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停留不過一日,第二日便動身前往易安村。凌凈遠坐在了馬車外。凌夕桐好似察覺到了二人之間微妙的變化,坐在衛晞身邊小聲問:“姐姐,你和哥哥吵架了?”
衛晞只是微笑搖頭,并不回答。
按照打聽來的路走了不久,車夫便將馬車停在了一座簡易的房屋前。
有陽光透過搖晃的車簾照在衛晞安靜置于膝上的雙手,也將她手中的凈白的瓷瓶照得刺眼。白皙的指尖撫過素凈的瓶頸,有涼意絲絲蔓延開。
她低頭微微一笑:“瑛娘,姐姐帶你回家?!?
簡易的木門被凌凈遠叩了半晌,才有一個瘦弱的年輕人將門打開,
年輕人一身書卷氣,見他三人,問到:“幾位......?”
“可是易恩生易公子?”
聽衛晞道出自己名字,他一愣:“正是。不知......?”
衛晞低頭看了一眼瓷瓶,道:“我們...是送...瑛娘回來的。這一路耽擱了許久......”
瘦弱的書生一喜,目光轉向他們身后,卻是帶了疑惑:“瑛娘呢?”
將手中素凈的瓷瓶遞給他,衛晞道:“瑛娘她...在這里?!?
書生還未明白她話中含義,遲疑接過瓷瓶面帶疑惑地望著她。
“我們依瑛娘臨終所言,將她火化成灰帶回來給你。”她不得已將話解釋了一遍,“這是瑛娘的骨灰?!?
他唇色一白,臉上血色盡褪,不可置信:“這怎么可能!瑛娘她......怎么會......”
她垂眸不看他,聲音輕輕淺淺:“瑛娘她說,等她及笈了,你就會娶她。她臨終前,心心念念的,仍然是你?!?
話尚未說完,面前的門卻突然被關上。有壓抑的哭聲自門后傳來。三人站了半晌,那一道門才又打開。易恩生抱著瑛娘的骨灰站在那里,瘦弱的身形,濃重的書卷氣,只是紅了眼睛。他本穿了一身素凈的白色長衫,與那通體盈白的瓷瓶相襯,越發顯得死氣沉沉。
他的聲音因哽咽微微發抖,紅著一雙眼,卻仍是不忘了禮節:“姑娘貴姓?”
衛晞本想說些什么,卻不曾說出來,只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我姓衛。”
“衛姑娘,瑛娘她...可有什么話留給我?”
“有。瑛娘說,她已經及笈了,可以...嫁給你了?!蹦贸瞿侵в耵⑦f給他道,“這本是我送給瑛娘的嫁妝,也是她及笈那一日所戴。她讓我帶給你,說是,她從不曾送你什么東西,這簪子也算留個念想。”
易恩生接過簪子緊緊攥在手心,簪子尖利,他的手心被刺破,鮮紅的血液順著簪身雕刻的展翅蝴蝶落在地上,他卻絲毫不覺。
“多謝三位將瑛娘送回來,還請三位為我做個見證,今晚,便為我與瑛娘舉行一場婚禮罷。她活著我無法娶她。這是我答應了的事,總要做到。”
這一場婚禮布置得極是簡潔,易恩生身上的喜服是下午凌凈遠吩咐車夫去專程買的。大紅色的喜服穿在他身上,襯著一張蒼白的臉,并不覺得喜慶。
因為他并沒有父母,所以只是抱著瑛娘的骨灰對著天地方方正正磕了三個頭,婚禮就算完成了。
第三個頭磕完,易恩生站起身,大紅喜服裹著清瘦文弱的身形,只讓人覺得蕭涼。
“衛姑娘可否告知事情發生的經過,我總要知道瑛娘她......是如何丟了性命的?!?
衛晞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窗外月光寒涼如水,她說完經過,看著他,道:“瑛娘是為了救我而死。易公子,其實瑛娘還有一句話要我帶給你,但我存了一點私心,想著瑛娘死前還心心念念想著你,我便為她掙一個名分。瑛娘說,你們讀書人,總是要遵循一些禮制,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她讓你去娶別的女子,只要你記得她就好。”
易恩生卻是無所謂地一笑,低頭看著懷中瓷瓶,眼中柔情無限,仿佛那是一個鮮活的人,他的妻子,他的瑛娘。
“我既然娶了她,那她便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妻子。我這輩子再不會娶別的女子?!疅o后為大’。她不在了,我又會和誰有孩子呢?”他抬起頭看她,“衛姑娘,瑛娘既舍命救你,便是將你當做真正的親人了。她的親人,自然也是我的親人。我此生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如今也別無所求,只希望衛姑娘來日查出兇手,能夠告知我一聲,也讓我得以安慰瑛娘的在天之靈。”
“我會的。瑛娘能夠遇到易公子,真的很幸運?!蹦菢雍疀龅脑鹿夥瓷涞剿壑校瑢⑺拿嫒菀裁缮狭艘粚忧謇?,“想是很多女子,都及不上她幸運。”
江南蓮花盛開的時候,衛晞三人回到了臨安。因江南別院正在修繕,所以三人只得暫住客棧。“清風樓”仍然是去年來時的景象,蓮香酒香混雜,卻極是好聞。
小二仍然認得衛晞,見他們走進來,急忙過來招呼:
“凌公子與姑娘許久不來了,想必這次來是為了蘇大少爺的婚事吧?”
凌凈遠淡淡“嗯”了一聲,吩咐小二備房備菜。小二將三人帶到樓上房間,便自己下去了。轉向兩人,凌凈遠對著凌夕桐道:“先休息吧,等婚禮過了,我們就回渝州?!?
凌夕桐看了他一眼,又偷偷看了默然不語的衛晞一眼,應了一聲轉身走進房間。
一時只剩下兩人站在門口,衛晞不說話,也不看他。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半晌,將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等蘇唐兩家婚禮一過,我們就回渝州,已經快一年沒有回去了。”
她卻只是“嗯”了一聲,并不搭話。
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問她:“你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衛晞一怔:“四月十七,怎么了?”
“四月十七?!”他亦是一愣,輕聲呢喃,“你也是四月十七的生辰?”見衛晞詢問般看著自己,他一笑,“沒事,你的生辰,我總要知道。”
她卻再次低頭沉默,纖長睫毛覆蓋住眼底的陰影,隱隱顫動如蝶翼。
“上次來江南行程匆忙,只待了幾天。離婚禮尚有半個月,這些天,我帶著你和桐兒在此地多看看?!?
衛晞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見她如此,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她轉身道:“我先回房間了。”
走到門口正欲推門進去,卻聽他輕聲喚她:“晞兒.....”
她推門的動作停下,手觸到堅硬的木門,并不轉身。凌凈遠看她烏黑長發柔柔垂下,傾瀉如瀑。默然片刻,道:“好好休息?!?
衛晞推門,話語不疾不徐:“多謝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