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今日在大街上“宣讀罪狀”,讓寧昭昭丟了人。
宋顧謹一路牽著馬,帶她進了大理寺,算是賠罪。
寧昭昭也不會不自在,端端正正地在馬上坐著,到了大理寺,碧芹扶她下了馬。
哎喲,要坐牢了呢,好新鮮的體驗。
一路穿過陰沉沉的通道,宋顧謹只當她是害怕,安慰她道:“大理寺平時押解的多是罪臣犯官,所以不像其他大牢那么臟……尤其是女牢,我已經讓人打掃過了。”
寧昭昭心想我不怕臟,我就是怕黑。
她道:“宋世子若是真的有心,煩請多給我準備些燈油就好了。”
宋顧謹愣了愣。
碧芹進去快速整理一下,出來的時候臉色有些驚訝,道:“很干凈……郡主將就個幾天吧。”
說著,就兇巴巴地瞪著宋顧謹,道:“我們郡主得在里頭呆多久啊?”
宋顧謹略一皺眉,低聲道:“提告的是丞相府,只能等丞相府的人自己想通。不然就等事情查清楚了……大小姐就可以出去了。”
寧昭昭點了點頭,鉆進了牢里。
這里確實還算干凈。單間,不像她想的那樣,鋪著稻草都是老鼠什么的。相反,這個囚室瞧著更像個簡陋的小房間,有張小床,還有桌椅。
寧昭昭走到床邊看了一眼,發現被褥什么的都是新換的。
她看了宋顧謹一眼。
宋顧謹低下頭,道:“且……先委屈一下吧。”
寧昭昭忍不住笑了,道:“大人難道就沒想過,我真是那大奸大惡之人,下毒害自己的親妹妹,事情敗露之后,還把她擄走?”
宋顧謹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哦,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宋顧謹低下頭,看了她半晌,最終道:“我就是知道。你放心,我會還你清白。”
寧昭昭愣了愣。
宋顧謹有些不自在似的,低著頭也不敢看她,道:“你讓我去查推你下水的人……我查清楚了,但無奈不能公諸于眾。我想你一定受過不少這樣的委屈,才會變得這么張牙舞爪又尖銳。你放心吧,這次我不會讓你這么不明不白地讓人在背后說你的是非。”
他說著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鼓起勇氣又看了她一眼,見她愣愣的,便不由自主地又上前了一步。
寧昭昭嚇得連忙后退,她有些惱羞成怒,道:“你,你離我遠點!”
不知道為什么,寧昭昭又想到了他那天的醉態……
她忍不住道:“你又喝酒了?”
宋顧謹愣了愣。
碧芹憋不住低下頭笑。
宋顧謹有些尷尬地道:“沒有……我平時不飲酒。”
寧昭昭忍了又忍,最后道:“沒事的話……您去忙吧。”
最后宋顧謹一頭霧水地走了,留下寧昭昭開始體驗她的囚牢新生活。
其實寧昭昭不知道的是,宋顧謹雖然年輕,但是目前官拜大理寺少寺卿,掌管左斷刑右分案,是作為未來大理寺卿培養的。但大理寺現在名聲還不顯,皇上有意扶持宋氏占據大齊司法部門,也只是在暗處。
因此,大多數人眼中,宋顧謹還是那個號稱京城第一公子,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和大多數貴族子弟一樣,在大理寺這種地方混個職。辦案能力還算出色,但也沒什么特別的。
寧葳也這么想,所以故意把這樁案子交到他手里,一則讓他看看寧昭昭有多么的惡毒,再則也是因為寧葳覺得宋顧謹年輕好哄,接到這種家長里短的案子,就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可惜的是,這次是寧葳看走了眼。
出了地牢,宋顧謹翻身上了馬,又回頭看了一眼,吩咐左右道:“給我看緊了,不管是誰來探她,回來都要向我稟告。”
跟隨他的小胥吏就道:“大人,寺獄那邊……”
按理,宋顧謹的權限不在這邊。掌管寺獄的是一名姓左的寒門官員。
“你跑一趟,告訴左頌耽,我欠他這個人情”,宋顧謹拉了馬,又回頭道,“這幾天夜里,通獄燈光都不滅。”
“……是。”
宋顧謹策馬帶著余下的十五胥吏離開了大獄。
從他進入大理寺以來,那么多年過去,多么匪夷所思的案子他也見過了。可是寧葳的狀紙卻依然讓他覺得吃驚。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個父親,用這樣不留余地的言辭,來說自己的親生女兒!
難怪她寧愿鋃鐺入獄,也不愿意再回那個家去看一眼!
沒關系,這次,他一定會用最短的時間查出真相……
馬蹄颯颯,剛走進一條小巷,前行的路卻突然被擋住。
宋顧謹拉住馬韁,揮手叫停。
一個穿著斗篷,面白無須,笑眼彎彎的男子出現在他面前,拱了拱手,撕扯著難聽的嗓音,道:“世子爺,主人請您一見。”
宋顧謹盯著眼前這個太監,又看了看不遠處那輛繡著宋府族徽的馬車,皺了皺眉。
“姑姑……”
獄中。
寧昭昭的午飯還是兩個大饅頭,晚飯竟然就有個雞腿。
碧芹檢查確認過沒毒以后,寧昭昭不客氣地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她對面,還有個年輕英俊,身穿官府的公子哥正托著腮幫子看著她吃得歡,就眉開眼笑,道:“你看起來倒是沒什么心事,棺材臉白擔心了。”
他說的“棺材臉”,指的就是宋顧謹。
寧昭昭不理他,和碧芹一人一個雞腿啃著,吃得嘴圓鼓鼓的。
“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不過話說回來了,你也挺可憐的,好端端的貴女鋃鐺下獄。你說你爹怎么想的?家丑不可外揚,告的是你,難道他自己以后就有臉見人?來,喝杯水。”
看她吃完,他親自給她倒了杯水。
寧昭昭也不客氣,接過來喝了一口,并用帕子擦擦嘴和手,道:“他怕秦國公府找他的麻煩,也怕到時候端王府的人怪罪他。所以索性什么都栽到我頭上來好了。”
“你跟我說這個沒用,我管的是寺獄,不管查案。我啊,只能讓你吃好點,睡好點。嗯,聽說你怕黑,晚上燈也能給留著。”
左頌耽樂呵呵地想,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至于那個一門心思想為前未婚妻平反的宋少寺卿……
唔,今兒他好像在路上瞧見了宋貴妃的車駕。
秦皇后勢盛,這個時候,宋府會由著他為一點兒女私情,而得罪秦氏?
想想,都覺得不久以后會有一場好戲可看……
“你惹誰不好,惹那個母老虎……”左頌耽嘀咕著,又給她倒了茶。
秦氏強盛,秦淑月那個母老虎一向在京城里橫著走。
寧昭昭擦著手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惹她了?算了,我不跟你說這些……你又不管查案。”
碧芹吃飽喝足就開始趕人,道:“左大人,謝您親自來送飯……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們也該休息了。您請回去吧。”
左頌耽道:“哎喲,你不能這么過河拆橋啊,吃飽喝足就趕我走啊。”
“大半夜?難道您還想留下來和我說說話?”碧芹翻了個白眼,道。
“天色不是還早嗎?何況,我和你說什么話?我和你家主子說話是正經……”
“有什么要說的,不如先跟我說吧。”突然一個聲音涼涼地插了進來。
只見宋顧謹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
他依然穿著早上寧昭昭看見他的時候那身官服,眉宇之間有些疲憊。
左頌耽便站了起來,笑道:“得,我不妨礙你們,你們有什么私房話,盡管說。”
寧昭昭急道:“你等等!”
左頌耽意外,回過頭道:“怎么?舍不得我啊?”
莫非是單獨對著宋家這小子,她害臊?
寧昭昭指了指桌子上的東西,道:“你給我把桌子收拾了啊!不然留著招耗子!”
“……”
宋顧謹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抬了抬下巴示意左頌耽去干活。
寧昭昭還在嘮叨:“給塊濕帕子,桌子也要擦一擦,留了油……”
最終左頌耽黑著臉指揮女獄卒把桌子什么的收拾干凈了,撤了出去。
整個大獄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剛才左頌耽說她怕黑,讓寧昭昭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無奈地道:“你這樣,我晚上怎么睡啊……”
宋顧謹愣了愣,有些尷尬,回頭囑咐人去滅了幾盞燈,又把手上的包袱遞給了她,道:“這是……你的家人讓我送來給你的。”
說到“家人”兩個字,他好像挺不樂意的。
一聽就知道是顏清沅那個貨。
寧昭昭心想算那個小子有良心,知道給她送衣服和姨媽巾……
她接過來,道:“多謝宋大人了。”
宋顧謹眉宇之間有些疲憊,看著她的時候,眸中帶著些憐惜……
碧芹警覺地擋在了他和寧昭昭中間,又開始趕人,道:“宋大人要是沒事,就先回去吧。我們要休息了。”
宋顧謹回過神,低聲道:“你先休息吧。”
他離開女牢,心中卻十分紛亂。
想起他自己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可以娶她為妻,或是志得意滿地說不會讓她再受這樣的委屈……
然而今日姑姑宋貴妃的話卻又在耳邊響起,一字一句,讓他的心仿佛墜入了冰窟窿。
宋顧謹從小順風順水,如今這般,是第一次深深地覺得自己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