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竭斯底里道:“親生母親又如何?早在當年她把我當成一顆棋子來用的時候,我就已經成了林玉卿了。義父對我視如己出,恩重如山,卻不想老來兩個送終的人都不曾有。這仇,即便是犧牲了凰云安,我也非報不可!若是她早點醒悟,我何至于在林府只有一個被收養的頭銜?她是凰家的女人,凰家的女人除了利益,卻已經是什么都看不見的了。”
“凰家的所有人,都該死!”玉卿恨恨道,一只手下意識就拍在了床沿,悶悶的一聲響,震得凝歌也跟著一個機靈。
這是條件反射的恨意。玉卿對于凰家之間的癥結看起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
不過轉念一想,林府一家一百三十七口人,要交換多少恨意?
玉卿此時被自己的話嗆到了嗓子,一句一句的不斷的咳嗽:“我從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鳳翎國有救了。你必定能斗得過那凰九……你……咳咳!”
玉卿捂著嘴巴不住的咳嗽,手一松,一口污血順著指縫流淌到了地上,凝歌一驚,慌忙站起身來,卻不料那玉卿在瞧見血之后頭一側就昏了過去……
雨停了,外面的灑掃聲音不斷。長歌殿匯集了宮里所有的太醫看診,常常的帷幔之后吊著一根細細的紅線,凝歌端坐于帷幔之后,小心翼翼的幫玉卿扎著手腕上的紅線。
“玉卿!”一聲急促的呼喊,隨之而來的是幔帳一陣掀動,一臉擔憂的鳳于飛不顧太醫阻攔一路橫沖直撞就到了玉卿面前。瞧見窗前服侍玉卿的人正是凝歌之后心里才算是踏實了下來,只側坐在床沿一手抓住玉卿的手腕低聲道:“你不能死。凰家還在,林宰相還在等著你報仇。”
凝歌冷聲道:“女人的存在在你眼里只是為了報仇嗎?”
鳳于飛長長的睫毛在無意溜進來的風中微微有些顫抖,許久才道:“凝歌,她不能死。”
凝歌苦笑:“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能死,唯獨我應該死。”
鳳于飛側首看了一眼凝歌欲言又止。
空氣中隱約彌漫著一些詭異的酸味,凝歌只覺得這帷帳中今日特別的悶,額頭臉上都是滾燙的汗珠,索性扇著手道:“這里悶熱的很,我出去了。你好生叫御醫給她診脈吧。”
凝歌逃也一般的離開了帷帳,快得好像身后有鬼在追一樣。
真是奇了怪了,日子一天一天過,對于鳳于飛的印象卻是愈加的清晰起來。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似乎都帶著秘密,輕而易舉的就能得到鳳于飛難得的溫存,而她卻幾乎要用生命去換那片刻的柔軟。
不公平,更不甘心。心里的酸澀不斷的發酵,好像是澆了一壇子醋一般的酸。凝歌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為何對一個不能用情專一的種馬這樣的上心,只是她卻如何都不敢承認這就是喜歡。
她怎么會喜歡他呢?奪走了她的初夜,間接地害死了她的孩子,甚至……并不喜歡她。
鳳于飛只不過片刻之間就出來了,見凝歌在看著外面堆積的水洼出神,背手和凝歌并肩而立,許久才說:“走,孤帶你去林府。”
凝歌眼神一閃,扣著手中的帕子:“皇上也覺得我能為玉卿報仇?還是皇上心目中的仇人,也是凰家。”
逼的鳳于飛不得不娶自己親妹妹的,難道也是凰家。
逼的玉卿走投無路要和自己親生母親反目的,也是凰家。
凰家之于凰九,到底是怎么幽深的一個存在?
凝歌第一次發現這皇宮里,不僅僅是嬪妾關系之間那樣的復雜,甚至還夾雜這許多不知名的東西,背后有一股子強大的力量在操控,預知著這里發生的每一件事,又都不斷的制造下一件事情。
凰家,好似一個機器的齒輪,如今卡死在凝歌的腦海里,叫人不能動彈。
為何所有人都要避之如蛇蝎,又為何那被傳得如蛇蝎一樣的凰九性情端莊厚重?
她終究還要卷入這些無謂的紛爭里去,即便是她有心躲閃。
鳳于飛側首,絲毫沒有被看穿了心思的窘迫,只認真道:“玉卿穩重,不會看錯人。而孤,卻不希望你看錯了人。”
凝歌心中有片刻酸澀:“那在皇上眼里,凝歌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報仇?”
“自然不是。表面看起來,區區一個你之于鳳凰兩家而言也不過是一個小小蚍蜉,如何能撼動大樹?但是孤總相信你這個蚍蜉要與眾不同,總能撼動大樹根基。只是孤希望你不要看錯了大樹,搖晃著砸傷了自己。”
凝歌蹙眉:“這是什么意思?”
“走吧。”鳳于飛不再理會凝歌,跟凝歌一處出了長歌殿,殿外有一頂金黃八寶轎子候著。
這是要她走著去?
凝歌蹙眉,卻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攔腰抱起,三兩步就進了轎子。
轎子里富麗堂皇,都以明黃色的綢緞包起來。上面的龍紋忽明忽暗,齜牙咧嘴凌厲異常。倒是沒有其他的裝飾,只在垂下來的轎簾底部點綴了一整排的佛珠,有手指大小,個個渾圓整齊,上面清晰可見字跡的脈絡游走。
“那是什么?”
鳳于飛只淡淡掃了轎簾一眼,淡淡道:“是舍利子。”
凝歌心中一顫。
只在傳聞中聽說高僧過世之后會留有舍利子,不過那尚且還是傳聞之事,高僧得道升天,舍利子才能集天地精華,異常難得,被稱之為人命珍珠。只是凝歌向來是把這樣的事情當成神話來聽,真正的舍利子對于凝歌這個無神論者來講簡直絲毫沒有可信度,如今真正看見了,心中甚是驚訝。
“舍利子當真是高僧命元?能震懾邪魔?”
鳳于飛似乎看穿了凝歌的心思,道:“舍利子,是用高僧骨灰所化,內有高僧心頭血,開祭壇以氣凝結,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拿下。能震懾邪魔是假,能安人心是真。要知道這世上的人心比邪魔更盛貪婪。這七七四十九顆舍利子,不過是討個安心罷了。“
心頭血,骨灰……
凝歌瞬間覺得這轎子里陰風陣陣,冰冷異常,下意識就往鳳于飛的懷抱里貼了貼。對于那神鬼之物再無半分興趣。
整日坐在用人命凝結的轎子里面,果真會覺得高高在上還有那么重要嗎?
凝歌這樣想著,又想起鳳于飛那句人心不古的話來,總是覺得別有深意,只是鳳于飛遠遠不是看起來那樣的簡單,哪里能叫凝歌忖度出心思來。
只是那皇帝坐的轎子果真是和尋常人坐的不一樣。光是抬著轎子的人就要比平常人多出來一倍。腳程快得很,不過是半個時辰就已經出了宮門,兜兜轉轉片刻就落定了轎子。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愈加的濃郁,凝歌微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頭,知道是林府到了。鳳于飛理所當然的抱著凝歌下了轎子。
“你這樣是想讓我成為眾矢之的?”凝歌蹙眉,微微掙扎了一下,鳳于飛沒什么意見的放下了凝歌。
鳳于飛笑:“你總是不肯相信任何人,但是你可以相信孤。”
凝歌瞪著鳳于飛久久不能回神,只覺得這人似乎一夕之間就變了模樣,眉眼之間那抹不去的疲憊,還有眼底那化不開的濃情蜜意。
這是給她的?
凝歌鬼使神差一般的問了一句:“那你信我嗎?”
鳳于飛沒有猶豫:“即便是從前不信,現在開始信。我對你別無所求,即便你中庸于我,也不要背叛我。”
是我,不是孤。
凝歌在心里悄悄的想著,心里稍稍踏實下來,好似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高懸著落了地。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她的心一直都是懸著,一開始提心吊膽卻四面楚歌,直到現在,她才真正體會到她切身存在于這個世界,要和這里的任何一件事情并肩。
他們不曾說互相喜歡,只說是在浮海無涯中互相依靠。這樣的承諾來的比任何的你儂我儂都要重要。
凝歌不言語,鳳于飛抓著凝歌的手慢慢的松開,眼神有些閃爍,欲言又止,終究是什么都不曾說就拉著凝歌進了林府。
自從上一次秋少死后,凝歌丟了孩子。凝歌就已經被卷入這樣的是非之中,即便是他有心叫她逃離,只是奈何有人拼了命的要把她往這里面拉扯。躲避不了,只能面對。
只是中間有太多事情不能言說,比如林家,這一場浩瀚的劫難,難道是要告訴凝歌這不過是交換她的一場交易嗎?
或許能瞞一輩子,等他日爆發的時候再說吧。
鳳于飛心中藏著事情,心不在焉的穿過了回廊,落定在林家大院里。
一股子濃郁的血腥氣襲來,裹挾著新鮮的人肉味道,這樣的味道凝歌太過熟悉,又隱約有些陌生,忍不住就掩住口鼻想要后退。
大雨沖刷了這里的一切,只是土地和圍墻還有記憶,即便是大水沖刷也還殘留這一些抹不去的場景。譬如那正廳搖搖欲傾的大門上噴濺的血液,還有遙遙可見恍惚上掛著的破舊衣衫。
林府慘烈滅門,一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無一幸免。
“林宰相是三朝元老。是孤的老師。”鳳于飛忽然開口。
凝歌心中一飭:“兇手是誰?”
鳳于飛好似不曾聽到凝歌的話,眨了眨眼睛道:“若是要你用一百三十七條人命換一條,你可愿意?”
凝歌微一思忖,搖頭:“若是殺盡天下人換得一人生存,那人即使活著也罪孽深重。不如死去。”
鳳于飛蹙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