉嚨說道:“緒風?!?
“你先說說,我再決定賠什麼賺什麼。”
夢裡當是如何?
“妙筆。”她讚道。
一氣呵成。
葉驚闌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正如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們也無法讓蘇翊走出那個自己圈出來的牢籠。
然而緒風壓根就沒說什麼,想說的話全被堵在了喉嚨口,想要衝破那道防線,又好像被人扼住了出聲地兒,想要咽回去,又不甘心自己怎麼就認慫了。
緒風的眼底是稍縱即逝的光,他笑起時有兩顆小虎牙露出,比起蘇翊來,他更像一個有朝氣的年輕人。
雲岫猛然按住心口,嗆咳幾聲。
與燕南渝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靜,潺湲,源遠流長,永不斷。
“你要是不答應,恐怕只能賠夫人了。你要是答應,一切好商量?!?
“我覺甚好。”葉驚闌答道。
緒風摸著下巴,仔細思慮,又說:“不過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件事,我倒不會拒絕。”
葉驚闌收回了目光,不置可否。
被戴了一個“壞人”的高帽兒的葉驚闌徑自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
“聰明人”緒風狠狠地“啐”了一口,“白瞎我常常爲你收拾爛攤子,事到如今竟威脅上了我。我要是聰明,絕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良久。
無奈又被那人硬生生地壓回了喉嚨裡,憋得難受。
一想到蘇翊那張帶著愁容的娃娃臉,雲岫的心被揪緊了。常言道:相由心生。他那張酷似孩子的臉,看面相來講,他本應該是個樂觀的小大夫吧,如今這般那般的千言萬語未說盡,佳人前緣不可續,令人沒來由地心疼上了。
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他一笑。
他毫不在意的模樣引得雲岫真覺得這不過是個裝飾物罷了。
“那麼,能否爲他造一個夢?”雲岫鑿鑿有聲地說著。
“之前未看出你有這等本事,實屬我的罪過?!比~驚闌在看過之後如此感慨。
與緒風則是同緒風的穿衣選擇無異,怎麼舒服怎麼來,適度且愉悅。
他就著已有一塊墨跡的白紙,匆匆勾勒,他看上去很著急,每一筆落到紙上,還未能待墨跡順著他筆尖走向帶過去時,他的筆尖已然在另一處繼續著墨。
雲岫心想,可真是小孩子脾氣。這到底是真性情呢,還是戴著面具僞裝?誰也不知道。就像她現在還沒有摸準葉驚闌真實的脾性一般,沒頭沒腦出現的緒風,她更不能放下心來坦然地接受這人的存在。
“……”葉驚闌平緩了呼吸,他本是覺著兩人之間的默契已到了不用多說,一個眼神交匯便能懂得對方的境地,事實證明他判斷失誤,差點釀成大禍,“烏紗帽尚且還在頭頂,居然想著殺老百姓?!?
如何造夢……
說起來,還是一個“度”的問題,如是他們之間並不大好,那麼葉驚闌定會一本正經地交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她的脣抿成一線,想了許久,問出了口:“蘇大夫立的誓言是終生不再醫?”
從他嘴裡說出這種話,怎麼聽也不像是好話。
咧嘴笑著。
大方而豁達的人……
“他並沒有對誰有過承諾。”
他臉色微變,有些難以啓齒,思來想去還是說出口:“這不大好吧?!?
晃晃悠悠的軟底布鞋,和這個冠名了天下第一的神捕身份完全不符。
雲岫偏頭一瞅,好一幅江河泛舟圖。
見雲岫一直在瞅自己的戒指,緒風倒是不介意,反倒褪下戒指丟給了雲岫,“儘管瞧?!?
緒風收斂起他的嬉皮笑臉,正色道:“葉大人,你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越發精進,你枉顧我們多年情誼,硬要掰扯,還想送她去天牢中待上一陣子。”
緒風往後一仰,聳聳肩,“比登天還難,不如葉大人以‘包庇案犯’爲由,將我一同領到那有山有水的勝地小住個幾年吧?!?
雲岫握著茶杯的手裡冒出薄薄細汗,一霎間,她長舒一口氣。
葉驚闌忽而笑起,“我喜歡你這樣的聰明人?!?
緒風起身,奪了雲岫手中的筆桿子。
葉驚闌站直了身子,沒看那人驚恐的神情,只淡淡一句:“緒風,我以爲你終是記掛著我……”
緒風猶豫著,仍是不置一言。
雲岫下意識地捂住了眼,只因偷換概念的葉驚闌往緒風的大腿上一靠,仿若就勢要壓上去。
她甚至懷疑上了眼前這個緒風是被沒做足功課的人剝了皮套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個緒風。
“那待我歸京之日,便領著瀟挽姑娘一同面見聖上,尋個有山有水的勝地休養幾年。”葉驚闌說著這句話,就如同說著“今兒天氣很好,風很輕柔,花很美麗”一般,無可置喙。
葉驚闌轉過身來,正了正衣袍,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原以爲你會顧念著我領了這樣一頂烏紗帽,司天下刑獄。沒想到你當著我的面妄圖徇私枉法?!?
突覺不對勁,他擡眸,剛巧撞見了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不是你的椅子?!?
“你能將它叫答應?”緒風蹺起了二郎腿,足尖輕晃。
畫地爲牢,不見圈外的斑斕天地。
可惜,下一瞬就被葉驚闌打消了。
如此……甚好。
怎得葉大人和他一起魔怔了?
雲岫捏了捏鼻根,這兩人沒完沒了。
再蘸了少許墨汁,於畫上一點,一帶,一勾。
只四字,驚得緒風一個激靈。
葉驚闌看向窗外,盛夏的景,有些虛晃。
緒風和燕南渝都是葉驚闌的故友,可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完全不同。
“正是?;钏廊?,生白骨,蘇翊尚不能做到,平常人又怎能做到?”緒風笑起時沒了那兩顆小虎牙。
“自我封閉了心門,你該如何敲開?”緒風反問道。
“他曾說,江河不可倒流,已逝之人不可重逢,他救不了自己,自然也救不了他人。”緒風眸光一黯。
“解決蘇翊?!?
縱然萬劫不復,縱然相思入骨,他數年如一日,只爲守住自己的那顆心。
雲岫反覆咀嚼著這句話——跳出定式的怪圈。
“嗯……”緒風轉著尾指上的戒指,漫不經心地答著。
緒風一口飲盡手中的茶水,再舔舔脣周,嚥著唾沫,將杯子遞出。
氣氛在一時間沉重極了。
緒風主動挑起了一個話題:“葉大人,你還未同我講當日薛漓渢是如何的氣急敗壞?!?
在緒風眼裡,能把那個有著像被極寒之冰凍過的臉的薛漓渢氣到不行的人,絕對是人才。
葉驚闌挑高一邊眉,“倒是讓你失望了,他不僅沒氣,還笑了好一會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