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景朝的疆土分九州,東爲青州,西爲雍州,南爲荊州,北爲幽州,東南爲揚州,西南爲戎州,西北爲滁州,東北爲薄州,中爲冀州;州下轄府;府下有縣。時人所謂的幽州,泛指時是指冀州以北的大片廣漠土地,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特指幽州的州城所在地——幽州城,亦是衛衍本次宣旨監刑的目的地。
幽州自古以來都是蠻荒之地,地廣人稀,酷寒陰冷,土地貧瘠,物產匱乏,百姓生存不易,歷朝歷代都是充軍流放的首選之地。後來有人機緣巧合之下在那連綿起伏渺無人際的荒山之中發現種非常適合建築裝飾用的白色巖石,並將它們從深山之中運出來販賣到東南繁華之地,很快得到豪門巨族的青昧,但是因其開採不易運輸不便,價格十分昂貴。
後來也不知是哪位皇帝,某突然心血**要修建座新都城,那便是如今景朝的京城——平京城的前身,那位皇帝夢想中的新皇城擬用青石鋪路白玉爲階,碧玉爲瓦黃金作柱,“白玉”就是產自幽州深山之中的白色巖石。只是“白玉”要從千里之外的幽州運到平京實屬不易,縱使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其數量每每還是難以爲繼,導致工程數度延期。後來那位皇帝怒之下,徵集數十萬民工,窮十年之力挖掘出條從平京至幽州的運河專門來運送“白玉”,纔好不容易讓他夢想中的新皇城竣工。
世人都謂帝王昏庸無道,爲自身的享樂窮奢極惡不顧百姓死活,士林才子清流名士們更是對帝王的所作所爲口誅筆伐恨不得能讓他自絕以謝下,然則數十年過去當年的蠻荒之地卻因爲條運河慢慢繁華起來,沿河而建的城鎮雖比不上東南富庶之地,卻也別有番風味。由此可見史筆如刀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多事情過個數百年的時間,就算“史”還是那“史”,“刀”卻是要換把“刀”。
前面扯遠,讓們重新回到衛衍身上。話那夜衛衍狼狽痛哭以後,雖經過冷敷,眼睛還是紅腫不堪難以見人。正月十八那日他請旨辭行後,直接讓人把他擡到停在碼頭的官船上,然後以身體不適爲由在船艙裡面整整躲兩纔敢出來見人。幸好本次的幽州之行以他爲主,協同跟隨的大理寺諸官雖然覺得奇怪也不敢盯著他究根到底,場無法見人的狼狽事件總算是安安穩穩的收場。
衛衍行人於二月初六到達幽州城,因逆風而行比預計稍微晚幾,沿河而下的途中除地方官員的迎來送往之外沒有什麼值得多的事情。當日官船靠岸時已是午後,遠遠就可瞧見堆人影在碼頭上晃動。
碼頭上經過個上午的等待已經等得疲累不堪的衆人都已搖搖晃晃官容不整,有眼尖的看到遠處而來的船帆叫喚起來,頓時整冠的整冠,理靴的理靴,混亂片煞是好看。幽州的知州謝萌端坐在碼頭上搭建的涼棚裡面面無表情冷眼旁觀眼前的混亂,整暇以待地看著官船停泊靠岸,等到船上的衆人開始下船才彈彈衣袖起身走到衆人跟前準備迎接欽差。
衛衍捧著聖旨下船,謝萌帶領幽州衆官員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等衛衍“謝大人請起”後才直起身來與他寒暄。謝萌乃正二品的地方大員,衛衍只是小小名正五品的三等侍衛,般恭敬當然不是對他,而是對他手中的聖旨。不過衛衍是子近臣,手握聖旨代子行事,自然也是無人敢輕慢。
衛衍此趟的差事其實很簡單,“逆王”案的禍首早已當場被太后就地正法,剩下的就是案犯家眷從犯屬官之類,也早已該抓的抓,該審的審,該判的判,次皇帝陛下讓他來不過是擇日當衆宣讀聖旨,驗明正身開刀問斬而已。
既如此,雖身負皇命,公事也就不用急在時。當下碼頭上的衆人番寒暄引見後,謝萌先將他們送到驛館內休息,當夜又在知州府內擺宴爲衆人洗塵。
幽州雖比不上京都繁華豪奢,但是州之主舉行的宴會自然簡陋不到哪裡去,席間免不美食佳釀美姬優伶雲集。衛衍身爲欽差,坐的是首位,也就逃不過被灌酒的命運,後來好不容易纔藉著尿遁逃出去。如廁以後不想回去自投羅網,便擺手讓人不要跟隨,個人在花園裡面閒逛。知州府的花園雖然不像衛衍以前見慣的那般精緻奇巧,倒自有股大氣的味道,亭臺樓閣骨子裡面都透著縷粗曠,連樹木也是那種高高大大的喬木,入目之處皆是極北之地的景緻。此時,上弦月在邊映照,遠處酒席上的喧譁聲絲竹聲只剩下些模糊的聲響,衛衍在如涼月色中倏忽有些迷惘,不由得嘆口氣。
“難道準備的酒食粗陋到衛大人寧願在此喝西北風也不願入席?”正感慨萬分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子的輕笑聲。
衛衍聽到聲音迅速轉身,先對來人恭恭敬敬行個禮,才直起身來開口回道:“從見面就調侃,您打算取笑到幾時呢,謝師兄。”
“好久不見,衛師弟長大。口齒變得伶俐,本事也見長。”來人正是幽州知州謝萌,當年曾和衛衍起在譚家村學藝,“衛師弟怎麼個人在裡哀聲嘆氣,可不可以來給師兄聽聽?”
是同門學藝,事實上謝萌比衛衍年長許多。當年衛衍拜入師門的時候,謝萌已經藝有所成,開始代師傅指導師弟師妹們,而且沒過幾年他就學成出師,所以實際上同門學藝的時間也就四五年吧。
謝萌記得當年衛衍在衆師弟師妹間並不是很起眼,只隱約記得來時的排場特別大,堆人圍著送來,師傅還特地恩準留下他家的衆小廝伺候他,本以爲那樣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必然吃不起苦,大概沒過幾就會哭鬧著要回家。雖因爲他體弱,師傅佈置的功課不足,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剛開始扎馬步立梅花樁的時候哪個小孩不是又哭又鬧,沒想到小孩特別乖巧老實,交代他的功課總是乖乖完成從不偷懶取巧也不要人爲他操心。雖然乖巧老實有乖巧老實的好處,但是衆孩童在起的時候,總是那些活潑可愛聰明伶俐人甜嘴更甜的小孩比較顯眼比較討大人歡心,至於乖巧老實不會討人歡心的那個,最多在有人起的時候花時間想起他是誰然後誇他聲“很乖”而已。是謝萌收到信時腦海深處搜索出來的對衛衍的唯印象,等見人後更確定雖然時間過麼久免不有些改變但和當年相比差別也不大,還是和過去樣不愛話,別人笑的時候最多陪笑,要不大概只能大眼瞪小眼傻坐著冷場,實在無趣乏味的很。般性格的人卻能甚得帝寵,實在是難以想象,只能陛下的愛好很是與衆不同。
“沒什麼,外面風大,們還是進去吧。”衛衍笑笑,把話題岔開去。他剛纔在想若幽王知道事敗後會牽連如此多的家人親朋下屬,在犯事前是否會猶豫?不過他不是無知幼童,什麼話可以什麼話只能放在心裡想想還是有譜的。就算謝師兄不會將話傳出去,難保不會有耳尖嘴碎的人聽到傳揚出去,過手的人多話不知道要傳成什麼樣,到時候怕又是場大是非。況且權力鬥爭向來都是死活,成王敗寇自古皆然,若當日幽王事成,他們些忠於皇室正統的人如今怕不知道埋骨何處呢。
些道理他都懂,只是在那如涼月色中,想到那疊厚厚的處決名單,還是忍不住嘆口氣。幽王是先帝麼弟,當年幼帝繼位太后攝政,怕他留在京中生事端,給他個幽王的封號將他遠遠打發到幽州來。景朝的親王分封制度不同前朝,爲免皇權旁落,諸王封地裡的民政軍政大權都由朝廷委派的官員掌握,諸王不過是掛個名頭拿些俸祿享受榮華富貴而已。縱使如此,幽王還是經過十多年的雌伏,在封地裡面苦心經營,終於於去歲秋獵的時候發難,後事敗身首異處。幽王乃皇族,誅九族當然是不可能,連皇帝陛下也是在九族之內呢。不過現在看來,別是誅九族,要誅的九十族怕都不止。幽王脈誅殺乾淨自不必,但凡和幽王有干係的都牽扯在內,幽州原先的官員大部分被下獄嚴審,政務也因此度癱瘓。到裡衛衍就不得不佩服謝師兄,有些人生就是能幹,爲官多年始終被太后委以重任鎮守在雍州,此次危急關頭又將他調來幽州,不過短短數月,就讓裡恢復到井井有條的次序,觀之就不由得人不服。
次日宴畢,衛衍等京都來的衆人與幽州主管此案的官員協商,定行刑的日子時辰,然後開封案卷開始覈對身份。項工作有大理寺的官員負責,衛衍能做的就是坐在旁邊喝茶。正事不用他操心,只能邊喝茶邊煩惱他此次來要辦的另件事。那日太后召見他,除些勉勵警告他的話之外,還交代他來幽州辦件事,只是他在幽州人生地不熟的,實不知道此事該如何著手,煩惱到日頭西落終於還是找來個幽州主管刑事的主薄詢問。
“大人是問幽王府沒官拍賣的僕從奴婢?此事有戶房的人主持,下官叫人帶大人過去。”出乎他的意料,此事極其簡單,被衛衍問到的主薄很快叫來個差役給他帶路。
幽王府並幽州各級官員被沒官的奴婢都關在個很大的院子裡面,外面有官兵看守著。衛衍表明來意後,便有差役幫他搬來厚厚幾大冊名單,在裡面細細翻找很久,總算找到他要找的人——綠珠,當年曾伺候過太后的名宮,太后知爲此事所累,憐惜舊情,命衛衍將贖出後好好安置。
找到人接下去的事情就簡單,不過就是交銀子簽押帶人走。此事如此順利倒是衛衍沒有想到的,不過也就此去他樁煩心事,完事後也沒有多想就丟在腦後。
等到二月十那日,諸事完畢,時辰到,開刀問斬,衛衍的差事也就結束。
離開前謝萌當然又好好款待頓,臨別時還送批幽州特產給衆人。衆人推辭不也就紛紛收下,反正以景律論處,收土特產不算行賄受賄,至於土特產下面有沒有別的東西,那就只有送者和收者心知肚明。
至於太后交代的差事,衛衍想不出來該如何安置纔算好好安置,問有何打算。子自身已有計較,要往祁陽府投奔親戚,祁陽府就在運河邊上,正好順路,衛衍便帶程。路上兩人雖言談不多,相處倒也頗爲融洽默契。世人均以爲寡言的人會比較喜歡話多的人,其實寡言的人通常只是羨慕話多的人而已,真要相處起來,還是符合自己脾性的比較容易相處。綠珠姑娘知書達理進退有度,雖然只是短短相處幾日,兩人卻有見如故的感覺。
往京城方向是順風而行,路上花的時間比去時快倍不止,不過是五日的時間,就到祁陽府。因要送綠珠去投奔親戚,官船就在祁陽府的碼頭上停靠下來。靠岸時色已晚,綠珠姑娘親自下廚置席,對衛衍多日來的照顧聊表謝意。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
等第二衛衍醒過來,只留滿室餘香,佳人已不知所綜,桌上留張紙箋。
“衛大人大概對此事頭霧水吧。內情不便細,只需回京後將此事原由從頭到尾細細稟告陛下,陛下想必能猜到二,切記切記。見後即毀。”
衛衍呆愣愣的拿著那張紙箋無法反應。種事還要細細稟告?陛下稍微聽到風聲他就死定。驀然間想起臨行前皇帝陛下的諄諄囑咐,頓時只覺前途片灰暗,不由得開始奢望船永遠到達不京城。
幾日後,幽州城外,十里長亭,正在話別。
“謝大人與衛大人好歹也是同門師兄弟,怎麼都不顧同門情誼,如此算計於他?”問話的子襲青衣,巧笑嫣然,赫然就是那夜消失在祁陽碼頭的綠珠姑娘。
“不過是各爲其主罷,想來那衛師弟定能理解的。”悠然回話的另人竟然是幽州知州謝萌。
“謝大人就麼篤定陛下知曉此事定會震怒?”
“若陛下不在意,自然不會動怒;若陛下般在意,想來他會吃些苦頭;若陛下非常在意,他此次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陛下的脾氣向來是越是喜歡越是在意就越嚴苛。”
“小子就怕陛下不會對衛大人動怒,卻想要小子的小命。”
“綠珠姑娘笑,下有什麼人能要得的命?”
“如果此次衛大人運氣好到安然無恙呢?”綠珠姑娘笑笑,沒有反駁,只是換個問題。
“那就只能放長線釣大魚,將坑挖得深些,好等他下次踏入的時候確保萬劫不復。”
“有您樣的師兄,衛大人真是好可憐呢。時辰不早,小子也該告辭。”
“此去山高路遠前路坎坷,綠珠姑娘請珍重。”
“謝大人也請珍重唄。整日打獵小心終有日被雁啄。”綠珠姑娘向謝萌福福,起身向長亭外停靠的馬車走去。
遠行的人上馬車再不回頭,謝萌則直注視著馬車遠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