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若深若淺(三)
把天地塗亮,把未來畫成彩‘色’……
水面浮沉裡,那少‘女’姣美的面龐猶帶稚氣,下頷略有些嬰兒‘肥’,一雙清眸執著明亮,並因著眼前的危機而格外的璀璨晶瑩。
宋昀忽然覺得,這天地,似乎真的不那麼灰了,這未來,似乎也不至於那般無望了。
是她眼底的璀璨,銘刻進了他的心麼…鐦…
岸邊,剛把佟氏救上的少年在咆哮:“雲朝顏,你找死啊?”
雲朝顏,這少‘女’叫雲朝顏……
他模糊地想著。
彼時,他並沒想過,這個名字會那樣深切地鐫刻到他的腦海,甚至他的心頭,他的靈魂……
少年和船伕先後又游來相助,宋昀和少‘女’終於都被救上了岸。
佟氏一邊道謝,一邊抱著宋昀失聲痛哭,“昀兒,昀兒,是娘錯了!你舅父也只是一時不察,才冤枉了你……”
宋昀哽咽,好一會兒才能啞聲道:“他們都瞧不起我……”
佟氏便道:“你若真的計較,娘帶你一起搬出去,搬回老家去!縱然餓死,也不去求他們,好不好?”
那邊少‘女’正立在他旁邊擰著身上的水,聞言也不瞧他,只隨口道:“搬走便能叫人瞧得起了?依我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時臥薪嚐膽,日後一飛沖天,那時他們還敢瞧不起你?端的只看你夠不夠能耐,是不是真正的好男兒、大丈夫!”
宋昀啞然,卻不得不承認少‘女’說得有理。
逃避其實只是在逃避自己,終究一無用處;唯有迎難而上,方纔可能撥雲見日。
少年已在抱怨道:“別嘰嘰咕咕只顧說話了,趕緊找地兒換衣服去!這*的,再生病了可怎麼辦!”
少‘女’道:“就你羅嗦!哪有那麼嬌弱了?”
少年道:“那一年落水病得快要死去的日子,這便忘了?也難爲你,吃了那麼次大苦頭,後來還能學會游泳……”
少‘女’便得意地咕咕笑起來,轉頭向低頭咳著的宋昀道:“記住了,別因這個就怕了水,回頭把游泳學會,不但可以自救,還可以救人呢!”
宋昀沒有答話,少年卻在旁邊不屑地“嘁”了一聲,顯然沒好意思嘲笑她那點破泳技,救人差點沒把她自己給搭進去。
少‘女’大約此時才留意到宋昀低垂的眉眼,邊隨著少年往那邊大道走著,邊說道:“小觀,他的眉眼有些像詢哥哥。”
少年便道:“你這是想他了,所以看誰的眉眼都像詢哥哥了吧?”
少‘女’不以爲意地笑道:“不過眉眼略像而已。詢哥哥的風度氣韻,自然誰也及不上的……”
便是那個少‘女’,那個清眸璀璨,勸他將天地塗亮、把未來畫成彩‘色’的少‘女’,時隔六年那樣突如其來地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明明是六年前同樣的面龐,甚至更高挑、更妍媚、更清美,卻疏離淡漠,冰雪般冷得徹骨。
她成了灰‘色’的。
她的醉生夢死裡,必定是沒有他的;但他一直努力想去觸碰她,替她將她曾經明亮的人生重新塗繪成彩‘色’。
他以爲割下一切,或許能做到。
原來,還是做不到。
於天賜找了好久,才找到漁民重新劃來一條漁船,踏上宋昀的那條船,將他帶了回去。
馬車裡自然早就空了,連那壇五十年‘女’兒紅都已被抱走。
無處可去的小‘花’貓居然還留在馬車裡,見他回來,便在他‘腿’上蹭了兩蹭,繼續香甜地啃著它的白麪饅頭。
作爲一隻不挑剔的貓,十一隨手給的半塊白麪饅頭,夠它品味很久了。
宋昀‘摸’了‘摸’小‘花’貓的頭,低低道:“從此……你就叫小彩,好不好?”
其實他的天空也是灰‘色’。不知一隻叫小彩的貓,能不能讓眼前的天地明亮些。
於天賜見十一離去,終於鬆了口氣;但眼見宋昀如此模樣,卻也忐忑不已。
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問道:“公子,我們下面去哪裡?”
宋昀淡淡道:“你說呢?”
於天賜道:“去越山?或回紹城?都行。若是累了,我們可以到前方找家客棧先住上一.夜,休息休息。”
宋昀道:“上回你去京城,施相又問我學業了?”
於天賜一振,忙道:“對!施相一向關注公子,對公子那是……寄予厚望呢!當然,公子也不負所望,學業不說,連琴棋書畫也學得極快,施相若是見到公子,想必滿意得很!”
宋昀道:“那麼,咱們去見見施相吧!”
於天賜愕然,“公子……說什麼?”
“我說,我們去杭都!”
宋昀慢慢地坐直了身,眼底已恢復了原先的溫潤輝光。
韓天遙會去京城,十一當然會跟著去京城。
一切,纔剛剛開始,根本不可能結束。
韓天遙找了十一整整三天。
他既已封侯,想找出一個人,官府也不可能不幫忙。
可紹城內外有酒肆處已經翻了個遍,都沒找到十一蹤影。而眼看便是他預備進京的日子了。
想起兩番齊小觀‘露’面,十一都是避而不見,而齊小觀近日似乎還暫居紹城,韓天遙心念動了動,便叫人繼續搜查紹城附近的小鎮,自己則收拾了行李,特地繞道將附近幾處有酒肆的繁華小鎮走一遍,一路留心尋覓。
‘花’濃別院已化爲灰燼,行囊隨‘侍’都是聞家預備,聞彥猶不放心,藉口前往京城探望兄長聞博,帶了聞小雅陪伴而行。
這日一行人夜間住於紹城以西的漁浦鎮。
這鎮子亦有釀酒傳統,幾乎家家都釀酒,其中有幾戶還有些名氣。
韓天遙將那幾戶一一訪過,始終不見十一蹤影,黑眸愈發沉得如暗夜似的,竟也和老闆要了酒來,一盞接一盞地飲著。
聞彥、小瓏兒惟恐他飲得太多,只在旁愁眉苦臉勸著;聞小雅卻覺無聊,見被拴著一路相隨的貍‘花’貓也是垂頭喪氣的模樣,遂牽了它出去散心。
剛走出客棧‘門’,便見旁邊有人低聲驚呼,然後便見兩個黑影從旁邊的巷子竄出來,一個捂著臉,一個瘸著‘腿’。
只聽一人抱怨道:“都說了是個刺頭!真能那麼好‘弄’到手,還輪得著咱們?聽說上午吳家那個‘混’‘混’便在她手上吃了虧……”
另一人則道:“其實長得也尋常,又滾了一身泥,誰稀罕了?不過那肩膀可真是白啊!”
二人一廂說了,一廂卻已跑得遠了。
聞小雅聽得沒頭沒腦,牽著煩躁掙扎的貍‘花’貓繼續向前走著。
被一個陌生‘女’子牽著走,貍‘花’貓深感貓顏掃地,不滿地“喵喵”叫了兩聲,一雙眼睛在黑暗裡如兩盞小燈籠碧熒熒地閃亮著。
走到巷口,它向裡張望兩眼,那粗嘎的喵叫忽然柔細下來,猛地掙向那邊巷子。
聞小雅一個不防,手上繩索已被掙脫,但見貍‘花’貓撒嬌般一邊叫著,一邊嗒嗒嗒便往那邊快步跑去。
“‘花’‘花’!”
聞小雅忙追過去時,便見貍‘花’貓已蹭向地上那團人影。
白天聞小雅隨著韓天遙曾路過那邊,依稀記得那邊似有個不知是乞丐還是難民的人裹著件破斗篷臥著。楚人和靺鞨人連年‘交’戰,江北逃來的難民原多,紹城附近又是出名的魚米之鄉,富庶繁華,出現這樣的人毫不稀奇,故而誰也不曾前去察看。
十一雖懶散邋遢,可武藝極高,在韓家兩年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且隨身帶了銀錢,飲食住宿應該都不必發愁,若算上賣芳菲院的銀子,買個小小酒莊都該夠了,誰又想得到她會形同乞丐般醉臥街頭。
聞小雅很想否認,可偏偏看到貍‘花’貓喉間呼嚕嚕響著,只顧翹著尾巴跟那人撒嬌。它親熱地蹭著那人的腦袋,甚至已將她頭上蓋的兜帽蹭落。
“‘花’‘花’……”
那人居然感覺到,含糊唸了一聲,瘦細的手伸出,在貍‘花’貓腦袋上‘揉’了‘揉’,隨即伸到身上,‘摸’出一個酒袋,拔了木塞繼續喝酒。
藉著微微的月光,聞小雅終於看清她的臉,也看清她被撕扯開的衣襟,——竟已‘露’出半個肩膀,果然白淨‘誘’人。
=====================================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