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下,閆維下車,看向匆匆趕來的樑舟,目光復雜。
“有沒有被爲難?”樑舟皺眉拉過剛下車的餘疏林,上下查看。
餘疏林搖搖頭,安撫的抓住他的手,說道:“沒事,閆先生只是找我聊了會天而已。”
“聊天?”樑舟皺眉,側頭看向站在車子另一邊的閆維,目光很冷:“閆先生,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否則不止你國內投的錢,你在國外的根基,也別想安穩。”
閆維變了臉,“你什麼意思?”
“我大學的時候,專門研究了一下國外的股票市場,嘉啓,威迅,萊德……閆維,我答應母親不報仇,可不代表我不會做準備。”
閆維瞪大了眼,樑舟提的這幾個公司,全是閆家在國外的主要合作對象,若這些公司出了問題……
“你做了什麼?”他沉聲問道。
“沒做什麼。”樑舟牽住餘疏林的手,目光沉沉的看著他,聲音低沉,刺得人想發抖,“就只買了幾支股票,培養了幾個副手而已。”
餘疏林皺眉,總覺得樑舟提起的這幾個公司名字很耳熟,想了想,驚訝,“哥,這些是不是你那些大學練手時弄來的東西?你給我看過。”
樑舟點頭,“改天都轉到你名下,免得有人再想對你動手。”
“……”
閆維手緊了緊,震驚過後心裡有些後怕,隨後又有些驕傲起來。這個心思縝密的人是自己的兒子,他是那麼優秀,那麼出色!
可在聽完樑舟的話之後,他又微微有些失落起來……這個兒子,他終究還是失去了……在很久以前就……
他擡頭,細細看著那個長相有六分像自己的年輕人,表情變幻,最後停留在一個矜持冷淡的表情上,淡淡說道:“你很優秀,我很欣慰……樑舟,我要回國了,身爲閆家家主,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樑舟不語。
“以後……”他猶豫一瞬,目光暖下來,低低說道:“你已經成長得足夠強大,並不需要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父親來對你的生活指手劃腳……你和這孩子的事情,我不反對……以後你路過閆家,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我?”
樑舟目光微動,深深看他一眼,牽著餘疏林轉身,聲音淡漠,“閆維,我和疏林的事情,你沒有資格反對。”
閆維看著他的背影,深吸口氣,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確實是沒有資格反對啊……
“我等著你來!”他突然高聲大喊,手握得很緊,微微抖動著,掩飾著他心內的不平靜和突然而來的軟弱,“還有貝貝,她一直想要見你,想代她母親對你說聲對不起……她是個好孩子,你會喜歡她的!”
“你一定要來,我……我們等著你。”
車隊離去揚起的煙塵逐漸散去,偏僻的道路上,最後只剩下了他這一輛車,而樑舟,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司機站在他身後,嘆口氣,說道:“老闆,他們已經走了。”
閆維垂頭眨眨眼,轉身上車,將臉隱在陰影處,聲音有些啞,語氣低低的,“別開車內的燈……走吧,直接去機場。”
“是,老闆。”
算計了一輩子,到老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清雅,清雅啊……你的兒子,太優秀了。
回程的車裡,餘疏林伸手握住樑舟的手,捏了捏,“哥,你不開心?”
樑舟搖頭,將他抱進懷裡,臉埋在他的肩窩處,嘆息:“不,我只是覺得有些累。”
“那就休息一段時間吧。”餘疏林微笑,摸他頭髮:“咱們再去揮灑一下青春的汗水,怎麼樣?”
樑舟悶笑,將腦中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部刪掉,起身,敲敲他的額頭,溫柔應道:“好,聽你的。”
閆維回國了,榮光丟給了趙知,清馳和閆家的合作已經順利開始,樑舟大手一揮,給自己休了半個月的假,爲此張謙在他辦公室門口嚎了三天,無奈,他只得給張謙也劃了兩天假。
休假的日子是悠閒的,這半個月裡,他每天接送餘疏林上下學,抽空還跟著劉阿姨學了幾手,每天磕磕巴巴的給兩人做宵夜吃。
日子過得平靜愜意,四月初,蜜月歸來的舟啓帶著新婚老婆文琪,上門做了次客。
“舟舟,你真的……嗯?”
樑舟將茶放到夫妻倆身前,回道:“表哥,別再試探了,我喜歡男的,真的。”
文琪十分不優雅的吹了個口哨,眼中八卦之光亂閃,“表弟,你太前衛了!話說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我給你介紹啊。”
舟啓無奈的看自家老婆一眼,頭疼的揉揉額頭,說道,“舟舟,要不你去跟爺爺認個錯吧,過了這麼久,爺爺的態度應該已經軟化了,都是一家人,總這麼僵持著也不是個事。”
“我明白的,表哥別擔心。”樑舟安撫說著,然後側頭看向文琪,勾脣,“謝謝表嫂的好意,不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夫妻倆齊齊瞪眼,不約而同道,“是誰?”
樑舟掃一眼玄關處餘疏林的鞋子,笑得神秘,“秘密。”
舟啓愣了愣,然後失笑,“多大的人了,還來這套……算了,我不問了,德行。”
樑舟笑而不語,轉移了話題。
在一番深切友好的會晤後,舟啓決定幫樑舟一把,回去勸說下固執的老頭子,好讓“可憐的被排斥的表弟”,能早日迴歸舟家這個溫暖幸福的大家庭。
夫妻倆豪情滿懷的走了,樑舟掃一眼茶幾上堆得亂七八糟的特產禮物,心情頗好的起身,去廚房找劉阿姨學小餛飩的做法去了。
五一小長假——高三學生們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小長假,終於來臨了。
放假前,高老師宣佈,兩輪複習已經正式結束,爲了讓學生們輕鬆一下,學校決定,這個小長假,就不給你們留作業了!
學生們三呼萬歲。
然後高老師又說了,假期之後,距離高考就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爲了讓你們更早的適應高考氛圍,學校決定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每週進行一次模擬考,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學生們吐血三升。
“五一準備去哪裡玩?”李濤收拾好課本,轉頭問道。
“準備和我哥他們一起出去聚餐,然後去看看電影什麼的。”餘疏林將揹包背上,滿臉都是笑意,“假期愉快,我先走了,到時候給你帶禮物。”
李濤看著他滿是歡喜神采的眼睛,將手揣進口袋,捏了捏裡面的兩張票,然後默默揉成紙團,朝他揮手,“假期愉快,再見。”
關博聞終於在五一當天,從沙漠裡爬了回來。
樑舟良心發現,爲他辦了個接風宴。
包廂裡,張謙打量著關博聞的乞丐造型,拍桌狂笑。
“你這次到底演的什麼,怎麼就被折騰成了這個樣子。”餘疏林看著他滄桑的髮型和小鬍子,目露同情。
“演的什麼?這個問題問得好。”關博聞殺氣騰騰的看一眼樑舟,咬牙切齒:“演的是你爸沒能拍成的一部電影,你哥把版權賣給了趙振,重新開始拍了。電影主演是一個穿梭在沙漠裡的刀客,穿得像破布,活得像狗屎,倒黴了一輩子,死了。”
餘疏林努力想象中。
“電影叫《踏沙者》,劇本不錯,主題是人性和生存,關博聞演的主角是一個悲劇式英雄,他生於沙漠長於沙漠,爲了保護沙漠出外闖蕩後,經歷了許多事,看透了人情冷暖,黯然重回了沙漠,最後卻死在了其他想要離開沙漠出外闖蕩的年輕人手中。”樑舟簡單解釋著,倒了杯果汁遞給他:“別聽關博文瞎說,你要是有興趣的話,等電影上映了,我帶你去看。”
“好。”餘疏林點頭,喝果汁,順便安撫關博聞一句,“關叔,辛苦了。”
關博聞磨牙,這對招人恨的兄弟!
被樑舟塞去進修的何龍也參加了這次接風宴,他默默填飽了肚子,蹭到趙知旁邊,問道:“趙哥,昨天老師給我佈置了作業,我有個地方不太懂,你能給我講講嗎?”
“可以。”趙知放下筷子,認真詢問:“老師講到哪了?是哪裡不懂?”
關博聞眼睛刷一下亮了,湊過來:“誒誒,何龍你最近在進修?你跳槽嗎?跳槽的話我給你安排個更好的進修班!”
“我已經修完了,等交了這最後一次作業,我就畢業了。”何龍冷淡回道,看向樑舟:“老闆,進修後我去哪個部門報道?”
“老師給你的評價分是多少?”樑舟問道。
“76,有點低……”何龍有些羞愧,他讀書笨,沒辦法。
“那我先交個分公司給你,你試著管理一下,做得好的話,我提你去清馳總公司。”樑舟直接拍板。
何龍點頭:“我會努力乾的。”
趙知鼓勵的拍拍他,說道:“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當年他也是這麼被樑舟培養起來的,看著現在的何龍,他總感覺就像是在看著當初的自己,十分親切吶。
“謝謝趙哥。”
張謙摸到關博聞身邊,戳他:“你想挖何龍?你有分公司嗎?”
關博聞橫過去一眼:“我沒有,難道你有?”
張謙搖頭:“沒有。”他看一眼關博聞,咧出個賊笑,“可我不需要挖樑舟的得力助手啊。”
“……”關博聞憤怒的推開他,心中十分後悔來這個該死的接風宴!
笑鬧著吃完這頓飯,衆人散場,決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誒,小余等等。”關博聞剛準備開車離開,想起趙振的交代,又忙開門下來,去翻後備箱:“趙振讓我轉交點東西給你,差點忘了。”
“趙導?”餘疏林愣了愣,關上車門,走了過去,“什麼東西?”
“是你爸當年的劇本手寫稿和你媽當年用過的化妝箱,有點沉,樑舟快來幫忙搬一下。”關博聞拖了個行李箱出來,摸摸沒來得及刮掉的小鬍子,說道:“東西全在這箱子裡,開啓密碼是你的生日,也不知道你媽的化妝箱裡裝的是什麼寶貝,上了鎖,還沉得很,虧得趙振保管了這麼多年,居然忍住了好奇心沒撬開看看。”
媽媽留下的東西?
餘疏林好奇的走過來,彎腰去拖箱子,撥了撥上面的鎖:“謝謝關叔,東西我收到了,你快回家休息吧,黑眼圈都冒出來了。”
“還是你貼心。”關博聞擺擺手,拉開車門上了車:“那我先走了,改天再出來聚。”
“好。”餘疏林點頭。
樑舟走過來接過餘疏林手中的箱子,看還沒離開的關博聞一眼,煞風景開口:“快走吧,六月份還要出國拍攝,你做好準備。”
關博聞笑容一僵,翻了個白眼給他,開車走了。
告別關博文,兩人轉身朝自己的車走去,街道對面,一輛一直安靜停著的汽車突然發動,朝兩人快速駛去。餘疏林聽到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好奇之下笑著回頭看了一眼,隨即瞳孔猛縮,用力推開了身邊的樑舟。
“嘭。”撞擊的沉悶聲音響起,餘疏林和他身邊倒在地上的箱子一起倒飛了出去。
剛駛出百米遠的關博聞從後視鏡裡看到這個場景,嚇得一腳踩下了剎車。
老老實實呆在車裡等兩人回來的何龍聽到聲響回頭,驚得從車裡跌了下來,瘋狂的朝兩人跑去,滿目驚慌:“老闆!疏林少爺!”
行李箱被撞開,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樑舟被推倒在地上,怔怔看著不遠處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影,滿眼都是血色。
肇事車輛在撞到人後迅速後退,倒車飛快離開了現場。
路過的人羣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尖叫起來。
“疏林?疏林……疏林!”樑舟終於反應過來,踉蹌的爬起身,耳邊滿是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吵得他煩躁心慌。他用力撥開人羣衝到餘疏林身邊,跪在地上,手有些顫抖的摸向他的脖側。
少年閉著眼躺在地上,無聲無息,讓人心驚。
“疏林,你醒醒,疏林?”
沒有迴應。
手觸摸的地方,脈搏跳動的頻率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清晰,他顫抖著收回手,想要抱住地上的人,又握拳收回了手。
活著,還活著……
有人想要搬動餘疏林的身體,他用力推開那人,赤紅著眼睛狠狠看過去:“別動他!不準動他!何龍,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是,是。”何龍靠近的腳步停下,忙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他回頭,再次擡手摸上他的脖側,彎腰,低頭在他耳邊說話:“疏林,你堅持一下,醫生馬上就來了,你堅持一下。”
餘疏林的右臂詭異的扭曲著,有血跡從他後腦處滲出來,漸漸染紅了地面,他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如墜冰窖,渾身發涼。
關博聞慌張的跑過來,見到餘疏林的這個樣子,眼前一黑,嚇得差點氣都喘不上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他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沒一會,一羣保安模樣的人就衝了過來,把人羣疏散,將事發地圍了起來。
做完這些,他衝進之前聚餐的餐廳,找來經理說了幾句,在經理全餐廳通告後,一位長相斯文的中年男子站了出來。
帶著從餐廳找到的醫生衝回事發地,他伸手想要將樑舟拉起來,急聲說道:“樑舟,快讓開,讓醫生看看。”
“走開!不準碰疏林!”樑舟條件反射的推開他的手,牢牢護在餘疏林身邊。
“你給我冷靜一點!”關博文用力拍他一下,彎腰去扯他胳膊,“起來!讓醫生給疏林看看!別再耽擱了!”
醫生兩個字讓樑舟心中的慌亂陡然一停,他側頭去看關博文,然後狠狠抹把臉,眼神稍微平靜了一點,挪開身體,讓開了餘疏林身邊的位置。
那中年男子上前,見到餘疏林的情況就直接沉了臉,小心檢查了一番,讓關博聞去餐廳要了些乾淨布料,開始做簡單的止血。
“他怎麼樣?”樑舟蹲在餘疏林的另一邊,看著他的動作,低聲詢問著,聲音乾啞,手輕輕摸上餘疏林的臉,碰了碰,又連忙鬆開。
“情況不太好,被撞後他後背先著地,我懷疑腰椎部位有骨折,但願沒壓迫到神經吧。”醫生皺眉說著,嘆了口氣:“右臂骨折,還不知道腦部傷得如何,得拍片子看。”
救護車終於到了,樑舟滿腦子都是那醫生說的話,怔怔看著醫生將餘疏林小心轉移到擔架上,又迅速上了救護車,臉色蒼白。
腰椎,神經……
餘疏林被直接推進了手術室,樑舟坐在手術室外,垂頭沉默著。
吃完飯先走一步的趙知和張謙接到消息後匆匆趕到,聽完關博聞的描述,全都沉了表情。
“到底是誰要對樑舟和餘疏林動手?膽子也太大了,鬧市區也敢開車撞人!”張謙氣紅了臉,轉頭看一眼沉默的樑舟,有些煩躁的砸了一下牆。
趙知皺眉沉思:“人選太多,瘋狂的黑粉,榮光的敵對公司,還有那什麼閆家的,再加上跟舟家不對付的……不對,這完全是要命的撞法,到底是誰想要樑舟和餘疏林死……”
“樑建。”樑舟突然擡頭,看向趙知,目光黑沉沉的,表情平靜得可怕:“去查樑建,在疏林醒過來前,我要見到結果。張謙,今天車禍圍觀的人很多,你去把消息壓下來,壓不下來也要壓。關博聞,你馬上回家,收拾乾淨後隨便找個地方晃一圈,讓狗仔拍幾張照片,與車禍撇開關係。還有那個醫生和吃飯的餐廳,何龍呢?讓他去處理。”這一長段話說完,他閉上眼靠在椅子上,擺了擺手,不再開口。
幾人對視,各自散開。
不斷有醫生護士從手術室裡進進出出,樑舟閉著眼聽那些聲音,漸漸握緊了手掌。
接到消息後最先趕到醫院的是劉阿姨和何伯,隨後是舟啓,然後陸陸續續的,接到消息的舟家人全到了。
老太太看一眼自己的外孫,又轉頭看一眼手術室,急得完全坐不住。
舟老爺子走到樑舟面前,狠狠拍了他一下:“像什麼樣子,給我振作一點!”
“外公,我很振作。”樑舟睜開眼看他,眼神清明,滿是冷靜:“疏林出來還需要我照顧,我不會失了分寸的。”
舟老爺子握著柺杖的手緊了緊,挪開視線:“等小余出來……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了。”
舟清禾兄弟倆刷地轉頭去看自家老爸,眼中滿是疑惑,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了……什麼事?“你們”又是怎麼個情況?
又是兩個小時過去,夜已深,兩位老人身體熬不住,被舟啓勸回去休息了。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醫生走了出來,詢問道:“誰是餘疏林的家屬?”
呼啦啦站了一片,樑舟越衆而出,急聲問道:“是我,他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簡單說道:“病人已經轉去了重癥監護室,先觀察一下,若是沒問題,過幾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了。他命大,雖然傷了腦部和腰椎,卻沒出淤血也沒壓迫到神經,多養養吧,年輕人,恢復的快。”醫生說完,將一疊單子交給樑舟:“行了,去繳費辦住院吧,散了散了。”
衆人鬆了口氣,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樑舟將單子交給何伯,一個人走到洗手間,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握拳捶了把洗手檯。
救回來了,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他走到隔間裡,關上門,放下馬桶蓋坐在上面,用力抹了把臉,眼眶泛紅的看著衣服上沾到的血跡,喉結滾動幾下,壓下了即將泛起的哽咽。
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