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變生肘腋(三)
遭遇洗劫的驚懼和失去親人的慘痛裡,自然無人留意到他們兩人悄然離去。
走出村口,韓天遙擡眼,看向稍遠處那座雖然不算高卻十分陡險的山峰。
“天遙,柱子說,就是在那座山峰下發現你的……到底誰傷了你?”
聶聽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愈發疑惑,“你是從那山頂上摔下來的?窀”
韓天遙素來深藏不露,在朝野內外的聲譽,倒有一大半是因其父祖威名。
但他的才識武藝,旁人不知,聶聽嵐卻從小知道。
這幾個月韓天遙在外領兵,屢破強敵,也已足見其謀略出衆。
花濃別院事發突然,他猝不及防下才吃了大虧;但如今身在戰場,隨時可能面臨強敵,卻又爲何重傷在身,甚至身邊連個親兵都沒有?
韓天遙好一會兒才低沉道:“沒什麼,一時不慎,中了他人暗算。”
聶聽嵐也不多問,顧自走到那邊樹木上做著標記,“小傅他們必定會帶人回來找我們,我們離開,需得留下記號。”
韓天遙禁不住又按向自己胸腹間那處幾乎要了他命的劍創,低緩道:“不必做記號,我們自己設法回營。鳳衛……不可靠!”
“鳳衛不可靠?”聶聽嵐那縈了輕煙般的黑眸驀地一閃,卻已驚訝萬分,“難道是鳳衛……這不可能!他們不是特地趕來救你的嗎?”
且鳳衛和濟王向來是一路的,若鳳衛不可靠,便意味著濟王和濟王所派之人很可能也不可靠。
可韓天遙沒有答話。
漸沉的暮色裡,他的面龐似已被黯淡的夜光籠住,蒼白瘦削,黑眸不見半點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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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帶親兵出營察看地形,遇到了施氏所派殺手伏擊。
在此之前,他已收到濟王和十一派人傳來的消息,知道近日將有人向他下手;他更知道,鳳衛一衆高手正在他的附近。
與其說他冒險出營,不如說他是以己而餌,纔好引出殺手,和鳳衛聯手將他們誅除,免得內憂外患,行動處處受限。
殺手果然露面,鳳衛果然出手,他們果然成功。
此處距京城有數百里之遙,雖有部分殺手帶傷逃逸,料想短期內施氏很難再發動第二次伏擊。
領頭的人是路過,副手則是濟王的心腹段清揚,算來都不陌生。
尤其是路過,既是十一師兄,平時爲人也溫厚穩健,韓天遙見到他,頓時想起十一來,耳邊便是十一難得溫柔的話語:“遙,待你出征歸來,我們……成親!”
所謂夫妻一體,十一視同親人的師兄,韓天遙自然也不能不視同親人。
故而和路過、段清揚等喝著酒,路過忽請韓天遙借一步說話時,韓天遙再無疑慮,僅帶一名親衛隨他來到峰頂,看他笑容曖.昧地取出一封信遞給他。
“師妹給你的親筆信。說來也奇,師妹平時那樣散漫驕傲的人,給信時居然臉紅了……”
韓天遙接信時便不由也有些臉紅,不肯看他調侃的目光,低頭只顧拆信,看信。
信箋剛展開,他才覺出這似乎並非十一親筆。
猶未及思量其他,腹中忽然一涼。
近在咫尺的路過,手中利匕如蛇信般狠毒利落地***他胸腹間的要害。
隨韓天遙上山的親衛大驚,喝道:“你做什麼?”
他撥刀衝上來相援之際,路過亦已拔劍,一邊刺向韓天遙,一邊揮袖灑出細碎粉末,正迎上那親衛的面部。
親衛劇痛慘叫,已拿手掩向自己眼睛。
就那一瞬的氣味和親衛中毒的慘狀,韓天遙已然毛髮森然,驚怒叫道:“這是,這是花濃別院……”
便聽路過道:“你認得就好。清楚自己的取死之道,也算是個明白鬼!”
路過劍術極高,以毒粉傷了親衛眼睛後再無後顧之憂,出手迅捷如電。
韓天遙重傷之下,劍都未及拔.出,便被逼得連連後退。
那邊親衛聽得不對,辨著他們交戰方衛,竟以肉.身做盾,狠狠撞向路過,叫道:“公子,快走!”
路過被撞得一個趔趄,反手一劍刺向那親衛,同時擡腳踹向韓天遙。
已至陡峰邊緣,韓天遙奮力閃避不及,人已摔落山去……
親衛慘叫聲裡,韓天遙的傷處似正向胸口蔓延裂展,在心頭生生地挖了個窟窿,令冷風無所顧忌地穿梭來去。
漸遠漸暗的天光裡,他忽想起十一的相救,想起十一治他失明時對處置解藥的謹慎,以及救醒他後離開的決絕。
俠義,正直,愛慕……
原來一切都是虛幻泡影。
她從最初的最初就知道,覆滅花濃別院滿門的,是她曾統率的鳳衛。
至少,也與她的鳳衛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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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瘡痍的村莊前,韓天遙收回蕪亂思緒,手掌按於胸前。
陣陣疼痛,尖銳如刀扎。
小傅等人去找路過、段清揚等,若是領他們找來,多半隻會補上一刀,將他徹底了結。
聶聽嵐擔憂地看著他,“胸口……也受了傷?”
他明明是肋下中劍,傷及內腑。
韓天遙黑眸從她面龐掃過,才道:“沒有。對了,當日施銘遠暗中佈置夷滅花濃別院之事,你是不是有確切證據?”
聶聽嵐一呆,“你想翻案,證明這次刺殺和花濃別院之事都是施家所爲?恐怕有點難。”
韓天遙搖頭,“我是說,那日.你特地到驛站找我,提醒我小心施銘遠,是從哪得到的施氏襲殺韓家的消息?”
聶聽嵐道:“彷彿是濟王那邊傳來的消息。我聽得你無恙,纔有些放心。只是他們父子一直不放心你,總要斬草除根。”
她低頭踏著地間青草,神色有些窘迫。
除了舊年仇隙,施浩初一心攛掇著父親將韓家斬草除根,顯然還有她的緣故。
韓天遙並未留意她的神色,顧自苦思著,低低道:“其實……你雖在施府,卻並未確切聽說是施家父子動的手……”
她的消息,來源於濟王;換而言之,濟王很可能是知情者,芳菲院的夜襲和齊小觀的營救很可能是個刻意的陰謀。
十一避世於花濃別院,事前當然並不知曉。
但她知曉鳳衛與花濃別院之事相關後,還敢遣鳳衛前來棗陽“保護”他,到底……是怎樣的居心?
若說真想害他,坐視施氏對他下手即可,何必多此一舉?
又或者,她和路過早已有所約定,認定路過不會害韓天遙?
聶聽嵐見韓天遙久久沉默,不由有些不安,“天遙,你……你在猜疑著什麼?”
韓天遙回過神來,瞥向她憂心憔悴的面龐,勉強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他擡頭望向前方被漸起的夜霧迷濛了的路,“走吧!天黑了,未必是壞處。”
他辨不清敵人,但敵人也將在這夜色裡辨不清他。
韓天遙深深地呼吸,然後壓著傷著,一步一步,努力平穩地向前踏出。
聶聽嵐有些悵惘。
她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割捨一切終於來到他跟前,可他醒來後一直神魂不屬,似乎並未留意到她用情之深。
他甚至連到底因何重傷都回避著不曾跟她提及。
可他傷得如此之重,能保下一命已屬萬幸。變故之下不復少年時的體貼細緻,應該也是意料之中吧?
聶聽嵐定定神,緊走幾步去扶著他,“天遙,走慢些,小心牽動傷處……”
可某些傷處,卻比那道幾乎要了他命的創傷愈發揪痛。
那個已跟他坦誠心事、許諾將成爲他妻子的女子,到底隱瞞了他多少事?
這場針對他的陰謀,她又知道多少?
他以爲的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難道只是她的心印到了他心頭而已?
他們離開後不到一個時辰,十一等人飛奔而至。
當先那侍衛跳下馬來,指著柱子家的院落說道:“在那裡!聶家小.姐身邊帶了最好的傷藥,現在南安侯應該甦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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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第三天了。大家閱讀愉快!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