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六十來歲滿臉皺紋的老農手里握著一桿一米多長的老式**,從樹林里鉆出來,站在兩人面前。
王橋將晏琳拉到自己身后,詫異地看著老農,道:“你做什么?別把**對著人。”
老農惡狠狠地道:“你們在這里亂搞,我要把你們送到保衛科去,讓廠里開除你們。”
王橋哭笑不得地道:“我們耍朋友談戀愛,礙著你什么事,我再說一遍,別把**對著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躲在王橋身后,緊張地看著拿著長柄**的老農。
老農額頭上滿是皺紋,此刻全部擰在一起,他怒喝道:“光天化日,你們搞到一起,搞到一起亂搞,把山上的小孩都帶壞了。”
王橋打斷他的話:“別說這么多,你跑到這里想做什么?”
老農脖子上青筋暴露,道:“你們白天在山上日×,被我逮到,要想我放過你們,總得表示一下。”
廠里很多青年男女,談戀愛時經常會選擇爬山,在山林之上欣賞美景的同時會做出一些親密動作,最初周邊山民是當作稀奇事情來觀看和談論,后來有人從中生財,專門持刀弄槍來威脅正在親密中的戀人。
農村里有好人也有壞人,就如城市里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惡的人,用一張標簽貼在一個群體頭上極其愚蠢,王橋年齡不大,但是走南又闖北,對此深有體會。聽到“表示”兩個字,王橋立刻明白老農的意思,道:“表示,為什么要表示?”
老農惡狠狠地道:“不表示,把你們押到保衛科去,工作除脫了不要怪我。”
王橋朝老農背后望了一眼,招了招手,道:“你好。”當老農下意識回過頭時,王橋上前一步,劈手將**奪了過來,用膝蓋猛地一磕,將**折斷。他將折斷的**朝山下扔去,道:“你這是敲詐勒索,老實說,敲詐過幾個人,勒索了多少錢,跟我到派出所去,向張所長講清楚。”他說“張”字時,有意咬字含混,說得不清楚。
老農被震住了,轉身就朝山上走,虛張聲勢地道:“你別走,賠我的槍。”他走路極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青山綠樹之中。
王橋拉著晏琳的手,道:“我們趕緊走,他叫來幫手就不好辦。”
兩人沿著小道朝下跑,剛到半山腰,聽到山頂上有幾個人憤怒的喊聲,然后無數泥巴塊、石頭塊朝山下飛來,打到樹葉上,噗噗直響。兩人加快腳步,迅速脫離了泥巴塊和石頭的射程。
跑回廠區,晏琳緊張的心情稍有放松,在后門處看山頂,有七八個人還在朝山下張望。
廠內熟人多,晏琳不敢多有停留,與王橋一前一后回到白樓。
兩人在五樓門口會合,晏琳想起剛才的經歷,猶自害怕,大罵貪財的老農。
白樓前面有一段圍墻。
圍墻外有一條小溪,位于小山坡左側。小溪從大山流下,沒有受到工業和農業污染,經廠化驗室檢測其各項指標都比自來水好。溪水清澈,周邊植被茂盛。白樓許多人家不愿意喝工廠提供的自來水,自力更生,在上游高處建了一個小壩,利用高差直接將溪水接到白樓。
王紅星和晏琳站在圍墻外、溪水旁、樹叢中,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上一次親密時,兩人都還有些謹慎,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著。經過共同歷險以后,感情獲得了新的動力,因此,親熱起來就大膽許多。
在最后關頭,兩人還是剎住了車。
回到白樓,敲門進屋,吳重斌還在呼呼大睡,劉滬無聊地坐在客廳看電視。
劉滬在場,三人在客廳里只能聊些空泛的大話題。
王橋再次發出感慨:“紅旗廠這種技術力量雄厚且有數十年積累的大廠搬出靜州實是在靜州不可挽回的損失,靜州領導如果認識不到這點,就是豬腦子。”
經歷了山頂險情和溪邊親熱的晏琳更想單獨和王橋說情話,閨蜜在旁,只能說些正確而無用的話:“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實廠里內部已經出現危機,或者說是危機苗頭。在廠辦前面有公示欄,經常能看到停薪留職的名單。廠里職工無論是從學歷、技術、經驗來說,在行業內都有名氣。珠三角、長三角和很多東部沿海城市有很多民營企業,他們愿意出高薪挖我們的技術骨干。很多骨干不僅是看重錢,更看重發展機遇。”
劉滬接口道:“很多像我們這種三線二代三代都有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的渴望,在這里長大,不想在這里老去。聽說要搬到山南,我們都是舉雙手歡迎。”
王橋道:“廠里有一萬多職工,到底有多少人想搬到山南?”
晏琳道:“我爸在搬遷辦,他們做過多次調查,百分之九十五的職工都是毅然選擇搬遷,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職工支持搬到山南。這里雖然值得留戀,畢竟是在山溝,對子女發展不利。”
正聊著,吳重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衛生間一陣大吐。從衛生間出來以后,眼睛充血,頭發凌亂,帥哥形象完全被糟蹋。他喝了一杯白開水,道:“我和劉滬生個娃兒,山南城區戶口肯定優于靜州郊區戶口。現在山南戶口值一萬多塊錢,我們一家三口就相當于憑空得了三萬塊錢。”
劉滬一陣臉紅,道:“你真是喝醉了,打胡亂說。”
四人在客廳里,天南海北聊著,吳重斌不時說點醉話,引得大家樂不可支。
對于初嘗愛情這杯美酒的晏琳來說,在紅旗廠等待期末成績單的這兩天如夢幻一般,直到坐上返回靜州的班車,她的夢幻感才稍稍減弱。
王橋的心思則復雜得多,既有對女性身體和情感的渴望,又有對呂琪的思念,兩種感情是如此真實,如暗流一般不停地沖突和較量。
兩天后,王橋從紅旗廠回到復讀班,生活恢復了常態。
王橋走進東側門以后,急急忙忙回寢室放下小提袋,到辦公室取了期末考試成績單以及部分學科的試卷,進入教室自習。他放下所有糾葛,投入到學習中,力爭把損失的兩天時間補回來。
在校園里,有三類人,一類是期末成績考得好的同學,他們歡天喜地回家過年;一類是成績原本不錯卻考得不理想的同學,他們如喪考妣地行走在回家路上;更多的同學麻木地對待成績單,復讀的沉重壓力讓他們喪失了太多人生樂趣,在無數傷口上再加上一條,感覺不到過深的疼痛。
詹圓規生活很有規律,下課后立刻離開校園,回家享受安靜生活。今天家里來了一群老家的客人,將家里所有角落占滿,讓喜歡清靜的他很是厭煩。劉忠主持的會議結束以后,他沒有回家,在復讀班校園胡亂晃蕩。
背著手來到文科班教室,放假期間,教室里沒有幾人,他意外地看到“9分”正在埋頭看書,走過去,道:“王橋,考得還不錯。”
王橋抬起頭,差點脫口而出“詹圓規”,他在“圓”字上轉了一個彎,總算把“圓規”兩個字掩飾住,“詹老師,考得不好,差幾分才及格。”
詹圓規道:“我看看你的試卷。”他快速地瀏覽了試卷,在試卷空白處又寫下一道題目,道:“你做這道題。”
在期末考試里,有一道15分的大題,難度較高,“9分”居然做對了,這讓詹圓規懷疑其真實性,他寫下一道解題思路近似的題,現場考一考王橋。
王橋學習有一個特點,凡是弄懂的知識點就是真的弄懂了,做對的大題都不是蒙的,詹圓規所出新題也在他掌握的知識點之內,略加思考,將題解了出來。
詹圓規見“9分”解題思路清晰,確實不是蒙的,驚訝地道:“你進步很快啊。我就弄不明白,為什么第一次考試只有9分?”
王橋道:“我以前數學成績確實很糟糕,學了一學期,肯定有所進步。”
“期末考試排名多少?”
“總排名23名。”
詹圓規沉吟道:“復讀班升學率不高,能考入前15名,才有可能上專科線,路漫漫其修遠長兮,馬虎不得,以后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
望著詹圓規背著手的背影,王橋覺得他并不是十分討厭。
中午,王橋與晏琳到艾敏小餐館吃飯。
吃飯以后,晏琳和吳重斌等人到辦事處坐班車回廠。
王橋將晏琳送到辦事處門口后,沒有回山南,信步來到市公安局家屬院。
在1994年漫長的一年里,王橋經歷了很多事,姐夫跳樓,他被關進看守所,再到復讀班,許多事情改變了便永遠不能復原,失去了便很難追回,比如姐夫永遠去了,無論家人如何思念,他也不會復生。
對于市公安局家屬樓多數人來說,這一年稀松平常,波瀾不驚,如失去動力的潭水。
王橋站在家屬院中間,望著呂琪曾經居住過的房間,久久沒有挪開目光,甚至在某個剎那間產生了呂琪還在房間里的幻覺。
楊紅兵房間里,小鐘母親帶著幾個女眷在布置新房,小鐘和楊紅兵坐在里屋,頭湊在一起,拿著紙筆討論。見王橋進屋,小鐘迎上來打了招呼,然后出門到酒店談宴席。
楊紅兵將王橋拉到了陽臺,唉聲嘆氣地道:“這一次籌備婚禮弄得心力交瘁,早知如此就旅行結婚了。”
王橋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楊紅兵雙手使勁捋了捋頭發,道:“以前想得太簡單,以為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情,現在才明白結婚是兩家人的事情,我娶的不是小鐘,而是娶小鐘的家庭,甚至是家族。剛才小鐘的舅舅在昌東被交警扣了車,要我出面去找熟人,其實也就是50塊錢的事情。”
楊紅兵原本就瘦,因此才有“斧頭”的綽號,為了籌備一場體面的婚禮,累得雙眼充滿血絲,更加消瘦。他在陽臺上兇猛地抽煙,道:“兄弟,以后晚點結婚,結婚早了就失去了自由,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早知如此,無論如何得拖上幾年。”