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花滾金絲盤繡薄絲錦褥蓋著互相取暖的彼此,他慢慢睜開眼,仔細打量在他懷中安睡的琳瑯,那麼美好的芳華,水玉般的晶瑩,哪兒都是完美無缺,最緊要的是對他一顆無暇的真心,哪怕委屈自己跌到塵埃裡,她依然把他擺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這份真心,他如何能夠辜負?可偏生時情如此無奈,他有太多無可奈何的妥協。他是一國之君,卻連自己最摯愛女人那份獨一無二的專屬都無法周全,想及此,眼底誕出朦朧霧氣。
琳瑯雖不動聲色,但相愛的人心意是想通的,她的手慢慢爬上尉遲珩的眼角,替他悄然擦拭眼底的心傷。他心底難掩的痛,讓琳瑯益發替他哀婉,“夫君,你心裡有事,不妨與我說。我沒有孃家扶持,不能替您開疆拓土驅趕匪寇,但琳瑯願意讓出您身邊的位置,只要能夠爲您分憂,做什麼都甘願。”
他輕柔地撫摸琳瑯的後背,替她掖好身後的被褥。“你就是太懂事了,這份懂事讓我自慚形穢。”
琳瑯的語氣緩緩地,卻字字珠璣,字字都是掐著她的血肉,從喉嚨深入滾落而出。“琳瑯其實挺小氣的。只是眼下局勢有變,您不僅是我一人的夫君,更是大江國千千萬萬老百姓的君王。您要給琳瑯一個家,更要給千千萬萬老百姓一個安居樂業的家,國若不國,家何成家?”
“國若不國,家何成家。”他喃喃自語,寥寥數字,字字錘心。他攬緊琳瑯,怕縱然少用一分力氣,琳瑯就會羽化成天界的仙女。
這一宿尉遲珩輾轉反側難以成寐,摟著懷裡的琳瑯一眼不錯地看著。心潮起伏澎湃,琳瑯似乎什麼都猜到,但顧全他的顏面不曾點破。她溫柔聰慧,令人不忍心辜負,可她有大氣沉穩,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項斯在南詔之戰中受到重挫,如今只能借河南節度使邵元衝的兵力支援,邵元衝的心思他比誰都清楚。在奪權之戰中,邵元衝苦心孤詣,卻被他黃雀在後,反咬一口登上帝位,自然心思不甘。
邵元衝白天入朝議政,話鋒直指,前朝不穩,在於後庭不濟,必須有穩重家世之女執掌後宮,方纔符合陰陽相輔相成之道。
他偏過頭,看琳瑯睡得香甜,輕輕在她額頭上琢了一口,“琳瑯,對不起。”
翌日朝堂議政之後,大江國後宮頒佈了一道舉重若輕的聖旨,封邵文淑爲淑妃,謝鶯鶯爲德妃,琳瑯爲賢妃,李之雁擢升爲昭儀,劉青佩爲招容,其餘女生員中出類拔萃的十人爲婕妤,餘留之下的數女悉數回府,不再入甘露殿讀書。
這一道聖旨令人始料未及,尤其是淑妃人選前所未聞,人未到加封卻先聲奪人,更是讓人心生疑竇。誰也猜不透皇帝心中的盤算,但是邵元衝的兵馬已經漏夜開拔趕往南方戰事。
燕玉的不滿都掛在臉上,話到嘴邊不好聽。“都說新帝的後宮清靜,如今看來只能一笑了之,比之前皇帝也是有過之而不及。”
琳瑯覺得頭有些痛,閒話聽多了頭也會痛的。自打大江國新帝后宮封了一衆妃嬪,宮中瘋言瘋語無日無之,她強忍著閉目塞聽,可那些腌臢之語總會無孔不入。
靜如留意到琳瑯臉色蒼白,板起臉孔訓斥燕玉道:“少說幾句,這裡是後宮,妄議君王,你還要不要命?”
燕玉一心替琳瑯不甘,當年尉遲珩還是將軍身份的時候夫妻情篤,如今身份神轉成了當今帝王,山盟海誓都拋諸腦後,照樣冊立妃嬪,養美人,宴歌舞,今朝東宮,明朝西宮,樂不思蜀。
尉遲珩已經有大半月不曾踏足蓬萊殿,宮人們見風使舵,君恩在何處,人聲腳步便在何處。
半月前淑妃入宮,真是前所未有的殊榮,入主承歡殿,整座宮宇耗費大江國萬千能工巧匠之力以半月時間重新打造,煥然重造,金碧輝煌,瓊樓玉宇,椒牆香粉,整座承歡殿香氣四溢,沁人千里。
後宮中人豔羨不已,這種無上的榮光,不僅代表皇帝的寵愛,更是家族的榮耀。尉遲珩一連留宿在承歡殿五日,當真是承歡君恩,一時風頭無兩。
一衆受了封賜的妃嬪,日日都往承歡殿姐姐前姐姐後的擁戴,巴不得沾一沾承寵的喜氣。邵文淑通體氣派,面龐珠圓玉潤,論長相唯有得體二字,官宦千金,常年錦衣玉食,養出了潤澤的身形。
大家當面都對她讚不絕口,背後取笑她姿色平庸,若不是沾了家族的光,皇帝早就把她扔到某個犄角旮旯,連眼尾都不會掃她一下。偏生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前朝家族的勢力,間接影響后妃的榮寵歲月,尤其是在戰火紛飛的年代,皇帝亟需外家建功立業。
往日每月都盛開的薔薇已經謝幕許久,甜白釉花瓶中插著兩支盛開的紫陽花。琳瑯懨懨地望著粉白相間柔嫩花瓣,隨著透過花格的風紛紛零落,空氣中透露出悽婉哀傷的意味。
芷蘭端了新燉好的人蔘湯進來,燕玉過去接了把手,打發芷蘭下去外間候著。如今宮中新貴衆多,人人都是表面上和善溫婉,一個賽一個的通情達理,姿態豁達,實際上卻是草木皆兵。琳瑯先前專寵風光無限,卻不料一朝色誘君王被朝臣們參了本,沒幾日君寵倏然而逝,立刻成羣結隊的嬪妃冒出頭來平分秋色。
琳瑯捂著合歡花的帕子咳嗽了兩聲,靜如心疼道:“該不是染了風寒?”
燕玉端過人蔘湯擱下,瞅著琳瑯蒼白的臉色,纔剛養了兩天的白膘這麼幾天工夫全消瘦了。燕玉心直後快道:“血瘀氣滯,氣壞了吧。”
琳瑯說話細聲細氣,和燕玉斗嘴都成了她的樂趣了。“這麼幾日你居然連御醫的功夫都學成了,相面就知道癥結所在,看來我得送你去御醫局深造纔是,切莫浪費了你學醫的天分。”
靜如搖了搖頭,嘆道:“主子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那張嘴越發沒遮攔了,遲早傷在這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