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知道嗎?!
平安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冷得猶如冰冷的毒蛇,剎那間鉆進人的骨髓深處。
我噤了一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說:“我敢知道,我也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請你告訴我!”
說這話時,我整顆心緊張地狂跳。
平安看了我一會兒,眼神中,有一瞬間的不確定。后來,又看出來我在緊張,這才嘴唇微翹,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呆萌呀!難怪他那么喜歡你。”
“他是誰?”我愣了一下。
平安挑著眉,看我,解釋說:“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我。”
我被他徹底弄糊涂了,什么他?什么我以為的那個他?
“你是在跟我打啞謎嗎?”我負氣地往四角亭的欄桿上一坐,抱著胳膊瞪他,“別跟我繞彎子,我也懶得猜。你想告訴我什么,就直接說。不想說就算了。我就坐這兒等你,快點喝完茶,跟我回家。”
平安沒想到我完全不跟他的節奏走,怔了一瞬,便微微笑了一下,手執茶盞,慢條斯理地繼續品他的茶。
妄海靜得嚇人,無風無雨,無鳥無魚,我們倆都不再說話,耳畔,便再無一絲聲響,只有亭前的桃花,飄然從枝頭灑落水面。
我倆相對靜坐了好久,平安將紫砂茶壺中的最后一盞茶倒入杯中,白皙的指尖輕輕捏著杯壁,忽然說了句:“平果,在我喝完這杯茶之前,你快逃吧。”
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將茶杯送到唇邊,又說:“喝完這杯茶,我就不會再改變主意。”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剛剛跟季小清說,要吃了我。
我剛剛沒有逃跑,現在也不會逃。安靜地看他飲進杯中茶,我執拗地說:“吃我之前,你必須先告訴我,你的秘密!”
既然我來了,就絕不會無功而返。
平安手中的茶盞,大力地擱到桌子上,“咚”地一聲響。
他捏茶盞的指尖很用力,骨節微微泛白。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平安松開茶杯,從桌邊站起。剛剛捏杯子的力度控制得恰如其分,如今一松手,紅泥小杯瞬間分崩離析,碎成了無數片小殘片。
平安逼近我,由上而下地俯視著我,說道:“我是魍靈。”
我怔了一下,大腦有片刻當機。
“等等,魍靈不是季小清嗎?”
我才剛知道季小清是魍靈,現在平安又說自己是魍靈,我實在接受不了。而且,我跟他一起生活十幾年,無論從哪一點看,他都是個正常的男孩兒,絕對不會跟魍靈扯上關系。
平安哂笑:“憑她?也配?!”
他伸手扶在四角亭的朱漆柱子上,手臂和身體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空間,將我禁錮在里面。
“我沒心思跟你說更多的事情,現在,你該履行承諾,讓我吃了你。”話音剛落,平安全身的毛孔,都蠕動起來。之前那些鉆進毛孔里的黑色蟲子,現在就想海底的水草一樣,搖曳著,蠕動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長到一尺多長,最終,平安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毛球。
毛球上的黑色蟲子,全都抬著虛無的“頭”,沖著我,仿若億萬條蛇,吐著鮮紅的信子。
我早有準備,就在它們沖向我的一瞬間,我向后一仰,迅
速翻下欄桿,站在了水面上。
我跟平安之間拉開一些距離,這才看清楚,那些黑色蟲子不僅僅在平安的身上,現在,以平安為中心,整座四角亭的地面上、欄桿上、屋頂上,烏壓壓一片,全都是它們。
看著那些不停蠕動的黑蟲,我不禁一陣惡心,強忍著,才沒吐出來。
“我給過你機會,你不逃。現在,又違背約定,不讓我吃你。平果,你太虛偽。”毛球底下,傳來平安并不清晰的聲音。
“我是來救你的,不是給你吃的!”我說。
“救我?!”平安不屑地狂笑,周身的黑蟲陡然增長,奪命鎖魂一般,迅速朝我襲來。
我轉身就逃,然而,那些黑蟲增長的速度太快,我完全跑不過。我想跳進水里避開它們,可是,水面下那些倒立的骷髏,就像是裝了雷達定位一樣,無論我怎樣奔跑,它們都會迅速排在我腳下,讓我沒有辦法下水。
此時此刻,真是應了一句“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不過,此時,我心里還是無比清楚。即便是這種危機時刻,我也絕不可以把翡翠手鏈里的鬼魂放出來救我。
魍靈噬魂,放它們出來,只能是白白犧牲掉它們。
我悄悄摘下手鏈,攥在手心里,如果注定難逃一劫,被魍靈抓住之前,我還是要把手鏈扔進妄海之中,給手鏈中的鬼魂們尋一條生路。
這樣想著,腳下的速度就力不從心地放慢,一道黑線猛然纏上我的脖子,一下把我向后拉得飛了出去。
我手一松,手心里的翡翠手鏈就“咕咚”一聲沉入妄海之中。
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道極大,我不可控地向后飛出好遠,摔倒在海面之上。眼前一片黑,我猛烈地咳嗽,幾乎喘不過氣來。
直到,一只大手拎著我的衣領,把我拎到半空之中。
隔著密密麻麻惡心的黑蟲,我看不到平安的臉,但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氣勢凌厲,并無半分手軟。
我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虛弱地抬起手臂,伸手去撫摸平安的臉。
手心里,盡是不斷蠕動的黑蟲。
“平安,我的弟弟!回來吧。”我的眼睛里,有淚花在打轉。
我能感覺到,平安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但是,隨后他卻嗤笑一聲:“你的弟弟,早在你把他打落在老河里之時,就已經從我的身體里分離出去了。我重復最后一遍,我是魍靈!”
“分離?!”我迅速地思考,“平安現在在哪里?”
“天知道?!”平安極不耐煩,黑色的毛球之中,赫然張開一張血盆大口,嘴里,滿是寸許長的雪白獠牙!
我反手從褲子的秘袋中,迅速抽出一把黑金匕首,沖著他一刀劈下。
平安迅速躲開,我趁機掙脫他的手,向后逃出好遠。
“平安不在這里,我就絕不能死在這里。”我發出的聲音仍舊虛弱,但意念無比堅定。
此刻,我腦中其實是凌亂的。
眼前明明就是平安,可他卻說自己是魍靈。而我的弟弟平安,卻硬生生從他的身體里分離了出去,我想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只是,我現在清楚了一點,眼前這個人,不是平安!
我用黑金匕首快速攪動腳下的骷髏,骷髏被攪得碎裂,而我還沒來得及向下沉半寸,就有其它的骷髏頂了上來。
這樣一來,我是真沒法逃進水里了。
可是,環顧四周,全是一望無際的妄海,完全無處可逃。
毛球兒狂笑:“平安不在這兒,我在!因為我在,所以,你就必須死在這里!”
我放棄了鏟碎骷髏逃脫的念頭,慢慢站起身來,手執匕首,擺出迎敵的架勢。
如果,殊死一戰終究難以避免,那就像個戰士一樣誓死拼殺!
看著眼前滿身毛球的怪物,即便勝率趨近于零,我也要拼一回。
毛球暴漲,周身黑蟲迅速朝我襲來,我揮動匕首,眼前銀光閃爍,斬碎一片黑蟲。腳下的海面上,落下一堆黑色的蟲尸。
然而,戰爭不可怕,可怕的是,跟永遠殺不死的敵人戰斗。
恐怖的是,無論我的速度有多快,黑蟲再生的速度,永遠比我快!
與永遠都斬殺不盡的敵人作戰,無疑是做困獸之斗。
毛球兒兀自站著不動,一副任我斬殺的姿態,我累得實在是不行了,渾身都已被汗水浸濕,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下巴滴入腳下的妄海之中,我呼呼喘著粗氣的時候,他卻冷冷一笑:“殺夠了?現在,輪到我了。”
話音未落,漆黑的蟲子們,便瞬間暴漲,泰山壓頂、洪水猛獸一般朝我淹沒過來。
你試過被人死死摁在棉被里的感覺嗎?
周圍的空氣瞬間全部被剝奪,整個身體都被束縛,動彈不得,只能想趕快沖出去,大口呼吸,卻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我現在的窒息感、恐懼感,與之相比,強烈一千倍。
當那些蟲子把我重重包裹住的時候,周圍的空氣被瞬間奪去。我頓時渾身無力,握刀的右手禁不住顫抖,意識漸漸陷入混沌,我無力地揮動幾下黑金匕首后,便再也沒有抬起胳膊的力氣了。
黑金匕首從手心里脫落的瞬間,我心里萬分清楚,我的故事,要結束了。
黑色的蟲子在我的皮膚上蠕動,爭先恐后地往我的毛孔里鉆,有一些好動的蟲子,專往我的鼻孔、耳眼兒和眼睛里鉆,眼睛感到尖銳的刺痛,我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
“放輕松……死亡是一件無比快樂的事情!”平安在我的耳畔輕笑出聲,風輕云淡地說,“每個人一出生,都是奔著死亡的目標而去……”
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若不是怕惡心的黑蟲從嘴里鉆進來,我一定破口大罵:“滾你媽,死亡那么快樂,你干嘛不去死?!”
憤怒歸憤怒,實力的懸殊,讓我完全放棄了抵抗。
緊閉雙眼,只希望,他的動作能快一些,讓我死得不那么痛苦。
瘋狂蠕動的蟲子,把我團團包圍,舉到半空之中。就在意識即將抽離身體的剎那,腦海之中,忽然炸響一個清亮的女人聲音:“平果,醒來!”
眼前頓時一片明晃晃的雪白,刺眼的光線里,朦朦朧朧地,站著一個一身粉衣古裝的翩翩仙女。
一陣香風吹來,仙女的裙角翩然飛起。若隱若現的白皙腳踝上,一顆不大不小的梅花痣,美麗可愛。
我看不清她的臉,卻能無比清晰地聽到她的聲音,她說:“平果,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你不可以死!”
仙女話音未落,陡然執劍朝我眉心刺來。
我心頭一驚,下意識地猛然睜開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