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起挾了寧兒從冀陽王都出來已有兩三日,這幾日間一直專揀山路小道,也不曾在城鎮多作停留。自從那日林中之事后, 寧兒卻也不再有逃走的舉動,只蜷在馬車里不聲不響不言不語,而燕起也不去管她。只是越向南行,他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這日晚間兩人再次宿于林中,燕起將食水干糧放在馬車里,又在林子獵了兩只野雉,清理干凈便架在火上烤了。不多時香味飄了出來,燕起撕了只雞腿,走到馬車之旁掀開簾子遞了過去,寧兒卻不去接,連頭也不抬,似全然未將燕起放在眼里。
燕起見她全無反應,車內的飲水干糧也無動過的跡象。心下倏然火起,揚手將雞腿遠遠擲了出去,道:“不吃?也對,堂堂即墨侯府大小姐,怎看得上這等粗劣飯食!”
寧兒細瘦雙臂抱住雙膝,聽了燕起此言,咬了咬唇,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燕起陡然怒不可遏,探手捉住寧兒臂膀,一把將她拖出車廂,一雙眼眸透出狠厲,道:“我告訴你!莫要以為如此我便會心軟放了你!你舅舅殺了跟隨我十數年的弟兄!那數條人命只你一人償還,我還嫌少了!”
寧兒聞言霍然抬頭,望定燕起,疾聲道:“你與手下刺殺我煌國明君,事敗又擄我作為人質,所行之事不義至極!我舅父從來忠君護國,奉命誅你這等刺客賊子,又有什么錯了?無論你因為什么要與我煌國為仇,堂堂七尺男兒,自當光明正大行事,你如此行徑,只會叫我看不起你!”
燕起瞳孔驀地收縮,猛地單手扼住她纖細項頸,縱聲狂笑,“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嘴!”
寧兒在他大手鉗制下卻不掙扎,燕起手上勁力越來越大,只迫得寧兒眼前漸漸發黑,窒息的痛苦排山倒海般襲來,耳中卻聽燕起道:“如此掐死你卻是便宜了你……”
頸上鉗制忽地撤去,寧兒立即大聲嗆咳,每一次呼吸咽喉卻都火辣辣的疼痛,直叫她幾欲哭了出來。
燕起居高臨下睨著她,冷笑道:“如此伶牙俐齒,果然是莫家人,只是你看事情未免太天真了………你要光明正大?那好,今日你便好生記下了,總有一天,我會光明正大地踏平你煌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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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國。冀陽王都。
時已近亥時,御書房內卻依舊燈火通明。
“皇上,今年冬天雪忒是大,西北方青州、貢州、岳州三城雪災嚴重,由南方調運去的物資和銀兩十日之前已經啟程,可是大雪封山,官道甚是不好走,待到了災城,怕是要到正月之后了……”工部尚書羅濟俯首躬身稟報,姿態雖是恭謹,但臉上卻毫無恭謙之意。
“哦?”雷霆輕柔開口,“正月之后到得災城,羅愛卿,你告訴朕,屆時那三十萬賑災銀兩,還會剩得多少?”
羅濟聞言,霎時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慌忙跪了下來,顫聲道:“卑職該死!求皇上恕罪!”
“你且說說,你是哪里該死?”雷霆語調依舊不疾不徐,好整以暇坐在龍椅之上張口問道。
“這……”羅濟頓時啞口無言,額上汗滴滴落膝下青磚,只不住地磕頭。
“行了,”雷霆淡聲開口,“朕給你五日時間再籌集三十萬兩白銀,與之前那三十萬兩,分毫不差地給朕送往災城,若讓朕再知曉什么……你便早早提頭來見罷。”
羅濟聽了皇帝之言,當即狠狠磕了幾個響頭,疊聲道:“謝皇上開恩!謝皇上開恩!”
雷霆擺手,“你下去罷。”
羅濟又磕了個頭,轉身匆匆退下。
伸手端了茶盞還未沾唇,忽地微微一笑,又將茶盞放了下來,道:“清塵,何時回來的?”
說話之間,繡緯微掀,一個輕袍緩帶的年輕公子從內室出了來,道:“不早不晚,剛好聽見你叫那羅濟吐出他中飽私囊的三十萬兩。我說皇上,這羅濟是羅如烈羅侯爺的堂弟,你此次令他大大放血一番,莫非是在殺雞儆猴么?”
雷霆略略朝他側首,陰柔眉眼逆了光,唇角揚起冷峻的弧度,“羅柳兩家恃寵而驕已久,朕當年許了他們兵權又封爵賜地,自是顧惜了當年開國輔佐之恩。這十年來羅柳兩家開枝散葉,勢力盤根錯節,要動,卻也不容易。朕本不欲趕盡殺絕,但如今……”話鋒一轉,續道:“三月初的科舉之事,朕駁了柳宿年的請纓,全權交由你這禮部侍郎去辦,朕要這次科舉,無論出身寒門蓬戶或門閥望族,一律一視同仁。”
“你且放心,從此次開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爛規矩,我徐清塵定要讓它破的一干二凈!”年輕公子——徐清塵,斯文俊臉上一派篤定之色,“不過,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
“還有什么事?”雷霆凝眸去看他,見他臉上滿是玩味之色,道:“你這刁人,在我面前從無為臣子的自覺,什么時候說話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了?”
徐清塵嘿嘿一笑,道:“是我那迄今為止只見過三次的小表妹呀,聽說在一日之前,被大宴那日刺殺你的刺客同黨,劫掠出了冀陽……”
“你說什么?!”喔呦,皇帝急了。
御書房外正靠著廊柱打瞌睡的福喜公公,被雷霆的一聲喝問驚醒了過來,忙尖了耳朵去聽,卻不料屋內人的語聲已低了下去,再分辨不清說些什么。
“我說皇上,您是未老先衰了么,我說、”徐清塵刻意頓了頓,“我那寧兒表妹,被人擄走啦!”
“清塵,我勸你莫要吊我胃口,你這般不緊不慢的娓娓說來,自是已確定了寧兒沒有絲毫危險,不是么?”
嘖!這奸詐皇帝!徐清塵腹誹一句,吊兒郎當道:“我與那小表妹十年里只見過三次,昊遠舅舅對我家又極是疏淡,寧兒是他的掌中珠,我又急來做什么?怕是她那小腦瓜兒里,從來就沒記住過我這個表哥。”
“哦?為何你這作表哥的,十年里才得見表妹寥寥三次?”雷霆覷他。
“怪只怪我那舅舅親緣極淡,我娘雖是他親姐,卻也不見他常來走動。后來我爹獲罪,我娘帶了我去求他,他卻只袖手不管。從那時起,我便立誓,絕不依靠莫氏。”徐清塵撇撇嘴,“自我十五歲之后,舅父便不再讓我見寧兒。我整整大了她八歲,當年即便是見著了她,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誰愿意身后總跟著個拖著鼻涕的毛丫頭?
“她于我來說幾乎是個陌生人,所以皇上你說,我為何要著急?”
雷霆倚回椅上,懶懶一笑,道:“既然如此,朕給你的那三十六驍勇騎,你為何全數調了出去?”
“哎呀呀!你居然知道了!”徐清塵聞言一甩袖子,抬腳就往書房外走,邊走邊道:“你這老狐貍,我本想說出寧兒被擄的事叫你著急著急,沒想到被你反將一軍!沒意思得很吶!走了走了!”說罷又回復了一派斯文之相,開了門去了。
“清塵,你便是嘴硬心軟的最佳典范。”龍椅上,雷霆低笑,沉聲喚來暗衛。
門外的徐清塵瞅了眼再度睡得大張了嘴的福喜公公,一步一搖晃下臺階,搖頭笑了,“得了吧皇上,我就不信你會沉得住氣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