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此次試合的對手嗎?神道無念流?”空山一葉問道。“正是,空山前輩,此人名叫芹澤鴨,是神道無念流有名的高手。”大野不二回答道。
“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嘛,當然,比你們還是稍稍強一些的,但也并不是無法對付的對手。”芹澤鴨聽得額頭青筋直冒,努力掙脫一絲氣勢鎖定,吼道:“你又是誰,他們請來的幫手嗎?”
戶村蔵之助也走到近前,客氣的說道:“請問閣下是?”
“前輩名叫空山一葉,是我空山想念流的前輩高手,亦是我大野不二的前輩。前輩他不喜比武,所以名聲不顯,昨日才回到江戶,現(xiàn)擔任我派最高師范。”大野不二趕在空山一葉開口前解釋道。
昨日與空山一葉的交流中,得知對方?jīng)]有在“現(xiàn)存”的任何一家道館修煉過。
雖然大野就像不信初代目祖師空山千代的武功是神明托夢得來的功夫一樣,他也不信空山一葉是自己隨便練出來的,但門派生死存亡之時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即便日后被人拆穿,到時頂多矢口否認便是,也好過明天輸?shù)舯任鋸亩P(guān)閉道館。
戶村蔵之助歉意的開口道:“空山桑、大野館長,這次由于我派弟子芹澤鴨不遵守試合規(guī)矩,就算是我們敗了,下次……”
“住嘴!”芹澤鴨吼道,“你這個只知道妥協(xié)道歉的軟弱家伙,我神道無念流就是有你們這種人存在,才只不過是江戶三大道場之一,而不是江戶最強!”
“芹澤,你、你、你無理!”戶村蔵之助被芹澤鴨訓斥的面色通紅,但此時拿他毫無辦法。
芹澤鴨又看向大野不二張狂的叫道:“大野館主,你敢答應和我比試嗎?還是說等我把你們所有弟子的骨頭打折,你才敢像老龜一樣露出頭來?”
大野不二當眾被一個小輩如此侮辱,即便再怎么寬厚也忍不住怒氣勃發(fā),如果他不作出回應,以后就不要在江戶存身了,甚至整個日本劍客圈內(nèi)都會嘲笑他的懦弱。他起身脫掉代表一派宗主的羽織,伸手抄起一把木劍變要迎戰(zhàn)。
不過空山一葉一伸手,攔住大野,拿過他手中的木劍道:“你是館長,又是空山想念流的宗主,怎能親自下場對付一個他派弟子。”
他轉(zhuǎn)身對著芹澤鴨說:“想要繼續(xù)挑戰(zhàn)嗎?我可以陪你隨便試幾下,想必不會讓你失望的。”
芹澤鴨其實是有意無意的想要避開空山一葉的,因為對方剛才的出場方式太過驚艷,連他也不曾看清對方的動作便攔下的自己的攻擊,而且對方的氣息始終讓他有一種面對天敵般的恐懼。
但天性桀驁不馴的芹澤鴨怎會被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劍客嚇住,空山一葉?從哪里冒出來的?江戶大大小小的道場,和知名劍客他都調(diào)查的清清楚楚,但他可以肯定這個人的名號是第一次聽到,也許又是從哪個深山鄉(xiāng)下來的家伙,雖然這人的氣質(zhì)看起來更像是京都的公卿……
“哼,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與你比試一番,贏了你之后,大野館長應該不會再避戰(zhàn)不出了吧。”聽到芹澤鴨狂妄的話,空山一葉忍不住嘴角一翹,“不,贏了我大野館長也不會出戰(zhàn)。”
“啊?嗯?”眾人忍不住一驚,不明白空山一葉這話是什么意思。
“看到了嗎,那個東西,”空山一葉一指大堂上懸掛著的、寫著“空山想念流”五個大字的牌匾道:“贏了我,我可以做主把它送給你。”
芹澤鴨哈哈大笑:“此言不虛?”空山一葉認真的點了點頭,大野不二也艱難的點頭應道:“不錯,空山前輩的話我可以保證。”
芹澤鴨指著牌匾獰笑道:“既然如此,你們不如現(xiàn)在便摘下來,省得一會我贏了還要浪費時間。”
空山一葉哭笑不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自大之人,自己已經(jīng)三番兩次展露過武功,這家伙哪里來的自信能勝過自己?他抽出腰間長船長光,仔細撫摸這剛才擋住芹澤鴨木劍一擊的地方,見沒什么大礙,遞給大野不二,吩咐道:“你先替我保管一下。”
說完,他站到芹澤鴨對面,“好了,開始吧。”身為裁判的戶村蔵之助見沒人在乎自己,雖然心中不悅,但還是開口道:“試合開始。”
面對空山一葉,芹澤鴨可不敢像剛才對虎太郎一般輕松,雖然他不知對面的劍客武功究竟有多強,但僅憑剛才救下虎太郎的速度便不是自己能夠相比的。
芹澤鴨小心翼翼的張開架勢,木劍直指空山一葉。而空山一葉則隨意拎著木劍,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兩人的動作竟然與前一此的比試如出一轍,只不過調(diào)換了對象而已,芹澤鴨成了謹慎的一方。
場內(nèi)眾人屏息盯著這場比武。大野不二尤其緊張,如果空山一葉輸了,他可是要賠上全部,自己那就是流派最大的罪人了!
比大野不二還要緊張的其實是場內(nèi)的芹澤鴨。此時,雖然他沒有任何動作,但其實已經(jīng)變換了十幾種肌肉發(fā)力方式,相當于暗中出了十幾招。但每次還未出招,對方的目光便會若有若無的掃視一眼自己的各個身體部位,就像隨時會擊在此處一般。
澤芹鴨腦中推演一番后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怎樣應對,以對方展示出的速度來看,最終還是躲不過這一擊!
芹澤鴨喘著粗氣,渾身燥熱難耐,汗滴形成的一股熱汗從后腦流進脊椎,從后面看,黑色的道服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縷明顯的汗?jié)n。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目劍心眼’?傳說中,一旦有人修成,僅憑目光便能讓對手失去出手的勇氣,不過這可是傳說中的絕代劍圣才能達到的境界啊!怎么會這樣,啊啊啊,混蛋!這個小流派中怎會有如此修為的高手!”
芹澤鴨想的沒錯,這的確是‘目劍心眼’,但并不是只有劍圣才能掌握。只要對對手氣息敏感到極致、自己的判斷精準到極致時,便可以達到這種傳說中的效果,只不過一般能同時做到這兩點的都是劍圣,所以才會有“目劍心眼”為劍圣獨有的說法。
身為大劍豪的空山一葉距離劍圣還有很大一段差距,尤其是心境上的修為,還遠遠談不到圓融無礙。但由于他天生六感敏銳,再加上可以感知道空間和時間的天賦,尤其是對方與空山一葉的修為差距實在太大,產(chǎn)生錯覺也便順理成章了。
正當芹澤鴨被驚得動彈不得的時候,只覺得對手氣勢一收,目光也不在盯著自己的身體,不由得送了一口氣。只聽空山一葉開口說道:“原來只是色厲內(nèi)荏么,你不出招便再也沒有出招的機會了。”
芹澤鴨雙目赤紅,鼻孔大張,二十幾年來他還從未被如此諷刺過。劍圣?不可能的,對方一定是用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招式惑亂了自己的心神,有些流派的劍客也會修習術(shù)法,據(jù)他所知,柳生新陰流便會兼修忍術(shù)、香取神道流同樣也教授真言密教的法術(shù)……對,一定是這樣的!
他虎吼一聲,凝聚全身精、氣、神,妄圖以自己的劍客意志破解空山一葉的“術(shù)法”!
在廳內(nèi)眾人看來,現(xiàn)在的芹澤鴨才算真正的“暴虎”,剛才只不過是個睡虎而已。
芹澤鴨依然用剛才對付虎太郎招式,一記詭異的自下而上的直刺,不過,不管是氣勢、力道還是速度均快了數(shù)倍!
這一招是他的絕技,名曰——蟄龍擊。寓為“龍蟄于海,陽潛于陰”,龍屬陽,刺出的劍就像龍一般;而全身肌肉變動就像龍在海中潛伏,無聲無息,屬陰。此
招陰陽匯聚,變幻無常,對手往往來不及反應便被擊敗,在以往的比試中屢屢獲勝,是他最強的招數(shù),也是他脫胎于神道無念流的自創(chuàng)招式。以他的年紀創(chuàng)出此招可謂驚才絕艷,就連他的師傅齋藤彌九郎也對此招贊不絕口,認為芹澤鴨有成為劍豪的資質(zhì)。
不過,現(xiàn)在的他畢竟還不是!與空山一葉相比,還差了好幾個境界。對付那些與他武藝相仿的對手,自然無往不利,但此時……
空山一葉根本不為所動。只等對方的木劍將將刺到自己腹部時,才滑步擰身避過,手中的劍都沒有抬起來的打算。芹澤鴨見空山一葉沒有反擊的意圖,立刻抽身后退,重新構(gòu)起架勢大口大口喘氣。
“現(xiàn)在,我要教你們空山想念流的精髓。對付類似詭變的招式,你們不要盯著對手的劍看,要注意對手的肌肉動向,尤其是手指、腳趾。剛才他的左手幾乎已經(jīng)用手掌抵住柄尾,證明他多半會用刺擊來進攻,變招的可能性不大;而他雙腳腳尖翹起角度很高,腳趾除拇指外全部緊扣地板,證明他一旦刺擊不成會迅速后退,所以只需要側(cè)身閃避,在他后退立足不穩(wěn)時追擊其頭部便可。”空山一葉緩緩的開口道。
他每說一句,芹澤鴨的臉色便難看一分,自己引以為傲的劍式就這樣被破掉,如果傳出去,所有人都知曉后,那自己還怎么名揚江戶!該死,我不信你每次都能判斷準確!
芹澤鴨趁著空山一葉教導廳內(nèi)弟子的時候,驟然偷襲,自右上至左下斜劈空山一葉肩頸,空山一葉輕描淡寫的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講解不停,“這種斜劈你們要注意,如果沒有反擊的把握,最好格擋或后退,但退的時候要注意,對手可能會單手持劍,追加一記橫斬,所以不要大步直線后退,要碎步斜著退向?qū)Ψ秸址较颉!?
看到空山一葉把自己的攻擊當做教導弟子的素材,芹澤鴨半是憤怒,半是恐懼,這還怎么打?對方武藝高出自己太多!
但為什么他不進攻,難道是畏懼自己流派的威勢?對,一定是這樣!芹澤鴨也不考慮這種想法究竟有多少可信度,但哪怕是騙自己也要繼續(xù)進攻,因為他一旦停下能否有勇氣揮劍都不一定。
“芹澤,住手!你已輸了,還要不知羞恥到何時!”裁判戶村大聲喊道。“住嘴!我還沒有輸,還沒有輸!”他已經(jīng)不顧一切了。
芹澤鴨如同一只真正的暴虎,瘋狂發(fā)動進攻,但不管他變換多少招式,使用多少技巧,對方總能依靠并不很快的速度閃開。包括大野不二在內(nèi)的空山想念流師徒們,邊聽邊看,目瞪口呆,難道這就是我派武功真正的奧秘?不對呀,雖然沒有空山老師說的透徹,但流派內(nèi)平日修習就是這些啊!
求求你還是說說怎么才能做到向你一樣輕松寫意吧!眾人心中狂呼。
發(fā)覺眾人愁苦表情的空山一葉也感覺到了,自己所說的東西都是建立在判斷準確、以及對身體控制力的前提上才能做到的,自己認為是輕松的,那些弟子們需要經(jīng)年苦練才可以做到。
即便以自己的天賦,不也如苦行僧一般修習了將近三十年嗎?在加上自己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以及多次在生死邊緣徘徊,這才達到現(xiàn)在的境界,哪里是那么簡單的事!想通此點的空山一葉決定結(jié)束這場無聊的比拼了。
芹澤鴨已經(jīng)徹底失去理智,但招式反而更加凌厲,甚至漸漸進入到一種無念無想的微妙境界,他的眼中只有空山一葉!
就在芹澤鴨雙手握刀再次想要直刺的時候,空山一葉沒有閃避,而是就像已經(jīng)提前知曉一般,滑步、前沖、舉劍、下劈,一系列動作看起來就像一個動作:對方伸出胳膊等著被空山一葉砍。
“一之瞬殺!是我派奧義一之瞬殺!”大野不二激動的喊道。初代目先祖空山千代詳細記載了此奧義練成后的效果——對手如主動送上門來一般被擊中,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芹澤鴨的胳膊,斷了。他滿頭大汗,捂著和虎太郎同樣位置的斷臂,仇恨的盯著空山一葉,如果不是手臂折斷,他恨不得立刻抽出腰間真劍與對方見生死。
“閣下技高一籌,我芹澤鴨佩服,不過希望你能留在這里,等我養(yǎng)好傷,必定還會前來挑戰(zhàn),我們走!”芹澤鴨撂下狠話,便要轉(zhuǎn)身離開。
“哦?我讓你走了嗎?”空山一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我輸了,讓你摘走我派招牌。你輸了便要留在這里,讓你的師傅親自前來,打贏我便讓你回去。對了,你師父是誰?”
“八嘎!我?guī)煾的嗣麆犹煜碌膭例S藤彌九郎,你這小小道館有何資格……”還未等芹澤鴨的話說完,空山一葉手中木劍已經(jīng)橫著拍在他的臉上,頓時,一顆帶血的碩大槽牙飛了出去。
“如果還敢出言不遜,你會死在這里。”空山一葉冷冷的說。
芹澤鴨羞憤、恐懼、后悔……種種念頭夾雜,從小便出身高貴的他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打擊,此刻更被人侮辱性的打落牙齒,最讓他難受的是,自己竟然不敢再開口叫罵?!這還是曾經(jīng)雄心萬丈的自己嗎?怒急攻心下,芹澤鴨一口熱血噴出,竟是被活活氣暈,噗通一下倒地不起。
大野不二和戶村蔵之助同時大驚失色,前者驚的是空山一葉竟然要齋藤彌九郎親自前來領(lǐng)人,還要與之比試,現(xiàn)在又如此折辱芹澤鴨這位高級弟子,想必日后神道無念流絕不會善罷甘休;而戶村蔵之助驚的是,他原以為芹澤鴨已經(jīng)是少見的狂妄之輩,但與對面這位空山一葉的狂妄相比,也不及其萬一。
這已經(jīng)遠遠不是兩派試合那么簡單了,以齋藤彌九郎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要說一家小小的道館師范,就連當代幕府將軍德川家慶也對其恭敬有加,可以說在全日本政界、劍道界都擁有巨大聲望。
這家道場已經(jīng)完了,流派傳承估計也會就此斷絕。戶村蔵之助想到,但為了維護本派聲譽,也為了拯救這家道場,他還是勉強開口道:“空山閣下,如果你現(xiàn)在收回你的話,并親自前往我派道歉,我派或許不會追究閣下的狂言。”
“不必,出門后你把我的話傳遍江戶吧。”“為了閣下自身和貴派傳承,望閣下慎重考慮……”“請回。”空山一葉一指門外,不容拒絕的回到。
戶村蔵之助嘆了口氣,搖頭道:“既然閣下如此固執(zhí),我會把話帶到的,小五郎,我們走!”
角落中,自從走進道場便如同透明人一般的小五郎這時站起身,對戶村蔵之助欠身說道:“戶村師范,不如讓我留在這里代替芹澤師兄吧。”
“小五郎,你……”戶村蔵之助驚愕看著這個少年,他想不到派內(nèi)名聲不顯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擔當。
小五郎跪倒在地,沖著空山一葉誠懇的說:“空山閣下、大野館長,芹澤師兄重傷,可否讓師范帶回派中救治?即便他行為欠妥,但畢竟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且我派也必不會姑息他的失禮行為。如果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仍然被扣留在此,以他的性格一定會當眾切腹自盡的,就讓我桂小五郎留在這里吧,萬萬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