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國公的臉色在變幻,略略思索了一下,道:“物證有嗎?”
人證是一樣,可是對鄭家這樣的家世來說,沒有物證也是萬萬不能的;荊國公這老狐貍豈會不明白?
童貫呵呵笑道:“當然有,已經查抄了,足足三個貨棧的貨,都是鄭家的?!苯又?,他看了楊希一眼,瞪眼訓斥道:“還不快下去面壁思過?到時候自然有你的用處?!?
楊希退了出去。
這廳里的公侯們這時候臉上都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要彈劾鄭家,當然要有個拿得出手的罪名,通敵二字比不上謀反,卻也差不多了,打蛇打七寸,如今人證物證都有,御審那一天可就有的好瞧了。
童貫道:“荊國公、茂國公,不如就以通敵為主如何?”
荊國公淡淡笑道:“難得童公公已經有了主意,好說,好說。”他不禁捋須道:“就這么辦,御審那一日,老夫帶人上殿,要親自彈劾鄭家,這里有一百多份奏疏,童公公就等著看好消息吧?!?
童貫又是笑道:“勞煩國公了,童某人這邊其實也準備好了一百份奏疏?!?
“哦?”荊國公不禁道:“莫非是三邊那里的?”
童貫正色道:“鄭家多年來在三邊橫行不法,軍中眾將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三邊那邊緊缺一批皮貨,向鄭家訂購,他們竟是以次充好,漫天要價,這樣的行徑,雜家早就要告這御狀了。”
荊國公心里想,原來這童貫是有備而來的,此人倒也不容小覷,便含笑道:“這樣更好,我們狀告鄭家通敵,你們狀告鄭家舞弊,老夫也該回去準備了,童公公,告辭?!?
公侯們一哄而散,童貫親自將他們送出去,回到廳中,闔著眼,不禁淡淡笑起來,他叫來一個義子,道:“把諸將的奏疏都拿來?!?
過不多時,這義子便抱了一個箱子來,揭開箱子,里頭是一碼一碼的奏疏,童貫隨手撿了一份,翹著腿看了一會,頗有些自得,這些奏疏,自然都是他授意之下寫的,奏疏并不是直接指出鄭家的事,打了鄭家一板子的同時,還稍微的在平西王的臉上刮了一下,彈劾鄭家不法的同時,也罵了幾句平西王,說平西王出入西夏的時候,往往路過三邊時都排場很大,軍民不堪其擾。
這個罪名說是罪,但也談不上,只是一個小過罷了,童貫之所以如此,便是輕輕打沈傲一下,以示三邊和沈傲之間并無瓜葛,否則這么多邊將站出來為平西王說話,天家會怎么看?這種事鬧個不好,反而會幫了鄭家一把,所以狠狠地痛打鄭家這落水狗的同時,也要說幾句平西王的不是才是正理。
童貫呆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后日便是御審,要做的事還多得很,這時天雖然黑了,他卻換了出行的紫金服,吩咐人道:“備馬,去衛郡公府上?!?
慘淡的月色之下,衛郡公府顯得格外的幽靜,比鄰衛郡公府邸的,是一座座高官顯要的住宅,夜雖然黑了,可是隨著御審之期的到來,各家的主人都在做著準備,這一場非此即彼的游戲里,有人想高升,有人想穩固地位,有人想巴結朝中的大鱷,有人要泄私憤,有人要報公仇,趁著這山雨欲來的節骨眼,想明哲保身是不成的,你不搞掉別人,別人就要來弄死你。所以與之前的安寧不同,這時候,各家的府邸門前都是熱鬧無比,就比如這衛郡公,從天黑到現在,足足兩個時辰,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賓客上門,賓客們或以子侄禮,或以師生禮,或以下官禮一個個求見,進了這幽深的大門,便立即由人提著燈籠引著到一處靜謐的小廳里去,所談的話也不多,大家都是聰明人,來的人直接拿出奏疏,請衛郡公過目一下,明面上是請郡公提點,其實就是投誠,告訴郡公,下官愿效犬馬之勞。
這些奏疏,有彈劾鄭家,有彈劾李邦彥,有彈劾懷州商賈,正如一只臭蛋上,已經圍滿了蒼蠅,誰也不見得比誰干凈,后天這個時候,就是大家揭丑的時候,看誰的丑事多,看誰的臉皮厚。
石英深諳這里頭的道理,所以對每一個都是極盡優渥的對待,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真正的死黨,這個時候反而不會來,大家一個眼神,一個風聲,就立即知道該怎么辦,該怎么通氣,又怎么死死攀咬。而來的人,大多都是墻頭草,今日他投靠你,為你做馬前卒,過了幾天,或許就與你不共戴天了。在這節骨眼上,自然是拉攏的人越多越好,元祐黨爭以來,朝廷結黨已經是公開化的事,誰的聲勢大,誰的人多,往往能占住先機。其實說的再直白一些,這與潑皮街頭廝殺并沒什么不同,只不過讀書人捉筆為刀,潑皮們拿刀對砍,都是血濺五步,誰也不比誰客氣一點。
到了三更的時候,一輛馬車飛快的到了郡公府,來的人居然是太原城的邊軍,足足有幾十個之多,一個個穿著戎裝,按著腰間的刀柄,為首一個是一名虞侯,這虞侯風塵仆仆的從馬上跳下來,隨即在這府前的石階下,朝門人行了個禮,道:“衛郡公可在府上?請小哥通報一聲,就說我等奉梁都督之命,遵照平西王的意思,把東西送來了?!?
他一句話攘括了兩個大人物,門人當然不敢怠慢,尤其是涉及到平西王,更不能草率,連忙道:“軍爺少待?!憋w快地進去通報。
接著幾十個郡公府的護衛出來,請這些太原邊軍將馬車趕進府去,那為首的虞侯則由人領著到了一處書房,書房里石英危襟正坐,他比一年前又蒼老了幾分,雙鬢上生出斑斑白發,眼袋松垮,顯然已經有幾天沒有睡過好覺,唯有那一雙眼眸,卻顯得無比的精厲,只淡淡的掃了這虞侯一眼,才收回眼中的銳氣,淡淡地道:“是梁建梁都督叫你來的?”
虞侯單膝跪地,朗聲道:“正是,梁都督說,平西王回汴京之前曾經吩咐過,一定要帶一樣東西回來,有了這樣東西,鄭家必死無疑,因此特命末將提點軍馬沿途押送,總算是幸不辱命,在御審之前趕來了,請衛郡公收下?!?
石英不禁道:“是什么東西?”
這虞侯猶豫了一下,只是道:“梁都督說,這是一件神兵利器,有了它,足以斬下鄭家一百二十七口的人頭?!?
石英頜首點頭,道:“你暫時先歇了吧,老夫知道了?!?
虞侯訕訕道:“末將明日就要返回太原去,公爺能否給末將開個條子?就說東西已經收到,也讓末將回去有個交代才好。”
石英呵呵一笑,道:“這般小心謹慎,看來當真是一件寶貝了。”他從書桌上取了一張信箋,運筆隨手寫了一封書信,折好之后放入信筒,又叫人打上火漆,交給這虞侯道:“這一趟辛苦,若是平西王能平安無恙,你也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少不得給你續個功勞?!?
虞侯道:“末將能為平西王殿下做事,已是榮幸萬分,哪里敢要賞?”他說得居然一點客套的意思都沒有,完全出自于真心,不說平西王大破女真鐵騎,至少在中下幾軍官中成為頂禮膜拜的對象,便是在太原做的事,也足夠讓人心服口服。
石英點點頭,待那虞侯去了,石英叫了個家人來,道:“把他們押運的東西提過來。”
提來的是足足三口大箱子,每一口分量都不小,石英不禁愕然,遣散了外人,打開其中一只箱子,只略略一看,眼眸中立即露出震驚之色,隨即狠狠地將箱子合上,又陷入思索之中。
外頭又有人通報:“公爺,童貫童公公求見。”
石英回過神,叫人將箱子撤下,仔細地封存好,若無其事地坐回位上,道:“請他進來。”
童貫一進這書房,便爽朗一笑,道:“衛郡公別來無恙?”
石英年輕的時候也曾在軍中渡過金,他和童貫都去過江南,剿平方臘的叛亂,說有什么過人的交情還談不上,總還算是熟識。當年蔡京當國的時候,石英一向是朝中鐵桿的倒蔡派,而那個時候的童貫,卻為了前程,依附在蔡京身上,在蘇杭一帶全權署理花石綱的事。如今平西王令他們站到了一起,倒也有點造化弄人的味道。
石英呵呵一笑,抬手道:“童公公請坐?!?
童貫大剌剌坐下,眼眸抬起,看了石英一眼,道:“雜家的來意想必衛郡公也清楚,只是不知道衛郡公準備得如何了?”
石英也不瞞他,童貫這時候入京,又有侄子在刑部大獄,早已與沈傲休戚與共了,這時候若說懷疑,簡直是天方夜譚,便正色道:“御史中丞曾文那邊已經聯絡好了,其他的也都有了頭緒。”
童貫嘆了口氣,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石英卻是呵呵一笑,道:“東風方才已經送來了。”
童貫驚愕地道:“公爺何出此言?”
石英沉默了一下,才道:“童公公拭目以待吧,平西王在鎖拿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現在要做的,就是坐看天翻地覆,地動山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