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督導組抽查了部分單位,其中就有靜州市政府辦公室。在上午檢查中,督導組提出了要多查看幾本市政府辦公室個人學習記錄本。
任務布置下去以后,市政府辦公室就緊張起來,立刻收集起個人學習記錄本,由辦公室分管副主任把關,每本檢查,查漏被缺。到了下午上班時間,派人送到督導組駐地的臨時會議室。
秦真高抱著的卷宗里面裝的就是個人學習記錄本。
蒲秘書長面對著市政府工作人員秦真高時,將熱情笑容收起,道:“你把筆記本送到二樓會議室,督導組要看一看。”
秦真高哈著腰,道:“蒲秘,我馬上送過去。”
督導組提出查看個人學習記錄,就意味著這些紀錄不是那么完善。靜州市委高度重視黨員教育活動,成立了高規格的領導小組,配備了精干力量成立領導小組辦公室。在動員會上,梁強書記把話說得很清楚,這次黨員教育要動真格,誰弄虛作假、敷衍塞責就要處理誰,并且要連帶處理所在單位黨組織負責人。
督導組隨機抽到市政府辦公室時,蒲秘書長還覺得運氣不錯,兩辦抓黨員教育都很扎實,應該沒有什么問題。誰知在抽查的八個單位中,唯獨市政府辦公室被要求增加查看個人筆記本。蒲秘原本一切都還順利,出現這事,就讓他看到市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就冒火。
晏琳和另外一個省委督導組的中年干部查看送來的筆記本。
秦真高在旁邊如坐針氈,汗水順著額頭和后背往下流。得知綜合一科所有個人筆記本全部要檢查時,他就知道百分之一百是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當初在集中學習階段,在一次喝酒時,項科長嫌每次學習都做筆記麻煩,耽誤事,他就自告奮勇要幫著科長做筆記。
秦真高提出這個要求后,喝了點酒的項科長道:“我們筆跡不一樣,如果遇到檢查就麻煩了。”秦真高眼睛一轉,想出一個點子。道:“那就由我來先做筆記,以后項科長照著我抄就行了。”這個主意提出來后,項科長就答應了。
原本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誰知督導組看得很細。居然發現市政府辦公室有三個筆記本的后半段內容完全一樣。從理論上來說,就算學習內容完全一樣,每個人記得筆記也不可能完全一樣,完全一樣只能證明是事后補的筆記。
很快,督導組就查清楚了完全一樣的三個筆記本來自于市政府辦公室綜合一科。
這是一個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往大了說,就是集中學習階段作假,往小了說,就是記筆記不太規范。
秦真高清楚地看到綜合一科三個筆記本被挑了出來,雖然有空調,冷汗還是順著后背往下流
。
帶隊看材料的中年人離開小會議室,到另一個房間和蒲秘書長以及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丁原溝通。
晏琳將筆記本合下,喝了一口茶水。對于這事,她內心深處覺得沒有必要太較真,只有三個筆記本后半段重合。此事可大可小。
坐在后面的秦真高一直在注意觀察晏琳的臉色,當晏琳喝了一口茶水后,他立刻起身,拿起開水壺,給茶杯里續了水。
晏琳很禮貌地道:“謝謝。”
秦真高見這位省委辦公廳的女同志態度還不錯,試探著道:“這位領導,沒有什么事吧。”
晏琳道:“你是市政府辦公室綜合一科的?”
秦真高點了點頭,道:“我是綜合一科的,叫秦真高。”
晏琳見眼前人模樣,道:“你是才畢業的?”
秦真高道:“去年從山南大學畢業。分到市政府。”
晏琳心中一動:“王橋也是去年從山南大學畢業,不知道這個秦真高是不是認識王橋。”她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詢問王橋的下落。
秦真高見對方態度不錯,試探著道:“我們這邊是什么問題?”
晏琳道:“沒有什么大問題。組長和蒲秘在交換意見。”
經過一番交談,秦真高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道:“這事嚴重嗎?”
晏琳知道帶隊領導是寬厚長者,事情應該在小范圍能解決,但是在這個時間段她不好明說,道:“你等會問蒲秘或者丁部便知道了。”
秦真高只是市政府辦公室普通工作人員。蒲秘書長和丁部長都是資深領導。省委督導組年輕同志可以與兩位資深領導對話,但是秦真高壓根不敢直接去找兩位領導問話。聽到晏琳如此說,他的心又變得忐忑不安。
過了一會,蒲秘書長、丁原與督導組的中年組長一起出來,互相客客氣氣地握手。
在離開招待所時,蒲秘書長惡狠狠地盯了秦真高一眼。這一眼如有殺傷力的子彈,將秦真高穿了個透心涼。秦真高作為市政府工作人員,其前途命運都掌握在領導手里,一句話得生,一句得死。在這種重大教育活動中犯錯,后果可能很嚴重。他沒有與晏琳打招呼,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招待所小會議室。
晏琳是個善良的女子,見到秦真高臉色驟變,于心不忍,走到門口,對秦真高道:“秦真高,稍等。”
秦真高趕緊回到小會議室,恭敬地站在晏琳面前。
晏琳道:“我見到集中學習個人筆記本有三本在后面有少量一樣,是不是出差回來以后,補學的。”秦真高聽懂了晏琳話里的意思,道:“對,有幾次科里同事到外面出差,沒有參加集體學習,回來補上的
。”晏琳又糾正道:“不是回來補上的,是回來補學的。”秦真高道:“對對,是回來補學。”
秦真高千恩萬謝離開招待所時,心情明郎了許多,在他心目中,晏琳形象無比高大。雖然晏琳和他的年齡差不多,但是由于所處位置不同,漂亮的晏琳無形之中在秦真高心中形成了權威。
晏琳送走被嚇壞的秦真高,正準備到衛生間,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過電話,看見是一個陌生來電,有些疑惑地放到了耳邊,很客氣地用普通話道:“您好,我是晏琳。”
電話傳來一個快活的聲音:“晏琳,聽得我的聲音嗎?”
這個聲音十分熟悉,晏琳反應了兩三秒,想起了是誰,頓時用紅旗廠腔調的普通話道:“田鼠,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
田峰道:“昨天我看電視,在里面見到你的光輝形象,然后打電話問我媽,查到了你的新手機。你這人也是,到省委那種高大上的地方工作,就不認我們這些老朋友了。”
田峰、蔡鉗工、吳重斌、劉滬等人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互相間都沒有什么隔閡,平時見面也親熱。晏琳后來逐漸脫離了這個群體,很多年沒有見面,追究其根源,還是在王橋身上。
晏琳道:“我那邊事情多,平時很少出來。”
“你還在靜州嗎?有空出來吃個飯,我和老蔡都在靜州。”田峰深知晏琳與王橋內情的,在他心中,晏琳和王橋是很般配的一對,鬧到今天這個程度,完全是吃飽了撐的。
晏琳驚訝地道:“你們都在靜州,沒有在陽州新廠?”
田峰道:“你果然不關心我們,我和老蔡都想辦法回到老廠,順便在外面開了一個修理店,搞礦山機械修理。我們不能到省委那種高大地方工作,就自然賺點小錢,為社會主義經濟做貢獻。”
晏琳道:“晚上,我想辦法出來,你把蔡鉗工約上。”
田峰道:“其實還有一位老朋友在靜州,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見?”
女人往往有發達的第六感,晏琳聽到這話,一顆心頓時狂跳起來,故作鎮定地道:“還有哪一位故人?”(一點小說明:在官路風流中,齊燕玲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侯海洋的下落。但是,基層風云是基層風云,靜州往事是靜州往事,人物不同了,前面設定不同,后面結果就差了許多,大家理解呵。另,不讓晏琳知道王橋下落,太殘忍了。)
田峰道:“王橋從山南大學畢業后,成了什么選調生,在昌東縣政府辦公室工作,我把他叫上,沒有問題吧。”說到這里,他想起了李寧詠,也就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是對的。
晏琳又吃了一驚。督導組是隨機抽選受檢單位,當時就是由她來具體負責。抽查受檢單位時,她還看了昌東縣一眼
。如果抽到昌東縣,十有八九會和王橋見了面。此時她只覺得一顆心狂跳起來,情緒如脫疆的野馬,瞬間就將理智拋在一邊,道:“好吧,晚飯以后,找個地方吃大排檔。今天晚上恰好有空。”
田峰道:“那就說定了,我就和王橋聯系。”
掛斷電話,晏琳有些失神。她來到衛生間的鏡前,細細地打量著自己。鏡中人與幾年前相比,要成熟許多,但是還沒有變老,依然皮膚光潔、五官漂亮。
“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答應見面!”
她隨即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事隔了五六年時間,王橋有女朋友了嗎?如果有女朋友,我應該怎么辦?”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 愛與恨都還在心里 真的要斷了過去 讓明天好好繼續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熟悉的旋律在腦中響起,讓晏琳有些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