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譚老爺子一動不動。
“能讓我單獨跟我爸說說話嗎?”譚立旋看著趙隊問,病房里的人開始往外走,我也要離開的時候被譚立旋叫住了。
“你別走。”
趙隊是最后一個離開的,我聽見了關門聲。
其實我也想離開的,這種場面我認為更適合他們父子單獨相處,而不是我也在場。
譚立旋并不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也第一次仔細看著譚老爺子,才發現他的頭發原來已經剃光了,床邊的地上還有沒來得及打掃的頭發,老爺子的身上插著幾條連著儀器我不知道什么作用的管子。
我有點認不出這個老者就是一天前才跟我談過話的那個人,在我的記憶里譚老爺子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從他第一次明確跟我說他不希望我是他兒子的女朋友時就是。
我不能確定譚老爺子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可是看見警方能讓譚立旋來看他也就知道事情肯定是真的不好。
也許就因為這個,唐嶺才沒給我答復,他知道我今天會在這里看見譚立旋。
“爸,對不起。”譚立旋開始跟老爺子說話,我默默看著老爺子的臉聽著。
譚立旋伸手摸了一下老爺子的頭頂,那里已經沒了頭發,“我媽走的時候也是這樣子,爸你還記得吧,我媽那時候因為腦部手術也把頭發剃光了,我看見她那個樣子都不敢認了,是你把我拖到媽床邊的。”
我看著譚立旋,他帶著笑容在看他的父親,我一下子想起了老媽。
老媽的遺體現在還在殯儀館存著,因為案子沒最后結束,所以沒正式安葬,一切事情都是老爸去安排處理的,我們父女一直都在回避這個問題,我沒問過老爸,老爸也絕口不提。
我的消息都是從呂巖那里得來的,她還沒正式回去當法醫,可是一直作為顧問參與了老媽的尸檢,老媽的情況她很清楚。
呂巖很委婉的跟我說,證據鏈已經能說明我媽的案子就是譚立旋在幕后買兇指使的,而且他找的是一個已經做過兩次碎尸案的連環殺手。
我只記得呂巖跟我說的這些,因為當時聽她跟我說完這些的時候,我已經沒心思再聽下去了,我腦子里眼前都是在排水渠親眼見過的那個只有五歲的小女孩,還有我沒見過的那個失蹤的職高女生,加上我老媽,三個受害者都被殘忍的碎尸。
直接下手的兇手我不能原諒,可我對他只有單純的恨,可是對譚立旋……我仔細看著這個跟我躺在一張床上無數個夜晚的男人,這個從十七歲就認識的男人,他怎么會是幕后買兇的人,我實在是難以相信。
沒有動機……我至今想不出他的動機,這也是我會去求唐嶺想辦法讓我見到譚立旋的主因,我必須當面問明白,就算心碎我也要讓譚立旋親眼看著。
現在他來了,可是我們之間隔著隨時有生命危險的譚老爺子,我沒辦法這時候開口去問他那些事。
“爸,我知道自己這次做錯了,我應該聽你的。可是我覺得你總不肯相信我,總會做一些你認為對我好的事情,從來都沒問過我的感受,所以我不想再被你這么管下去了……那個人把我一直關在蘇河,我過了很久才知道,后來還知道那房子就是丁自可的,我也是這么知道你跟他之間的交易的。”
譚立旋說到這里朝我看過來,他看我的眼神很熟悉可是又很陌生,我不知道他跟譚老爺子說的這些話是不是也是說給我聽的。
我勉強擠出點笑容看著他,很想問他說的交易是什么,可是譚立旋沒什么表示又低頭跟譚老爺子繼續說話。
他沒繼續說交易是什么,反而開始說了很多家事往事。
我默默聽著,中間有些發生過的事情我曾經聽他說過,或者自己直接就參與過,就像他提起給譚老爺子過的五十大壽,那個生日的場面我居然沒忘記。
那正好是唐峰失蹤后的第一年,老爺子的生日是農歷二月初一,那天奉市和明廊都下了好大的雪,我跟著譚立旋到了他在明廊的家里,那是第一次正式見到譚老爺子。
我本來沒想去參加譚家的家宴,是譚立旋把我騙去的,我到了他家才知道那天是老爺子生日。
那天的事情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譚老爺子從一開始就明確表現出來對我的不喜歡。
我記得老爺子趁著譚立旋去給我拿可樂時跟我說,他希望我不是以譚立旋女朋友的身份來祝賀他生日,我當時才多大,聽了那話馬上就拉下了臉不再說話。
等到譚立旋回來坐下,我才開口跟老爺子說,我不是譚立旋的女朋友,就是他的同學,老爺子當時那個難看的臉色曾經讓我自己偷著高興了半天。
譚立旋應該說是個孝順的孩子,他當時覺察到不對勁可是什么都沒問,直到送我回家的路上才問我怎么了,我也沒半點隱瞞的跟他說了他爸跟我說過什么。
譚立旋很不高興,可是他沒跟我說什么也沒當著我的的面說他老爸的不是,我當時真的沒想過自己會跟譚立旋在一起,所以也沒特別的難受,只是當時不痛快。
那時候的我每天還幾乎都是在懷念唐峰的情緒里煎熬著,我還在后悔為什么要對唐峰撒謊說我跟譚立旋在一起了。
我很殘忍,為了演戲逼真為了能讓唐峰痛的厲害些,我甚至主動吻了譚立旋,就當著唐峰的面。
后來慢慢長大慢慢經歷了很多事情后我才明白,當年的自己是有多自私和無情,我冠冕堂皇的為我媽出口氣的念頭其實已經深深傷害了兩個男生。
我愛的和愛我的人都被我傷到了。
只是十九歲時的我并沒意識到這點,更不會知道就因為我的做法會帶給別人什么樣的后果。
譚老爺子五十大壽那天還跟我說過一句話,他對我說,要我放過譚立旋放過他兒子,我已經害了一個別人的兒子,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下一個。
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譚老爺子那句話的意思,我一直覺得他就是不希望譚立旋有我這樣一個家世平常的女孩,別的沒多想過。
那時的譚家已經是奉市排在前幾名的有錢人了。
一天前那次談話后,我才又想起這些話,我納悶自己忘記了那么多事情,怎么還會清楚記得譚老爺子跟我說過的這些話。
十年里,我從來沒認真想過老爺子為何對我說這些話,可是這些話卻一直牢牢呆在我的記憶里。
也許潛意識里我知道這些話說明了很多我自己一直看不見的東西,只是我一直忽略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