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你先前可是揚言要用這家伙做晚餐，怎么，胃口不好？”短暫的感慨后，凌青云望向地面的肉醬，不禁調侃鉆入體內的小家伙。

“吼！”體內傳來不滿的聲音，正在養傷的青蛇不爽地抗議凌青云借題發揮，所謂當晚餐只是普通的放狠話，它身為高貴的龍族對這惡心的蟲子可下不了嘴！

“嘖嘖，還真挑。”凌青云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好像記得當初有個小家伙特別愛吃，平時吃得多也就算了，到山上狩獵是一塊肉也不肯放過，連妖核都要生吞下去，好像來者不拒，除了飛蛾，蜘蛛蜈蚣之類都有吃過吧？”

小家伙不吭聲了，只是陣陣精神波動似波濤般令血液略微翻滾，表達著高貴龍族的不滿，任誰都不喜歡被提起兒時丑事當玩笑，當時是當時，它還不懂這么多，又迫切想要補充營養提升實力，吃幾只蟲子是逼不得已，現在它已經是堂堂三階妖獸，龍族血脈也愈發濃郁，那種丟臉的事情的人不能再干了！

見狀，凌青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難道是特意想要嘲笑這今非昔比的小家伙嗎？作為將其一手養大的衣食父母，他樂得見到青蛇進步，但隨著青蛇愈發強大，威嚴之姿向真龍靠攏，他的心情卻有些異樣。

或許是試煉塔中青龍殘魂的教導，或許是在試煉空間領教到遠古龍族的威風，又或是血脈覺醒自然而然地改變，青蛇越來越驕傲，還沒成就青龍就將自己視為超然于萬物的生命，除了對凌青云有些尊敬，這山林中的萬獸與山外的人類都不被它放在眼里，哪怕這些生靈中有比它更強的存在也不例外，因為它深信自己將會成就真龍，拾回祖輩的榮耀，重回大陸之巔，到時候作為至尊生靈的它自然可以俯瞰眾生，就算王侯將相也不過爾爾，更何況是區區蟲豸呢？

太卑微，太低賤了，真龍凌駕于萬物之上，強如靈獸也將被我超越，高貴如我又豈能以這惡心的蟲豸為食？

正是這種心態令青蛇愈發高傲與挑剔，對山林中的萬獸不屑一顧，心態也愈發張揚浮躁。

與之相對，凌青云倒是越來越不挑了，身為凌岳城二公子，凌青云雖然不算被嬌慣但也錦衣玉食，平日生活在城內，哪有機會與毒蟲野獸打交道？雖然通過武者的鍛煉不畏豺狼虎豹，對昆蟲一類還是頗為排斥的，倒談不上怕，但也不想和它們直接接觸，可隨著萬靈元術的修行，他已經不排斥與最令人惡心的昆蟲接觸，如果對方稍有靈智，也不介意嘗試搭個話，聊聊天。

想到這里，凌青云開口了。

“你以為，龍的威嚴就是凌駕萬物之上，它們都沒有資格與你平等對話，甚至不配做你的食物？”凌青云說得很嚴肅，這種語氣令青蛇有些驚愕，不明白自己哪里犯錯了。

“吼，吼！”青蛇低吼，有些委屈也有些不滿：你們人類大多數不也討厭這些蟲子，別說當做食物，碰一下也不肯嗎？難道我堂堂龍族連平民百姓都不如了？

“的確，過去的我也很討厭蟲類，兒時被蚊蟲叮咬甚至恨不得這世上的蚊蟲死絕才好?！绷枨嘣频恍?，像是憶起童年趣事有些感慨：“但我不再是過去的我，今天的我被稱作青鋒金劍，這個名號不會出現在懵懂的孩童身上?！?

“同樣，你也不是過去的你，也不是平民百姓，既然你欲成龍就該擁有強者的覺悟?！?

“我并不是想強迫你什么，每個人，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喜好，你不喜歡以蟲為食自然可以不吃，但因身具龍族血脈便輕視這世間蕓蕓眾生便太不應該。”

聽到這里，青蛇總算明白了凌青云的意思，但它沒有點頭認可，而是不服氣地發出低吼，甚至扭動身體在凌青云體內鬧騰起來，像是一名叛逆的少年。

我只是喊了句狠話，這么小的事，有必要這么大費周章地教訓我嗎？

弱肉強食，天經地義，你自己不愿也就罷了，何必借題發揮，挖苦于我？

我的覺悟就是我比它們都強，理應凌駕于它們之上，你叫我擁有覺悟，又這么打壓我，這算什么？

龍族從來是這片天地最強的至尊生靈，你一個人類，有什么資格評判龍族的威嚴？

青蛇的抗議越來越響，越發激動，到后來終于忍不住從凌青云體內沖出，和他當面對峙，一身青鱗閃光，口中像是有吐息醞釀，隨時都要噴涌而出。

確實，他借題發揮，因為一件小事對青蛇進行長篇大論的教訓，遇到這種事任誰都不會服氣，頑劣些的孩童都有可能頂撞父母，更不用說現在野心熊熊，桀驁不馴的青蛇了，這么訓斥只會引起不滿，令問題尖銳化而已。

但他就是故意的。

抗議著，咆哮著，質問著，青蛇的聲音越來越大，令山林都微微顫栗，超然的血脈力量顯現威力，一尺長的身軀漸漸放大，化作足有丈長的龍蛇之姿沖共生的少年噴吐怒焰，昔日的小蛇成長至此了，比當初令它逃竄的山林霸主劍背龍蜥還強得多，足可重回青龍山稱王。

當這樣一尊散發龍族威勢的強大妖獸在面前咆哮，絕大多數生靈都會駭得肝膽俱裂，不自禁要臣服在這威勢之下，但凌青云只是平靜地與青蛇對視著，即便青蛇口中仿佛噴出毒焰，即便青蛇昂起脖子俯瞰于它，即便這由它一手養大的青蛇出言不遜到什么地步……凌青云一如既往，神情是那么平靜，甚至還有些欣慰。

青蛇的聲音漸漸變小。

為什么？為什么不回答？為什么被我這么頂撞和辱罵了都沒有生氣？

憤怒中出現了疑惑，漸漸多了迷茫、不安與后悔，最終青蛇閉上了嘴，不解地望著自己最親近的人。

凌青云還是沒有說話，他知道還沒有到自己開口的最佳時機。

于是一人一蛇對峙著，青衣少年獨面氣勢洶洶的青鱗大蟒，這場面實令人憂心少年是否會被一口吞掉，但事實上青蛇眼中閃爍著不解，令山林顫栗的可怕氣勢逐漸收斂，足以俯瞰少年的身軀也縮小到雙方能夠對視的程度，但這種狀態持續良久，凌青云終于開口了。

“不繼續了？”

青蛇沒有說話。

于是凌青云點頭：“既然你不說，就由我來說了?！?

“之前你說了很多，氣勢很強，那么，這就是你所相信的龍族威嚴嗎？”

青蛇瞳光閃爍，最終低下了頭。

“你應該明白了，那種力量固然強大，卻不能讓所有人低下頭?！甭牭搅枨嘣频倪@句話，青蛇抬起頭來，張嘴似乎想要辯解什么，可凌青云的下一句話令它無言了：“不是你的力量還不夠強，即便面對你的父親，我又可曾低頭了？”

青蛇身軀一顫，這一點，它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

“身為人類，我的確不好對龍族的信念評頭論足，我不懂龍族的威嚴，但我相信真正的龍族懂，比如令尊?！?

青蛇抬起了頭。

“我無意冒犯，但如果蕓蕓眾生都那么不值一提，令尊又何必用盡最后的力量，令大地回春，恢復青龍山？倘若威嚴意味著輕蔑，我相信前輩沒有必要那么做。”

“我敬仰青龍前輩，的確因為它的強大，因為它的饋贈，但最重要的，還是它最后的大公無私，我以為，這才是龍族真正的威嚴。”

“強者理應高傲，但這高傲不該是蔑視一切，而是海納百川的自信，我相信這一點對人類使用，對龍族同樣使用?！?

“當然，我得向你道歉，用這種方式來逼迫你，只是除我之外，實在沒有其他人可以代行?！毖粤T，凌青云誠懇地看向青蛇。

短暫的沉默后，一聲低吼響起。

恢復到一尺身長的青蛇化作青光，重回凌青云體內，其后的一連串低吼多有不滿，卻令凌青云由衷地露出笑容。

無論此時的青蛇發再多牢騷，愿意回歸的它都已經原諒了凌青云并認可了這番觀點，如此一來他的努力就是有意義的。

他對青蛇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這是來自萬靈元術的體悟，也是他一直以來所堅信的，實力不是凌于眾生的理由，人族也好，圣靈也罷，包括這西南群嶺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都有存在與延續的意義，為生存競爭與廝殺是自然之理，但不該因此輕蔑什么。

凌青云不信神，不信天，但他相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相信萬靈元術之理，相信和諧共存的大道，他相信青龍最后的舍我也是相同的理念，他自然希望青蛇也能明白這一點，事實證明青蛇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心中大石終于落地的凌青云嘴角上揚，環顧四周，刃口蛾們早就在飛蛾與青蛇戰斗時逃之夭夭，其后青蛇釋放龍威，也沒有什么野獸敢來觸霉頭，周遭就只剩些許刃口蛾尸體，還有一半因為先前的戰斗波及得殘破不堪。

凌青云也不嫌棄，拾起刃口蛾的尸體，仔細琢磨。

“特殊物質高于正常含量，這就是它們如此狂暴的理由？也可以推出，它們的特殊物質剛剛得到補充。”得出這個結論的凌青云眉頭一抬，望向前方——那亦是刃口蛾群飛來的方向。

“如果沒有猜錯，巨蟲的源頭，應該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