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帶著我的孩兒改嫁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和暮朗賞了一整個下午的江景,葉驚闌得了一些口頭許諾。
是會變爲現實的口頭許諾。
這樣看來,暮朗著實是因了暮涯毫髮無損地回了暮府而滿心歡悅。
風波樓的屋頂上。
兩人並排坐著。
他們沒有選擇在暮府的青瓦上停留片刻,唯恐驚擾了府中的人。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念罷,葉驚闌捏著琉璃小杯,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指腹抹過懸在脣角的一滴酒。
這是香醇的金玉露。
雲岫一努嘴,“花鈿追了過去。”
“那再求求老天爺賜予你一個能容河海的大肚……”雲岫的目光在葉驚闌平坦的小腹上打了個旋兒,“或者,你讓卿蘿女相把頭上那頂烏紗帽讓與你,便成了。”
來者取下了蓋在臉上的年畫娃娃面具。
四目相對,那麼近,那麼近。
她靠在身旁的大木櫃上。
雲岫掙脫了他的禁錮,慢慢地起身。
他一指她的小腹,“在這裡。”
花鈿三人被帶離陣法,一如三魂七魄失了一魂三魄的人兒了,和風波樓的屋頂一般經不起折騰。
“你是誰……”點絳沉下心來分辨這是夢還是現實。
想來是做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夢。
喝的不少的雲岫湊了過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上面的字。
他再抿一小口,像被打開了話匣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流言鋪天蓋地。沒有過多去打聽,有人就說是她‘無意’中對身邊的婢子透露了我和她已私定終身。先皇屬意的人從來不是她,我這個八方不靠的人正好得了他的眼緣。原因無他,唯有身後無勢力可依仗,‘很適合’素來‘喜歡清靜’的老七。”
於是兩人守在這裡很久,只爲了等到萬翎樓出手。
正欲躺下繼續未完的睡夢之時,窗邊立著一個黑影。
“去看看。”葉驚闌當機立斷。
她的臉……是不是有救了?
她又一次對真實存疑,這真不是一場夢?
“謀殺親夫?”他坦然地用指腹按了按自己的脣角,“想要帶著我的孩兒改嫁析墨?”
原是打趣著“酒水上頭”的雲岫,當真是上頭了。
黑袍客冷然道:“有人醒了,我便不多留了。”
沉沉入眠的三人絲毫不知危險離她們越來越近。
“你的孩兒?”
她直挺挺地坐起來,喘著粗氣,褻衣已被驚出的汗浸溼了一些。
“我嘴上沒有抹蜜,若雲姑娘不信,何不來嚐嚐?”
一張酷肖點絳的臉乍然顯現。
溫香軟玉在懷,只覺人生樂趣登頂。
被大動靜驚起的跑堂小二哥衝進大堂裡看了看樓上緊閉的房門,選擇了扭頭回屋繼續睡覺。他思忖著:這肯定是他睡得太遲了,把耗子打洞的聲音當成了賊人破窗。
鼻息相聞。
“我從未想過做王夫。”他瞇了瞇眼,不堪的回憶打破了時間枷鎖,盤桓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當年之事,不提也罷。你只用知道,清洄確實予我許多,這些年我悉數還報了她。”
“我倒覺著葉大人本就不是人間的俗子,是鬼,酒鬼。”
向來沒臉沒皮的葉驚闌可不顧她這種如同撓癢癢的話,徑直說道:“我承認我胡說了,所以我得爲自己正名,改嫁析墨這事兒就別想了,揣著我的孩兒這事你可以想得多些,譬如是男是女,要生幾個……”
“噗嗤”一聲,雲岫笑開了。
葉驚闌輕笑一聲,擡手順著她烏黑的長髮,在髮梢處流連良久。
花鈿不敢動了。
“我每日恨不得把腦袋割下來掛在腰上,真怕女帝心血來潮給我砍了。”
被那黑袍客睨了一眼。
風波樓在花朝城裡已經立了太久。
葉驚闌不由得感慨,花朝城的啼綠酒雖好,卻始終不夠味兒。
“小心!”他拽住了她的手。
雲岫用手掌推了推他,紋絲不動。
窗外正是一輪明月,幾粒疏星。
宰相肚裡能撐船。
“這裡邊可沒有添江楓城的味。”
屋頂上的青瓦經不起兩人折騰,終是破了一個大洞,把那兩個人摔進了屋子裡。
她好不容易從幻境中掙脫,精氣神時時不濟。
“別說話,聽音辨位不能受外界干擾。”
她差一點兒就順著青瓦往下滾。
雲岫的腦子裡刺進了一道光。
葉驚闌答道:“以不變應萬變。”
所幸,這間屋子沒人。
“雲姑娘的嘴,當真是騙人的鬼。能把金銀江喝到乾涸,我已不是人間的俗子。”葉驚闌輕輕晃了晃腦袋,暗罵不好,怎能沒有想到瀟挽送來的酒打著“不醉人”的旗號,實則被她偷偷放了許多奇怪的東西進去。
不枉等了大半夜。
“敵不動,我不動。可是敵動了。”
“你借一場大火脫了身。”雲岫平靜地呷一口金玉露。
“葉大人,我們先起身再議?”雲岫發現了不對勁,一想到兩個人以這麼曖昧的姿勢“相擁”,雙頰適時飛上了紅霞。
兩人就保持著一上一下的姿勢,靜聽窗外的動靜。
“賓客能騙,娘子就不能騙到手了?”
葉驚闌給兩個琉璃杯都斟滿了酒。
明顯被金玉露迷暈了腦袋的雲岫下意識地舔了一下。
“罷了罷了,鸚鵡的心思多且深,她支開花鈿是有深意的,她要的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死,而不是暗殺她們。”
花鈿拿著劍,提氣追了上去。
他估摸著這字跡的粗細與下筆力道,多半是用緒風的判官筆刻上去的。
點絳順勢一躲。
“呼——”近冬月,折了百草的風還是凌厲得很。
“無恥之徒!”
“淡酒?”雲岫轉著手中的杯子,在月色下,白皙的手指呈現玉澤,同琉璃杯貼在一起,白和彩的分明,別有一番風情,“金玉露可不算是淡酒,如此的醇厚,喝一口,便上頭。”
加了力道,還是沒能鬆動半分。
踩著木樓梯,打算從正門走出。
點絳的睡得很淺,被鴉黃這喊聲驚得睡意少了一半。
葉驚闌笑吟吟地說:“不知。我追查了這麼久,還是沒能挖出她的真實身份。”
“要說上頭,喝得多的人醉得快。”葉驚闌仰頭倒入了滿滿一杯金玉露,他將杯子倒著,證實裡邊一滴酒都流不出來了。
防不勝防,退無可退。
脣上果真沒有抹蜜。
雲岫打著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既然都喝上了酒,爲何不借題發揮?
鸚鵡的傲氣會催生“光明正大”地痛下殺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殺人。
說得有模有樣。
點絳只覺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的雙手捧著臉,凝望天幕上幾粒忽明忽暗的星星,“葉大人,你曾離王夫之位僅一步之遙,本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享榮華富貴。現如今在花朝城中,風波樓的屋頂上吹冷風,是何種心情?”
葉驚闌充耳不聞。
他舉一杯,笑說道:“雲姑娘是怎樣的心情,我就是怎樣的心情。”
她長長嘆息,得虧是一個夢。
他勾起脣角,“剛好遇見你。”
雲岫羞紅了臉,猛地往後仰。
鴉黃側躺在牀榻上,睡得不大安穩,夢囈道:“別,別想走。花鈿,快截住他,拿劍刺他!別過來!啊!”
花鈿悠悠地醒轉,沒有睜開眼,只是不動聲色地按住了枕邊的劍。
“噓——”葉驚闌一指壓在了雲岫的脣上。
但云岫深知鸚鵡不會就此罷休。
葉驚闌深諳雲岫的小九九,將手中的琉璃杯與她的杯子輕碰。
雲岫的肩頭一沉,隨即往上一頂,想要將葉驚闌的腦袋挪個位,“喝了二兩裝一罈,誰不知你的酒量?喝光一條金銀江也就打打酒嗝罷了。”
花鈿似有感應,蹙緊眉頭翻了個身。
雲岫的記性和葉驚闌差不離。
點絳大口深呼吸。
“嘴上抹蜜,腹中藏刀。”
而在客棧外邊。
葉驚闌笑了笑,“動了便動了。若是你真是擔心得緊,我們這就去瞧瞧。”
“……”
久到他的動作凝滯,雲岫略起疑惑。
又看向了仍是在張牙舞爪念念叨叨的鴉黃。
“我連賓客都請好了。”
“你究竟是誰……”她的雙目瞪大,眼神渙散。
話音剛落,他躍出了大開的窗戶。
瞅見雲岫的笑顏,他的身子驀地一輕。
“盛京城中的姑娘們盼著、等著爲你生兒育女呢,要是葉大人同她們講是男是女,一胎幾個,她們定是樂意的很。”
葉驚闌假作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怨怪道:“就快成我葉府當家主母的人還這麼……”
他們沒有破窗而出。
“那不如你去奪了皇位?”許是情不自禁,他脫口而出。
雲岫冷哼一聲,道:“和尚都沒你會打機鋒。”
“嗯……”葉驚闌懶懶地應著。
如奪皇位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經由他的嘴說出來,好似成了類似“天氣很好”、“花朝城的糕餅味道不錯”的日常問候。
“誰知道呢?”
雲岫一怔。
說不清到底差在哪裡,或許根本沒差,只是飲酒的人心境變了,舌上的味蕾與啼綠酒的滋味不相合罷了。
……
這一舉動惹得葉驚闌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凡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都會讓人感到害怕。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自然沒有兩個相同的人。
“我是你。”還是同樣的答案。
“葉大人覺著鸚鵡會是誰?”雲岫試探著問道。
“該當如何?”雲岫怕追過去打草驚蛇,又怕不追過去花鈿身陷危險。
“我是你。”
“那是你騙來的。”
黑袍客的腳步不算輕也不算重,恰到好處地將每一步都踏出了輕微的聲響。
“動手了。”葉驚闌已然忘了他當了雲岫的墊子,還將她緊緊箍在胸前。
葉驚闌又是一嘆,若是緒風託人送離人醉給他,讓燕南渝代爲保管,八成的可能是被燕南渝一人喝的乾乾淨淨,還有兩成的可能是燕南渝良心發現留下一罈聊表心意。像暮朗這樣正直可靠的人不多見了啊。
花鈿握著劍柄的手已經滲出了汗。
大花瓶女相的肚子裡能開大船。
“什麼都瞞不過你。”瀟挽讓緒風把這幾罈子金玉露託人快馬送到了暮府,美名其曰——以免葉大人忘了江楓城的滋味。帶了這麼一句話,暮朗自是收好了,等到葉驚闌回來之後當著他的麪點了個一是一、二是二,以示沒有私吞。
葉驚闌抿了一小口,任由金玉露的香醇在血脈中奔涌不息。
微微別過臉看著躺在一旁的花鈿。
葉驚闌咬了她的脣瓣兒。
到手的鴨子豈容它翅膀重新長了毛飛了不成?
手臂又使了使勁。
他將已空掉的小酒罈子翻了個面。
何時變得這麼猶豫。
而後往雲岫的肩上一倒,先一步借題發揮:“我醉了。”
點絳慌了神。
“酒鬼也喝不下金銀江。”
他的手拉著雲岫的手腕,往懷中一帶。
他們選擇在風波樓小酌幾杯,其實也是爲了住在風波樓附近的客棧中的幾個女子。
暗暗嘆口氣,認栽。
雲岫瞥他一眼,“葉大人當心自己的項上人頭。”
雲岫舔舔嘴脣說道:“瀟挽送來的?”
氣沉丹田……
“我只當你是醋了。”
“你說的不錯。”
“胡說八道!”
點絳走到窗邊,藉著月光看黑袍客擲出的紙塊。徐徐展開,上面的每一字都詮釋著蠱惑人心。
一肚子罵人的話才說了一句就被堵截。
仍是一片安寧。
這人看出了她醒著的?那又爲何不離開,還要同點絳周旋呢?
黑袍客的袖間飛出一道白光。
她截了他的話,“誰要做你葉府的當家主母?無憑無據的事由得你嘴皮子一碰就胡說。”
給一點陽光自發燦爛,給一點洪水立刻氾濫,說的可不就是葉驚闌嗎?
風波樓附近的客棧中。
爲何叫酷肖?因爲這張臉沒有被毀,是她曾經的模樣……
跑堂小二哥掀簾,放簾,默唸:“睡得遲了,產生了幻覺。”
果不其然,罈子底下還雕了幾個字——好馬配好鞍,好酒配長夜。
俶爾消逝。
她連光影子都沒能碰到半分。
“我倒希望她不是我們所認識的人……”
葉驚闌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