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邱大海將報紙拍在桌上,雙眼睜得圓圓的,瞪著二兒子。
這一段時間家庭會議有些頻繁,主要議題都與王橋有關。今天這次會議參加人是純粹邱家人含李寧詠,不含兩個媳婦,至于李珍英則由于經常發(fā)表不符合邱家主流思想的意見,被排除在邱家最核心的會議外。
這次會議不是在家里所開,為了讓會議有一個良好安靜的環(huán)境,來到了市檢察院會議中心的賓館。以前邱寧剛在縣檢察院時就管過后勤,這一次調到市檢察院仍然分管后勤,今天四人為圖清靜,開了檢察官會議中心的一間套房。
李寧詠是故事的另一個主角,此時她對二哥無休止地“扒自己傷口”既痛恨又無奈。這份報紙她看過很多遍了,從薄薄的報紙里面,她嗅到了胖墩厚實身材散發(fā)的新聞味道。
邱寧勇看著父親的嘴巴,仔細聽著父親有沒有說出與“豆腐”有關的話題,今天聽到兩回“豆腐”說法,如果再聽到父親這樣說,他就真想買一塊豆腐來撞死。
所幸,“豆腐”沒有從父親嘴里迸出來,換來一句“豬腦子”。
“寧剛,你這個當大哥的也不稱職,我給你說了多少遍,你這個當大哥的就要管住老二和老三,老二愚蠢,你還不至于吧。”邱大海最近迷上了打太極拳和釣魚,沒有花精力管理家務,沒有料到,稍一疏忽,兒子就鬧出一場大戲。
他望著烏眉梢眼的二兒子,道“我估計你不止一次去招惹王橋,還做了哪些事。說出來聽一聽,讓我們見識見識。”
邱寧勇一臉不服氣,道“沒做其他事。”
邱寧剛馬上揭破。道“今天是一家人開會,暢開來談。就別藏著掖著了。上一回,你讓人去電力家屬院,闖進王橋租的房子里抓了嫖。”
“還有這事,荒唐。寧剛,為什么不提前給我說。”邱大海將西服西褲脫掉,穿了一件老頭最喜歡的圓領衫,坐在皮沙發(fā)上,由于賓館沒有大蒲扇。就拿了一把折扇,不停地搖晃。
邱寧剛簡略講了事實經過。
邱大海轉頭問李寧詠道“王橋這人作風上有沒有問題?”
這是一個讓李寧詠比較尷尬的問題,一朵紅云爬上了臉頰,道“應該沒有問題,至少我沒有發(fā)現問題。”
邱寧剛補充道“他外在條件還勉強,難道讀大學時沒有交女朋友嗎?”
李寧詠道“讀大學時應該沒有談過戀愛,但是讀復讀班時和一個女孩子談過,那個女孩子如今在省委辦公廳常委辦公室工作,女孩的父親現在是紅星廠廠長,以前是副廠長。”
邱大海脫口而出。道“晏定康?”
李寧詠道“那個女孩是姓晏。”
邱寧勇如找到證據一般,哼了一聲,道“我就說王橋很多事瞞著我們家。這人素質不行,貌忠實奸。”
“今天你是來受教育的,少插嘴。”邱大海斥了一句,又道“王橋在城關鎮(zhèn)說話管用,但是他沒有能力調動省級新聞資源吧?”
李寧詠道“他還真有。以前讀大學時,有三個同學玩得特別好,有一個胖墩同學在山南日報工作。這不是關鍵,這個胖墩同學叫杜建國,是山南大學新聞社的第一任社長。新聞社出來的同學散布在省內各大媒體,雖然職務不高。可都是一線記者,天天四處抓新聞。還有一個師兄雷成分在省委宣傳部。鄧建國現在秘書邱洪以前在陽和鎮(zhèn)工作,我聽說邱洪能調到市委宣傳部是有省委宣傳部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肯定就是雷成。”
李寧詠這時猛然間想起另一個同學是青皮趙波,青皮是山南大學法學系的,打官司的爛主意十有九出自青皮。這事太敏感,若是說出此事二哥肯定更會暴跳如雷,她就暫時沒有提這事。
邱寧勇撇著嘴,道“王橋這人不老實吧,對我們邱家嚴重欺騙。”
邱寧剛客觀評價道“這些都是三妹知道的事,談不上欺騙。”
邱大海靠在沙發(fā)上想了一會,道“我們當初小瞧了王橋的潛力,也誤判了形勢。”
這一句話很輕巧,卻讓李寧詠滿腹心酸,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她到衛(wèi)生間抹了眼淚,然后小心補妝。被叫回來開家庭會之前,她正準備和宣傳部幾位領導出去吃飯,不是應酬,而是單位內部吃飯。吃飯前,她精力化了妝,此時眼淚水將妝容破壞了。
自從與王橋分手后,她暗自掉了很多回眼淚,因此,補眼淚妝已經非常熟練了。
回到客廳里,邱大海推心置腹地道“當初為什么斷定王橋遇到大麻煩了,其實當初的判斷也沒有錯,梁強——縣長彭克——縣政府辦公室主持工作副主任——縣長秘書,這些人都是栓在一條線上的蚱蜢,大廈將傾,要倒必然會一起倒。更何況杜和梁,吉與彭,都有前隙,譚星海還與王橋有私仇,牛清揚與王橋關系也很惡劣。我算是逍遙派,平時與梁、彭走得更近,所以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唯有自保,根本無力將王橋拉出泥潭,甚至會被對立派當成靶子來對付我們家。當時我的想法是與其讓三妹隨著他一起委委屈屈,還不如早日放手。”
他指著邱寧勇道“前兩年你還想找彭克弄個礦山來讓舅子來操作,被我擋住了,否則你這次也逃不脫。”
邱寧勇道“我還是有點糊涂,那為什么王橋這么快就翻了身?”
邱大海沉吟道“這也是我最納悶的地方,現在都沒有完全想通。他調到城關鎮(zhèn)的時候,鄧建國還沒有到位,而其他市領導都和王橋沒有關系,吉之州應該不會重用彭克的人。”
邱寧勇拍了一下桌子,道“所以。這人不老實。我們邱家對他不薄,他到現在都將重要事情隱瞞了三妹。”
李寧詠道“二哥,我們不要再講王橋了。反正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邱寧剛點頭同意,道“我和他最后一次談話后。他離開時叫了我一聲邱檢,我就知道沒有可能了。”
邱大海站了起來,在屋子來回走了兩步,道“我們這一輩人都老了,以后的路還得靠你們自己走。三妹,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的婚姻,和楊家小子和得來就和,和不來就算了。以前我總是想讓你找個好丈夫。大樹底下好乘涼,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這一次事件讓我深刻地認識到,女人還是要自強,不能依靠男人。”
他走到李寧詠面前,道“雖然把你調到了宣傳部,但是以前我一直沒有徹底下定決心。這一次我建議三妹拋掉依靠男人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積極向上,爭取進步,讓
我們家也出一個縣級女干部。”
邱寧剛對這個說法深以為然。道“無、知、少、女,除了‘少’以外,三妹幾樣都具備。”
所謂的無知少女。是一種特定稱謂,指的是無黨派人士、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同志,這幾類人都要求在各級班子中占一定比例,如果幾樣俱全,進入各級班子的可能性更高。
邱大海道“還是老大反應最快,三妹可以選擇加入一個民主黨派。現在你在市委宣傳部,位置還是不錯的。幾個民主黨派的主委我都認識,選擇一個最適合你的,曲線前進。進步速度不一定慢。”
邱寧剛道“還要去讀個在職研究生,把學歷弄上去。”
李寧詠腦中浮現出晏琳隨著省委辦公廳領導下來檢查工作時的形象。暗道“憑什么晏琳能從政,我就不能從政。同樣都是人,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談完了女兒的事情,邱大海又道“寧勇,公安辦錯案,這是業(yè)務問題,你老實承認就行了。你當前要做的就是變壞事為好事,加強對公安隊伍的素質教育,狠狠地下功夫抓點特色出來。這是當前大勢所趨,也是你作為縣局領導應該做的事情。你如果不認輸,恐怕會有更多的新聞出來。”
邱寧剛道“你不要再和王橋去斗氣了,沒有任何意義。你進攻了兩次,他這算是防守反擊,大家扯平了。”
邱寧勇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這一點。
邱大海大手一揮,道“事情談完,寧剛去搞個小火鍋,我們四爺子涮羊肉。”
這是一次對邱家具有決定意義的談話,分析了當前形勢,總結了經驗教訓,鼓舞了邱家子女的士氣,調整了今后的發(fā)展方向。
早上,邱寧勇開車回昌東上班,順道將妹妹李寧詠送到市委大樓。
“三妹,你真的要去當官,這碗飯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吃。”邱寧勇昨天被臭批了一頓,也商量了一個對應之道。不管官司輸贏,不管新聞媒體如何報道,只管就事論事就行了,說破天,這事就是基層民警業(yè)務不熟悉,錯拘了一個人,糾正就行了,能有多大的事情。他心情輕松了,便有閑心關心妹妹的事情。
李寧詠有些心不在焉,道“你這句話說錯了,是不管什么飯都不好吃,就說當老板,風光背后,困難大不大,有時大得無法想象。”
邱寧勇又道“你如果要和王橋好,二哥隨時可以去負荊請罪,這個面子還是抹得下去的。”
李寧詠道“你確實不了解王橋的性格,破鏡不能重圓的。”
開至市委,遠遠就見到一群人,拉著幾條白色橫幅,橫幅上寫著“誰來賠我們的血汗錢”、“我們要生存,我們要吃飯”、“污染環(huán)境,禍及子孫”等內容,有好幾個人提著長長的死魚。
市委市政府門前三天兩頭有請愿的人,李寧詠也不在意,但是一個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邱寧勇也看見了站在公路邊的王橋,還看見陽和鎮(zhèn)的書記程嶺躍,以及縣信訪辦的同志。他笑道“這次和我沒有關系啊,王橋也是倒霉蛋,到了城關鎮(zhèn),又被垃圾場的污水圈了進來。我不能開過去,免得碰上就走不掉。”
李寧詠道“我就在這里下了。”
等到李寧詠下車,邱寧勇打了方向盤,小車鉆進另一條支路,走了。李寧詠在路邊猶豫了幾分鐘,還是朝著人群走了過去。從昨天開始,李寧詠解放了思想,“從政”成為一個暫時新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她必須變得心胸開闊。
“王橋。”李寧詠站在路邊,招呼了一聲。
人群里有六條三四十厘米的白鰱,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腥味和腐爛的氣息,熏得王橋一陣陣煩悶。他聽到招呼聲,看見李寧詠站在不運處,就走了過去。
“怎么堵到市委來了?”李寧詠神色平靜,和顏悅色。
王橋來到了市委大院門口時,就推測有可能會遇到李寧詠,在他的設想中,李寧詠多半是點頭打個招呼,然后挺著驕傲的頭就走進大院。他沒有想到,李寧詠會停下腳步,主動與自己交談。
王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在縣里開了座談會,沒有滿足他們的愿望,就到市里來了。”
李寧詠道“聽我二哥說,是垃圾場的事情,你怎么親自來了,讓一位副鎮(zhèn)長來頂著就行了。”
王橋道“圍堵市委,不是小事,我哪里能縮在后面,這是態(tài)度問題。”
李寧詠道“如果是時間久了,就到宣傳部來坐一坐。”她看見王橋,不由得生出些柔情,很想給他買一瓶礦泉水,隨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李寧詠穿了一身套裙,樣式簡潔,將嬌好的身材襯托得恰到好處。她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與市委大院的氣氛很是融合。王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辦公樓,又將目光收回到這一群村民。
村支書陳民亮作了一些勸解工作,來到了王橋身邊,道“這些人平時我還都招呼得住,今天是吃了砰砣鐵了心,我硬是勸不回。肯定有人裝鬼,否則不會這樣。”
王橋道“一社社長是你兄弟?”
陳民亮道“隔房的,就是坐在樹下面那個。”
王橋道“他是什么態(tài)度?”
陳民亮道“他家有兩個漁塘進了污水,有損失。”
王橋道“他有個哥是陽和礦的副礦長。”
陳民亮道“陳民國,以前當過主任的,后來選掉了。”
這時,縣信訪辦的同志從市委大院出來,來到王橋身邊,道“宮縣長和市信訪辦的同志商量了,在市信訪辦找一間辦公室,還是選派村民代表座談,會議由市信訪辦主持。”
王橋第一個工作崗位就是城管委副主任,在這個崗位上他應對了好幾次大規(guī)模群體性事情,被強力培育成了具有豐富基層群眾經驗的領導干部。憑著對群體性事件的了解,他對這次座談沒有多大希望,只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如果第一次與群眾座談時,就態(tài)度強硬地宣布按第三方評估賠償損失,或許事態(tài)不會發(fā)展至此。”這是王橋第一個判斷。
“如果第三方評估結束,村民仍然不接受,則背后一定有人興風作浪。”這是王橋的第二個判斷。
王橋隨著村民代表進了市信訪辦,遇到宮方平,宮方平神情中有一絲疲倦,道“華縣長也來了,正在給鄧市長作檢討。他們兩人頭上都有個代字,這讓華縣長面臨的壓力成倍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